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該死的夏天


手機在十分鐘之內第七次震動的時候,曾小小終于不管不顧地長按下了關機鍵,什么老媽老爸叔叔嬸嬸,什么哥們姐們戀人死黨,你們能不能讓我清靜地呆一會兒啊?能不能?。?/p>

曾小小伏在肯德基光滑的餐桌上,百無聊賴地望著雪頂咖啡里面吐出的小泡泡發呆。悲催的高考終于結束了,十二年的寒窗苦讀也終于可以暫告一段落,但曾小小的心情卻難以輕松起來,不是蝕骨銘心的疼痛,也不是千回百轉的糾結,而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父母的感情裂痕猶如千尺寒冰,并不是一兩天之內形成的,在曾小小成長的這18年中,他們不停地爭吵、埋怨、指責,甚至大打出手,這個生活還算優渥的三口之家就這樣在戰火硝煙中磕磕絆絆地走到了今天。但當6月8日下午,曾小小結束了最后一門英語的考試,還算志得意滿地回到家后,父母第一次無比鄭重地向她知會了他們即將離婚的消息。曾小小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或許她早已預見這個遲來的事實,她“哦”了一聲便回到了自己的臥室,和衣趴在床上,心里念叨:我考試結束了,你們為什么不問問我考得怎樣呢?

施卓在晚飯剛開始的時候打來電話,語含期待地問曾小小的理綜答得怎樣,他知道,那是曾小小的弱項。怎樣,怎樣,曾小小握著電話聽筒有點茫然,對于自己不擅長的事情,就連好與不好都無法預測,不是嗎?就好像她與施卓小小的、酸酸甜甜的初戀。

也許是天生的性格,也許是家庭的熏染,剛剛成年的曾小小對于愛情這個字眼有著不著痕跡的抵觸,施卓與她,青梅竹馬,他們一同見證著彼此的稚嫩、青澀、豐滿與成長,施卓對她的愛意與包容,如同一起走過的18年歲月那般厚重,但越是這樣,曾小小就越是向后退縮,一邊退縮,一邊糾結。施卓的成績比她高出很多,曾小小曾經很是灑脫地甩出一句“各自為安,聽天由命”,施卓望著她像小狗一般皺起來的鼻子,語氣平靜自然,他說,“你答不出我的分數,我可以答出你的分數?!睅酌腌姾?,曾小小才明白他話里的意思,她倉皇地站起身,語無倫次,“不行,千萬不行……”

雪頂咖啡有些化了,曾小小含住吸管喝了一口,不涼,也不甜,夏天啊夏天,這到底是怎樣一種味道呢?

佟曼踩著七公分的高跟鞋,頂著烈日,漫無目的地走在馬路上,本來包包里面隨身帶著一把遮陽傘,但可能剛剛在辦公室整理自己物品的時候遺落了,既然已經離職,又不好回去取,只能這樣硬著頭皮艱難地忍受,還好,前面不遠處就有一家上島咖啡,而且,是她和曾之成經常去的那家。

認識曾之成的時候,佟曼剛剛大學畢業兩年,早晨起來,將齊腰的長發攏起一個隨意的馬尾就素面朝天地上班去了,耳朵里面塞著耳機,嘴巴輕輕地跟著哼唱,光潔的額頭上方綴著一顆小小的痣,不拙反巧,女孩年輕的氣息像是太陽的味道,就這樣溢滿了曾之成的所有感官。

和所有陷入如此境地的女人一樣,佟曼知曉曾之成有家室的時候已經深陷其中,無法后退了。

這一陷,便是六年。

佟曼手捧著面前冰咖啡苦笑,她曾無數次的想過,曾之成口中的他們夫妻二人感情早已破裂,只為了給女兒一個完整的家到底是真是假?而她,充耳不聞地接受這樣的事實,是為了給自己不那么光彩的身份度一層金嗎?可笑,著實可笑,但是,佟曼卻沒有辦法鄙夷自己的感情,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作為總經理助理第一次參加公司的高層會議,拘謹得微微流汗,大姨媽陪伴左右,鞋子有些磨腳,內衣邊緣的小毛毛刺得她坐立不安……就在這時,從她的左手邊傳過來一小盒綠箭薄荷糖,她循跡望去,曾之成隔著幾個人的距離向她做了個安撫的手勢,臉上帶著笑意,那是獨屬于一個35歲男人的笑意,一念一生,剎那永劫。

六年中,并非沒有爭吵和分手,但最終,眼淚和爭執都消散在了抵死的纏綿里。

從25歲到31歲,佟曼以為她終于等來了撥云見日的時刻,沒有哪個女人不希望自己的愛情走向婚姻,雖然有很多人把它比作墳墓,但就如閨蜜玩笑意味的調侃,墳墓總比死無葬身之地要好得多吧。

小姨的電話打來的時候,佟曼和曾之成正在一家影樓里面聽接待小姐介紹店內最新款最時尚的套系,小姨顫著聲兒地說,“曼曼你快回來吧,你媽今早起來嘴就歪了……”

佟曼的火車票是晚上五點的,曾之成開車來送她,上車之前的那段時間,她腦子里面一直回響著媽媽厲聲的呵斥,“佟曼,你想嫁給他,你別忘了,你媽媽的婚姻就是被第三者給毀的……”

佟曼眼角酸澀,卻流不出一滴眼淚,這是一個怎樣的夏天呢?

許麗穎躺在娘家的床上,望著天棚,一言不發,許父沖許母使了個眼色,老太太嘆了一口氣,慢騰騰地挪進屋子。

“穎,別合計了,既然決定了,日子還得繼續……”

“我沒合計。”老太太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許麗穎打斷了,她翻了個身,把臉朝向里面。

“好,沒合計,那小小的電話打通了沒啊?”

許麗穎的身體僵了一下,隨即聲音悶悶地傳來,“還沒,但沒事,你別擔心,小小的性格隨我?!?/p>

“恩,隨你,又倔又要強,什么事都自己扛著……”老太太邊說邊走出了門外,空留一地嗟嘆。

許麗穎終于感覺到一顆眼淚滾落到枕頭上,還未來得及浸濕,就被她飛快地抹掉了。是啊,又倔又要強,但一個40歲的女人感情破裂、婚姻破裂、家庭破裂,如果連這點尊嚴都沒有了,還能剩下點什么呢?她自小就是個有主見的孩子,性格強勢又果斷,所以結婚的這么多年來,她雖然把內外都打理得井井有條,卻還是免不了兩個人由于性格差異而引起的無休止的爭吵,如果這是一場錯誤的姻緣,那么,我們就來低頭認個錯吧。

姐妹指著她的腦門說,“許麗穎,我真不知道你是奸是傻,平常跟你男人打架的時候絲毫不含糊,現在離婚離得這么爽快,你就這么成全那個小狐貍精?”

小狐貍精,許麗穎聽到這個詞的時候心里咯噔了一下,她應該比任何人都痛恨佟曼,但卻從來沒有這樣形容過她,因為自她幾年前第一眼看到她時,就失去了語言的能力。命運如一場輪回般詭譎,佟曼的眉眼神情,一顰一笑,許麗穎都無比地熟悉,斗轉星移間,她仿佛回到了二十幾年前她下鄉到鴿子埠的那個夏天,年輕的她散發著青蘋果般的味道,農村的月亮又大又圓,月光皎白清澈,籠罩著小草垛旁的許麗穎和佟林樹……

許麗穎和曾之成很快辦好了離婚手續,她并沒有因為他是所謂的過錯方而開出任何的霸王條款,曾之成卻背著佟曼塞給了曾小小三張不同的銀行卡。

曾之成來家里收拾自己東西的那天,氣溫很高,沒有風,又悶又熱,城市里的人們猶如被蒸著免費的桑拿,面目模糊,誰看誰都不真切。曾之成的東西不多,不到半個小時就收拾妥當,拉著兩個搖桿皮箱和等在巷子口的佟曼漸行漸遠。曾小小一邊啃著西瓜,一邊翻看著報考指南,時而蹙眉,時而展顏,那個叫做施卓的小伙子虔誠地站在門口,沖著曾小小的窗戶,想喊又不敢太大聲,“小小,你到底要報哪兒啊?”

許麗穎百無聊賴地沖著涼,望著鏡子里面受地心引力影響,已經漸現下垂的眼角、嘴角、胸部、臀部……心里像一片雜草叢生的莊稼地,水流從許麗穎的身體上緩緩滑過,如同時光在輕移腳步,許麗穎不禁粗俗地唾了一口,“去你媽的,這操蛋的夏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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