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老去的日子是什么模樣呢？
應該是從容的，陽光灑落，銀發斑駁，你露著大大的啤酒肚皮躺在搖椅上打著盹兒，我端了吃剩的魚骨招呼著貓兒。
應該是孤獨的，你跟不上世界的腳步，走得再遠，來來回回也不過屋前的半畝三分地。
歲月從不留情，但若上了年紀的你還有些許牽掛和思念可以入夢，美夢綿長，醒來發現枕邊人還在呼呼打盹，那老去的這一路便不再孤獨，而是歲月靜好。
小愛發了她爺爺奶奶的故事給我，一對很可愛的老人家。
奶奶很寵小愛，都說老人家會重男輕女，可奶奶沒有，有好吃的她都留著給小愛，小愛上初中時，冬日的清晨還很黑，奶奶站在門口拿著手電筒，幫小愛照亮那段沒有燈的路。
后來，奶奶走了，小愛常常想起她，也想起一筆一劃教她讀書寫字的爺爺。
“有我在你身后，你只管往前就好。”
“奶奶，路上好黑呀。”“不怕，我幫你打燈。”“嗯，奶奶真好。”
可是呀，路那么長，奶奶的手電筒能照亮的也只有前面一截，后面的路呀，還是要自己走。
可是，天上的星星那么亮，一想起奶奶，小愛就勇敢了，她不能怕，她要成為爺爺奶奶的驕傲。爺爺奶奶教會了小愛成為勇敢善良的姑娘。
爺爺奶奶的愛情呀，比他們本人還可愛。
-02-
小愛的記憶里，爺爺奶奶常常吵架，互相嫌棄。
爺爺飽讀詩書，奶奶不曾上學，爺爺性格溫和，奶奶潑辣，兩人不太合拍。
生活的瑣事一堆一堆，任何一件的不順心都會惹來脾氣，聽多了他們的爭執吵鬧，小愛都覺得痛苦，他們當年呀，一定愛得很草率。
就這樣吵吵鬧鬧，卻也過了一輩子。
小愛的爺爺去世那天，奶奶沒有特別傷心，但房間里的擺設從那天開始一直都是爺爺還在時的模樣。
爺爺生前在院子里種了兩棵桂花，不愛花的奶奶開始一天一天地給花澆水。
奶奶很少再提爺爺。
電視偶爾播粵劇，奶奶有一次不經意地說了句：爺爺當年也很愛聽粵劇。
記憶像屋檐下的雨，斷了線。
奶奶說，大半輩子都在吵架，他的缺點一籮筐，說著說著，奶奶卻突然哭了。
活了一輩子的老人，什么悲痛沒見過，若不是進了骨子的思念，又怎會說著話就落了淚？
那一刻小愛才知道奶奶的平靜是深藏不露的愛。
你缺點無數，還老愛跟我吵架，可我為什么偏偏如此想你。
奶奶不提爺爺，因為一提，就會想念。
-03-
小愛想起以前爺爺奶奶常一起出門買菜，爺爺一手扶著奶奶，一手打著雨傘。
雖然常常吵架，還是彼此關心。奶奶回來晚了，爺爺會出門找。
兩個人吵得最兇時，奶奶嚷著說以后絕對不和他合葬，后來爺爺走了之后，要做墓碑，奶奶低聲說，順便把她的名字也刻上去吧，反正以后也是要葬一起的。
奶奶沒讀過書，唯一會寫的是她和爺爺的名字。
爺爺送的手鐲，奶奶戴著從未脫下。
原來呀，爺爺奶奶的吵吵鬧鬧里，滿滿深情。
后來奶奶給小愛說年輕的故事。
-04-
小愛的爺爺生于1919年，奶奶是1925。
兩人相愛，在戰爭動亂年代。
爺爺是嫡生子，飽讀詩書，奶奶是妾生女，求知若渴，只能站在私塾外面偷聽先生講課。
先生在講臺上邁著小步，念著蘇軾的詞：此心安處，便是吾鄉。
臺下的翩翩少年郎，還不懂詞的含義。
村里的私塾就這么一家，奶奶偷聽的次數多了，爺爺便也注意到了。
那應該是個清晨吧，風清日白，奶奶一定穿了條棉麻裙子，風吹起裙角的那一刻一定很美，不然怎么就讓爺爺一見鐘情了呢。
后來奶奶再去偷聽的時候，爺爺就出來在私塾外的沙地上教她寫字。
奶奶說從爺爺出來教她寫字的那一刻她就喜歡爺爺了。
奶奶16歲那年，爺爺上門提親，于是，奶奶披了鴛鴦紅蓋，在良辰吉日里，就嫁了，那個年代能嫁給自己心尖上的人，天地一定都很溫柔。
年輕時候的日子很苦，恰逢戰爭年月，炮火連天，路上都是尸體，奶奶嚇得腿軟，是爺爺背著她跨過橫尸荒野，去躲炮火。
后來日本簽了停戰協議，再后來改革開放，香港回歸，淌過那么多的歲月，雖然吵吵鬧鬧，回頭望，已是耄耋之年。
奶奶對小愛說，當年第一眼瞧著爺爺不錯，就嫁過去了。至于往后的歲月還不離不棄，奶奶沒說為什么，小愛想，或許是歲深月久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是嗎。
明知你缺點無數我還不走，是因為習慣嗎，不，因為我愿意。
從前，我以為愛是一腔孤勇，后來淌過歲月萬千，才明白，原來愛是恒久忍耐。
-05-
哪里有百分百匹配的人呢，小愛的爺爺和奶奶一點都不合拍，但吵吵鬧鬧，一輩子也過了，后悔嗎，一定也是后悔過的，可是愛誰不會后悔呀，都會。
既然選擇了你呀，就不離開了。
那一年奶奶才16歲。所以我們才會說，那個年代，車馬都很慢，一生只夠愛一人。
記得，早先少年時，日子過得慢，車馬郵件都很慢。那時的愛很簡單，就像一年四季和一日三餐。你慢慢白了發根，他慢慢白了胡子。你皺紋慢慢爬滿臉龐，他慢慢掉了牙齒。一愛呀，就是一輩子。
為什么爺爺奶奶總是吵架呢，因為她把一腔孤勇和余生六十年都給了你，日子總有不順心，吵一下，還望你不要放心上。
那個年代的愛情，總是這么可愛。
只是現在還有幾人有那樣的耐心呢，日子總有高低起伏，和誰一起都需要磨合，最后能長久的，一定是雙方都彼此包容忍耐。
若有一天你不相信愛情了，請想想這對可愛的老人家，平凡的故事，卻不是人人都能做到。
想起馮唐《三十六大》里的詩：“愿有歲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頭。”
但愿老去的你回首往事，不愧對他人也不愧對自己，在走不動的年紀里還有人陪你掉牙齒，也愿你的一腔孤勇和余生六十都只托付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