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 ? ? ? 從剪光頭說起
? ? ? ?已經打算了許久的計劃,前幾日終于實行起來,去到理發店剪光了我的頭發。而見到我的熟人頓然覺得我不像了原本的我,看著怪別扭。我這時候便回想著原本的我,似乎也其實并未就教人看得順心。然而終于我開始重視頭發了,醒悟出“毛發之功”!但這醒悟實在來得太遲,頭頂的“不毛之地”是要荒廢得久了,委實委屈了人給我以所謂的“絕頂聰明”!一本什么書上論做人的資格,好像就得“戴發含齒”。嗚呼哀哉,我是連人也不配做了,不禁教我毛發悚然起來。然而我都沒有了頭發,又怎樣表現出“悚然”呢?于是終于我開始看重頭發了。
? ? ? ?古人就該是很看重頭發的,因為“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而況又“百善孝為先”呢。所以髡刑稱得上五刑之一了,首先在人格上來羞辱著犯罪者。于是頭發倒成了人們獲得良民之口碑的標志,真有“發引千鈞”的神力。清初更有許多我自己之所謂的“明門正派”將頭發當做愛國忠君的信仰,對“剃發令”則怒發沖冠也。后來太平軍也披頭散發了,在風中盡顯飄逸超雅。而革命黨的剪辮子,恐怕著實也讓人毛發悚然的。
? ? ? ? 于是我又記得我的“毛發悚然”,后悔了當初的剪光頭?,F在即便我的頭皮怎樣圓潤,怎樣油亮,也一定教看見我的人別扭得很不舒服。自然這也并非是我的本意,故意要與人為仇的。緣由何在呢?不過是天氣漸漸熱起來,而我又懶于打理自己的頭發,就索性全部去除掉了的。這也免得在頭皮上“藏污納垢”,而教人很希望對我“吹毛求疵”。我還記得年幼時候,頭發里就總窩藏著許多虱子,拿木梳一梳,便掉下來,底下用白紙接著,可以清楚瞧見它們惶恐地想要逃跑,每一個比芝麻還要小得多。倘用指甲用力按在它們身上,則能聽到“啪”的一聲響,清脆而透凈?,F在夏天一到,蒼蠅蚊子仍舊得意洋洋,而虱子似乎確實不多見了。是人的頭皮變得厚而硬了而使它無從下口?是人的頭發添了酸腐臭味而使它呼吸不暢?或者是它不肯沾惹人的氣息了?又或者它其實將要滅種?很可惜我不能從自己的光頭上尋出一只虱子來做研究。然而這也無妨,因為即便研究出結果,也一定沒有人愿意來聽這樣的枯燥的研究報告。
? ? ? ?人之愿意關心,愿意在乎的,總還是自己的形象,尤其女士者。所以化妝啦,美容啦,紋繡啦。這一體面的工作自然延伸到頭發,于是直發啦,卷發啦,辮發啦,盤發啦,又有燙染拉直軟化,名目繁多,種類各異。倘我在美發店上班,講出來必定更要細致入微,天花亂墜。但在我自己,已經說過的,是懶于打理自己的頭發,所以永遠是蓬亂不堪。然而這也究竟沒有鬧出什么風波,自己也“毫發無損”。而一經剪了光頭,情勢似乎很有些危急了,仿佛到了“間不容發”的地步。首先就有人說,“不大好看?!边@還是客氣的話,不客氣呢?則道,“怎么學起名人來了,按你的臉型,不配的?!蔽胰f料不到剪光頭能和名人沾一點關系,是可喜呢?是可悲呢?然而我惶恐了,以為自己實在“不配”。因為我所見的光頭者,除和尚以外,也確乎就是幾個闊氣的明星了,而我再怎樣逞能也絕做不了明星。但也生出絲恩發怨,怪他說話太直橫,不留情面。不過近來我可是很懂得人情世故了,所以雖然怨,也并不在完全曝光的臉上顯露出來。但這么一來,可就有人敢指手畫腳了,在我的光禿禿的腦袋上叩幾個響,當做敲木魚,以影射我倒成了和尚。于是又來揣測我投靠和尚的原由,怕免不了有感情受挫在內。于是猜來猜去,說來說去,連我自己也浮想聯翩了。其實他們還并不了解當和尚的門第之高,做和尚的手段之高,我這俗人一個,全不夠格的,所以穿不起僧袍。不穿僧袍,卻光著頭,這樣走在大街上,原來很令人矚目的,但那目光卻似乎都不懷好意,仿佛是冷眼,又仿佛是白眼。我琢磨之后,得出答案,就是他們將我歸納為惡人了吧,所以不給好態度。這也是情有可原的,因為影視中的惡人就往往沒有頭發,一臉兇相。但我內心其實很希望他們知道,真的惡人倒要比君子還風度翩翩的。
? ? ? ? ? 然而我終究背負著“惡人”的罪名,恍恍惚惚,戰戰兢兢,風度不起來。于是自然歸罪到我的頭發上。計算起來,這恐怕是在我的記憶中它施加給我的第三次難堪吧?;叵肫鸬牡谝淮危菚r候我還是小學的學生,因為貪玩,去爬電線桿,跌了下來而摔傷腦袋。治好之后就在我的后腦勺的偏左處的銅錢大小的地方缺了頭發,露出青白的頭皮。于是引來同學的一陣奚落了,取外號曰:賴皮鬼。更有甚者不知從哪里搬出詩句來道:密密層層一座山,山腰一塊青石板。青石板上曬經卷,小小和尚不坐禪。我之對于小學課本上的文章一篇也背不會,唯獨這兩句話至今還記得清楚。為什么呢?就是我還很愿意有機會將它運用起來,借此奚落別人,必定教他很不舒坦。然而不幸運得很,到目下為止我的熟人中都沒有一個磕傷腦袋的,教它無用武之地。這恐怕也正是冥冥之中給我的淺薄的性情的諷刺吧。而我自己那時候的被奚落,自然心里也不舒坦了,何況又不懂得人情世故,所以終于和我的同學撕扯在一起。說也奇怪,我現在對于那場惡戰,印象深刻的便是我已經伸出右手,快要揪下我的同學的頭發了。
? ? ? ?第二回所得的難堪,其時我正滿二十歲,是弱冠之年了。冬日的一天,幾個長輩親戚聚在爐火旁閑談,我的姨媽在翻看相冊,忽而取出一張照片,指著,給我看了說:你瞧,這是小時候的你呢。扎了兩個馬尾,穿著裙子,真像極了一個小女孩。我看著,狡辯不得,因為照片上的面容與我現在的面容不能說不像。我竟不料幼時的我會做出這種打扮,真是有傷風化。尤其兩束頭發,高高在上,直刺進我的眼里,教我懊惱得很,而又羞愧,何況長輩們都笑了起來。于是我急忙逃走了,后來也找不見那張照片。但不過半個月,它卻出現在我的小堂妹的手中。堂妹指著上面的人像,問我:她是誰?我因此又看到兩束高高在上的頭發,直刺進我的眼里,教我懊惱得很,而又羞愧。該怎么答呢?只得支吾道:她么?呵呵,……你認一認,她不是……長得倒可愛。
? ? 堂妹沒有追究下去,而我自此對我的頭發很有些偏見了,并且說頭發可有可無也一定不差毫發,是無須給它什么優待的。古者不就有周公握發么?孫敬懸梁么?曹操斷發么?他們尚且不崇拜頭發,我又對它客氣什么,所以萌生了剪光頭的意念。然而實行起來,也不過在前幾日,或者就是相隔一星期吧。
? ? ? 但現在我已經知道了沒有頭發的危害的,卻還想不出該如何化解。倘有人又來問,“嗨,你沒了頭發,可是生的什么???”則我便順他的話學箕子被發佯狂么?然而我連披發也做不到,又談什么佯狂?
? ? ? ?然而我的母親已經來責罵我了,怒氣沖沖。一見面,就說我“造孽?!本o皺的眉毛似乎要爬到頭頂了,而頭頂上就仿佛冒出濃煙,兩只眼如鐵釘一般盯著我,但又即刻撤回。我相信這回我真的是罪惡滔天了,擢發難數?!凹热幌矚g光頭,怕也不喜歡留著長發的我吧。”這是母親最后的審判,以示我的不可饒恕。于是有什么法呢,我從此只得戴著鴨舌帽走在人海中了,盡管天氣漸漸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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