今天乘公交去單位。窗外小雨初停，太陽暖暖的照著，耳機里循環著稻香，一切簡單又美好。卻在突然那么一瞬，我渾身失去力氣呆若木雞，眼淚在眼眶奔涌而出。我緊緊的抓住前邊的椅子靠背，大口呼吸，想讓自己平靜下來。同座的陌生人驚恐的看著我，我死死的咬著嘴唇，還好。公交剛好到站，我落荒而逃。

下了車，我猛地轉過身。看向那個令我失控的背影。

是的。化成灰我也認得。媽媽的親妹妹。我的二姨。小時候我的所有噩夢的起源。我們家的債主。

聽我奶奶說，在我出生前，我家是村里有名的暴發戶。那時候爸爸有村里唯一的一輛大貨車，成天嘟嘟的開往天南地北。因為爸爸能干，家里陸續添置了村里僅有的一臺電視機，媽媽的大金鹿牌自行車，還有在鎮上開的那家小百貨店。聽說那時候媽媽百貨店結束一天的忙碌回到家每晚上我家天井里都會坐的滿滿當當的，人擠人的看著那臺小電視，媽媽一臉滿足的笑看著哥哥拿著她剛買回來的手表不停地跟小伙伴們炫耀......那時候多美好呀。村里的老人直到現在都還在說起，那時候你家，真是有名的大戶人家。我剛出生的時候，爺爺奶奶因為養育了七個兒女，而我又是最小的孫女兒并沒有太多的歡喜。但這并不影響爸爸媽媽疼愛我。聽姨奶說，爸爸雖然每天都工作的特別累，但每當到家都會先抱起我，細細的端詳一會兒，臉上全是滿足寵愛的笑意。那真是黃金時期呀。爸爸媽媽勤懇能干，家境富裕，兒女雙全。我們都以為這樣的幸福生活會一直延續下去，越來越好。但厄運就在這時候悄悄地來到了我們身邊。

在我還不足三個月的時候，爸爸出了極其嚴重的車禍。媽媽看著從鬼門關拖回的爸爸，人不人鬼不鬼的躺在炕上，從前那么健碩的一個人，現在卻連最基本的吃喝拉撒都要人寸步不離的照顧。回頭望望正在讀小學哥哥，還有在襁褓里嗷嗷待哺的我...媽媽多少次在黑夜里流干了眼淚。由于爸爸的事故造成了他人的損傷，我們賠償了好多錢，就在這時候，屋漏偏逢連夜雨，爸爸新的投資項目傳來了失利的消息，我們家瞬間一貧如洗。追上門來討債的人不顧爸爸生病的軀體，把我們家打的七零八落，媽媽一個女人根本無法照應。還是我那些樸實的鄉親們，伸出了援助之手，東湊一點，西湊一下，賣掉了媽媽的百貨店，才把那些討債的人打發走了。

橫禍就這樣來了。日子卻還得過。媽媽從一個從不主事兒的家庭婦女走到前線，照料男人和孩子，還要養活這個家。爸爸治病要錢，哥哥上學要錢，這都不是個小數目。奶奶家、叔叔姑姑家都已經接濟的不好意思再張口了。媽媽想到了娘家。以前日子好過的時候，娘家的哥哥弟弟妹妹們都迎來送往，現在也只能依靠他們啦。媽媽心里想著就帶著幼小的哥哥回去了姥姥家。后來才聽哥哥回憶起來，媽媽是帶著傷回來的，聽說是被姥爺推出門去的時候磕到了。姥爺說媽媽是個女兒，日子過得孬好都不要來指望娘家。姥爺說，我是個災星，禍事都是在我出生后才發生的，應該將我放在水井里浸死。姥爺說，不準去找舅舅和二姨他們借錢，不準拖累他們。姥爺還說了太多，但那時候哥哥受到了極大的驚嚇，根本回憶不起來。直到現在，看著不善言談健壯的哥哥說起這些往事，他都還是紅紅的眼眶。可想而知，他小時候經歷了怎樣非人的待遇！

然而，最讓人心寒的卻是我的二姨。那個在爸爸紅紅火火的時候快把我家門檻踩爛了的媽媽的親妹妹！她在爸爸的新項目里投了部分錢，當時想著能分一桶金。然而投資失利后，她卻把所有的罪責都怪到了爸爸頭上。她每一次都去家里惡語相向，爸爸雖然肉體受傷，但神志卻一直很清醒。聽著那些惡毒的話，爸爸一次次淚流滿面。也就是從那時起，直至我長到15歲，幾乎每年里，我都要經歷幾次二姨來家里打砸罵。我七八歲的時候，爸爸的身體恢復的差不多了，但精神卻大不如前，只能在家務農或做些小營生，勉強度日。那時候懵懵懂懂知道我家境不好，知道我應該比別的小朋友更懂事，更體諒父母。我不怕窮，不怕家里吃的不好，我穿的不好。那時候我唯一怕的，就是聽見咯吱咯吱的自行車聲音，聽見二姨還沒進大門口就開始坡口大罵。她嘴里叫著爸媽的名字，讓他們滾出來，手里拿著一根粗粗的棍子，見什么打什么。我家那條忠實的大黃狗沒少挨她的棍子。爸媽每次都小心翼翼的笑臉相迎，二姨對著爸爸就是一頓臭罵，邊罵變推搡，好多次爸爸孱弱的身體都搖搖晃晃，站不穩當，媽媽每次都哭到抽搐.....那時候哥哥已經輟學外出打工，家里只有年幼的我！無能的我！多余的我！我眼睜睜的看著我的父母被人欺凌，我卻沒有一絲還手之力！我只能倉促的跑去關上破舊的大門，把那些好事的鄰居關在門外，給爸媽留最后一點尊嚴......每一次她罵夠了，打夠了就嘴里罵罵咧咧的騎上車走了。記得九歲那年夏天，她又來家里打罵，完了以后就推著她的車準備回家，我悄悄地帶上了家里的砍柴刀，跟上了她，真的！要不是半途被姑姑看見，姑姑徒手奪下了我的刀，我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么荒唐事來！我只是覺得我再也沒有別的本事，我不能，不能眼看著她逼死我爸媽！......

再后來，老天眷顧，聰穎的哥哥在外學了些手藝，他不怕苦不怕累，拼著自己的年輕，熬過了一個又一個坎兒。還清了爸媽欠的一個又一個饑荒。二姨也是在饑荒還清之后又變了一副嘴臉。嬉笑著想要恢復舊交。我隱約記得，也有一些人因為欠的錢久久不能償還而去過家里，但卻沒有一個人像二姨那樣對待爸媽。他們都覺得爸媽的為人信得過，從來不會對爸媽疾言厲色。只有她，她在我及我家人的心里造成的傷害是難以彌補的！尤其是爸爸已然過世，這種傷痛又豈是這些蒼白無力的文字能表述的？！又豈是能被原諒的？！！！！

雖然現在的生活已經平靜穩定，但是在我及我的家人的心里，總是有那么一個陰影。那里躲藏著人性最丑陋的一面。在某些人的心里，金錢的利益永遠大于感情。

就算我爸爸、我哥哥、我，你都不在乎。

可是我媽媽是你一母同胞的親姐妹！

你怎么忍心，一次次踩踏她的尊嚴！一次次蹂躪她千瘡百孔的心！

生而為人，就該善良一些。

你。不配做人。

這輩子。下輩子。生生世世。

都希望永不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