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悠非長樂
? 我出生的那天,是宛城的梨花開的最盛的一天。繁花似錦,落英繽紛…
? 父親便為我取名為“離”,又因恰巧讀到江淹的名篇“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便為我添了一字“然”,然離。
? 然離,然離。然,離…
? 似乎為了應和我的名字,那個生下我便纏綿病榻的女人在我十四歲那年便撒手人寰。她走的很突然,突然到讓我以為那是一場噩夢。
? 當娘親的遺體入驗時,我像發了瘋一樣打開棺木,但立刻就被小廝拉開了,只勉強的看到了一眼,而娘親脖頸上明晃晃的勒痕和父親眼底宛如冰雪般的殺意,也從此成了我噩夢的根源。
? 那天,我見到了教府中少爺識字的先生,他是我一直都看不透的人,乍看上去,他恍若不可攀附的仙人,若細瞧,才能發現他深不見底的眼瞳里若疊云一般莫測。他和我說了很多話,教會了我很多東西,也改變了我很多東西。
? 那天,雪下的很大,掛滿了樹梢,一如那年盛開的梨花。但在我的眼中卻無端的蒙上了一層血色,那么妖異,卻又那么美。
? 在姨娘被安葬的三天后,我被冠上克母的罪名,以為母祈福的名義送往城外的別莊。
? 我走的那天,夫人的長女長樂正巧去參加皇后的游園會。我站在臺階下,看著年紀尚淺,卻自有一股清貴之氣的嫡姐。拉了拉自己已經有些短的襖子,上前行禮。
? 嫡姐虛扶了我一把,叮囑了我一番,一顰一笑間皆可看出日后的風姿。而那絕代的風華也一如既往的讓我覺得自卑,只是如今又多了些別樣的情緒罷了。
? 我低著頭,帶著連我也不知道是何意味的笑,看著嫡姐上了那輛華麗的有些刺目的宮車后,才坐上送我的那頂藍色布轎。
? 長樂,長樂無悠。無悠是姨娘為我取得小名,卻也只是在無人時偷偷叫的罷了。
?中途歇腳時,我一臉天真模樣的問著轎夫:“去別莊的路上會經過桃花塢嗎?聽說那兒的桃花開的是宛城最美的。”
?許是可憐我年幼喪母,他們的態度還算親切:“經過倒是會經過,只是現在可沒有桃花。”
?“說到這桃花塢,還是當今太子的生母淑貴妃所葬之地,也不知道圣上是怎么想的,竟把淑貴妃葬在這里,聽說太子還經常會來桃花塢悼念生母。”
?“皇家的事,你也敢議論,不怕掉腦袋了!”另一個轎夫連忙打斷他的話。
?我垂眸,裝作沒有聽懂他們的議論的事,想著先生說的話。
?“太子年幼喪母,周圍虎狼窺伺,雖是太子,卻無實權但太子畢竟是正統,只要稍加利用,想要報仇并不難。但你要記住,太子只可利用,不可效忠!”
? 顧家的別莊距宛城有一天的路程,轎夫暫且停在桃花庵處過夜。許是對我一個孩子太過放心,便無人在外看守。我緊緊的握住肩上的包袱,眼中閃過一絲情緒,快的讓人捕捉不到。
? 夜色正濃,估摸著已經到了戌時。借著從樹椏間透出的月光,我握緊身上的包袱,趁著夜色小心的摸出桃花庵。
? 地上的積雪已有幾寸厚,踩在上面冷的像被針扎的般難受。我朝手上呼出幾口熱氣,咬緊牙,繼續深一腳淺一腳的向前走。我給自己選了一條未知的路,沒有退路的路。
? 不知何時,天又下起了雪,我卻絲毫都沒有覺得冷。心里只想著要快一些,快一些,再快一些…
? 腦中這般想著,身子卻突然一輕 ,落入剛剛結起薄冰的湖水中。恍惚間,我似乎瞥見了一抹紅色,如火一般的顏色…
? 再次睜開眼時,映入眼簾的是略顯簡陋的竹屋。一張桌子,兩把椅子,還有一張靠著窗的軟榻,以及我身下的竹床。
? 身上蓋的被子有點薄,不過用來御寒剛剛好,還有一股很好聞的味道,像是桃花的暗香。我嘴角勾起一抹笑,口中輕喃:“桃花塢里桃花仙…”
? 竹簾微動,一只手探了出來。那是一只極為漂亮的手,像是無暇的白玉雕琢而成。隨即,一襲紅衣晃花了我的眼。
? 他站在逆光處,手中端著一碗藥,眉目有些看不清。
?“醒了?”他慵懶低沉的嗓音奇異的動人。
? 我沒有應聲,微微向上拉了拉被子,只露出一雙圓圓的杏眼,不留痕跡的打量著他。
?“把藥喝了。”
? 我撐起身子,皺著眉接過他手中黑乎乎的藥。我很怕苦,以往喝藥的時候,姨娘總會備上甜食。
?“你昏迷的時候,喊著長樂,你叫長樂?宛城顧家的?”他的語調十分悠閑安然,卻微微帶著些犀利。
? 我搖搖頭,又點點頭。悶頭灌下一大口藥,感受著苦味在口中漸漸蔓延開的感覺。
? 他眉梢微挑,溫潤的眼里泛起疑惑的神色。
?“我不是長樂,長樂是我的嫡姐。”
? 他優雅的指節托著月白色的下巴,上下打量著我,說:“你們的眼睛倒是挺像,小丫頭,你叫什么?”
? 我微微撇撇嘴角,軟糯的聲音有些嘶啞:“先生說,女子閨名不可讓外男之曉。”
?“女子?”他勾起唇角,笑意卻未到眼底:“一個小丫頭罷了。”
? 我有些氣惱,抬起秀麗的小臉,卻驀然迷失在他溫潤疏朗的眉眼中。
?“怎么了?”他斂起笑意,眸中滿是擔憂。
? 我搖了搖頭,掐著手心,強迫自己收回思緒。他擔憂的揉了揉我的頭,掌心的暖意讓我忍不住有些流連。
?“你叫什么?”他又一次問道
?“然離。”我脫口而出。
?“什么?”
?“然離,我叫然離,顧然離!”我看著他,語氣認真的重復著。
?“然離…”他摩挲著下巴,一臉沉思的開口:“這個名字不好,你可有表字?”
? 我搖搖頭,又灌下一口藥。
?“那我為你取一字可好?”他微楊眉梢,顯得興味盎然:“無悠可好?長樂無悠,你便叫無悠吧。”
? 我看著他溫潤清亮的眼眸,將碗中的藥一起飲盡,刺激著有些疲軟的神經。
?“我做不了無悠,然離挺好。”我聽見自己的聲音,虛若卻堅定。
? 他的眼睛亮了亮,頗感興趣的看著我,竟點點頭說:“我也這么覺得。”
? 我悄悄松開汗濕的掌心,心中長吁一口氣。我知道,我成功的走出了第一步。
? ?棋中風云動
我在這桃花塢內從嚴冬過到了早春,顧家曾派人找到這兒,卻沒有讓我回別莊,反而讓我留在這兒。我心中隱約明白自己似乎走進了一盤棋,可我卻早已無路可退。
? 現在所發生的事似乎都按著我的想法在走,唯一有點遺憾的是,我的腿因為凍傷比較嚴重,留下了些后遺癥,雖不妨礙行走,但也要盡量避免。
?“小姐,你醒了。”一身翠衣的女子走了進來,約莫十五歲左右,她叫小小,是附近的農家女。
? 她沾濕了帕子,又將它捻干,遞至我面前:“擦把臉吧。”
? 我沉默的接過帕子,悶悶的開口:“他呢?”
“公子今日晌午會來,”她接過帕子,又打開一旁的食盒,笑著說:“今日顧家又送來了千層糕,可見顧相心中還是念著小姐的。”
?“爹爹的動作倒也真快,不過,”我勾起一抹滿是嘲弄的笑,拿起一塊上面點了朱砂的千層糕,說:“先生的動作也不慢。”
? 小小不明所以的聽著,看著窗外開的正好的桃花,俯下身問:“小姐要去外面看看嗎?桃花開的可好了。”
? “這樣啊,桃花已經開了…”
? 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
? 我讓她將我放到桃樹下,靠著桃花樹懶懶的閉上眼。一陣風吹來,帶起一陣桃花雨,略帶濕氣的桃花落入我的脖頸,讓我有些不適的睜開眼。
? 我仰頭透過層層的桃花看著有些刺目的陽光,剛剛睡醒的眼還帶著些朦朧的水汽。
?“怎么坐在這兒?”溫和清冽的聲音激起淡淡的漣漪。
? 我轉過頭,他站在那兒,他依舊一襲紅衣,卻意外的讓人覺得溫潤如玉。
? 我沒有回答他,只是看著漫野的桃花說:“桃花開了。”
?他粗略的看了幾眼,沒有過多的在意,只隨意的靠在樹的另一頭,看著天空,說:“我今日和顧相見了一面,說了一些話”
?“嗯。”
?“你不好奇我說了什么?”
?“好奇。”
?“你這性子…”他揉了揉我的發,無奈的嘆了口氣,說:“我問顧相討了你。”
? 我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問:“為什么?”
? 他低低的笑起來,用手托起我的下巴,眼里很是溫柔認真:“因為我覺得你會帶給我驚喜。
? 我只是笑,沒有出聲,我知道我要做什么,而我要做的絕對不會是給他的驚喜,如果一個天真純稚的少女對他來說是個驚喜,那我暫且算是個驚喜吧。
?“丫頭,你怎么從來沒有問過我的事?”
?“小小姐告訴我了。”
?“是嗎?”他挑眉:“那你叫聲我名字看看。”
? 我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慢條斯理的開口:“先生說,女子不可隨便詢問男子名諱。”
“你那先生,真是個老學究。”他皺眉,隨即展顏:“罷了,日后你便叫我煜軒吧。”
?“煜軒…”微微在舌尖轉了一圈,我撇嘴道:“不好聽。”
?“是是,不好聽。”他無奈的遷就著我,彎腰將我抱到輪椅上,說:“回家吃飯了”
? 我悶悶地戳著碗中的飯,微抬眼簾,瞥了一眼身邊的人,偷偷地將碗中的青椒挑出來。
?“咳。”
? 突然響起的咳嗽聲讓我有些心虛的被驚了一下。身邊的人有些不滿的看著我,說: “你的先生沒有告訴你不能挑食嗎?”
? 我看著他半晌,干巴巴的將青椒塞進嘴里,秀麗的小臉頓時皺成一團。
? 似乎是我的神情取悅了他,他彎了彎唇角,又夾起青椒送入我的碗中。
? 我扭頭不理他,去舀微微見底的的藥湯。
?“我說,丫頭,我可以信你的吧。”他靠在椅子上,微垂的眼底料峭而孤寒。
? ?他在椅子上靠著,手中的折扇輕輕的敲著手心,姿態瀟灑至極:“你知道我是誰,對嗎?”
? ?我心中突的一跳,看著他篤定的表情,點了點頭。
? ?他勾起一抹笑,轉身逗弄著竹門上的籠中鳥,說:“那你也一定知道我雖出生顯貴,卻也是個空架子。”
? ?“…”我沉默不語。
? ?“你的娘親死的那么慘,你想為她報仇,所以找到了我這桃花塢,對嗎?”他的語氣溫柔,說出的話卻讓人膽戰心驚。
?“…”
?“不得不說,你很聰明,不過你算漏了一點,我沒有實權,根本動不了顧相。”
?“是你,就行!”我看著他,語氣篤定。
他溫柔的看著我,伸手揉了揉我的頭,眼眸里好似含著萬種深情:“對不起,丫頭,我幫不了你。”他的語氣像是有魔力一樣,一步一步的想將我引向深淵。
? 我抬頭看著他,他的眉目分明,眼睛是純粹的漆黑,像是危險的漩渦,有種多看一眼就會被吸進去的錯覺。
?“那我該怎么做?”我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呆愣的像是被蠱惑了一般。
? ?他彎了彎唇角,嗓音輕柔似雪:“幫我好不好?”
? ?我點點頭,學著他的樣子彎了彎唇角。然后,和他一起走向深淵。
? ? ? ? ?愿吟思帝鄉
? ?在這兒的日子似乎過的特別快。我剛吃了小小做的桃花酥,又吃了浸在水井里有些涼的桃子,轉眼,那漫野的桃花變成了孤零零的樹椏,如今,又積了些昨夜的雪。
自從那日后,我便將爹爹藏在千層糕里的信一一的都告訴了煜軒。他很聰明,從信中的只言片語中就能猜出爹爹的一些計劃。如今,他在朝堂上也已經開始培植一些自己的勢力。他答應了我,不久之后,他就會對爹爹動手。然后,等到他登基之后,就會以萬里江山為聘,許我一世榮華。
? ?再過七天便是除夕,那時我也就十六歲了。在這竹屋里已經待了一年了,要過的卻是第二個除夕,不過因為上一個除夕是在我昏迷中過去的,所以這個年頭的除夕對我來說倒也算是新鮮。
竹門微微響了一下,隨著來人的進來還帶了一股冷氣,我瑟縮著緊了緊身上的被子。
? ?小小滿臉笑容的進來,配著紅紅的小臉,看上去倒有幾分討喜,她開口說:“小姐,今天顧府里送來了一盒千層糕。”
? ?千層糕?!
? ?我猛的起身,看這小小,神色有些不安的問:“送千層糕來的人呢?還在么?”
? “嗯,在側廳里,說是要等你的回話。”
? ?我無力的癱軟在床上,說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覺,半晌才找回思緒:“你今日先回去吧。”
? ?小小有些疑惑,但終究沒有再多問什么,按我的話回了家。
我整理好衣裝便去了側廳,其實我沒有告訴煜軒,那盒千層糕每次都是由兩人一起送的,一半是爹爹,另一半則是先生。
我推開門,忐忑不安的看著背對著我的男人,輕聲的喚了一聲:“先生。”
來人轉過身,漆黑幽深的眸子里滿是嘲弄:“二小姐如今可真是難請啊,太子殿下許諾你什么好處了?”
我搖搖頭,握緊手,強迫自己鎮靜下來,說:“太子對我的戒心還很重,我不便打探消息。”
“是嗎?”他坐在椅子上,指腹輕輕劃過杯沿,涼涼的瞥了我一眼,說:“不是太子許諾你,讓你日后母儀天下?”
我心中一跳,驚疑不定的看著他。
?“還真是。”他嗤笑:“顧然離,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你覺的太子能看得上你這蒲柳之姿嗎?若不是你有利用價值,你覺的太子會看上你一眼嗎?”
?“然離自知低賤,對太子不敢有絲毫妄想。”我掙扎著從椅子上起身,跪在他的腳下,語氣卑微到塵埃:“然離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想放縱一次,絕不會妨礙先生大業。”
?“放縱?”他姿態閑適的抿了一口茶,上下打量著我:“顧然離,我第一次知道你竟然這么天真,你的放縱帶來的會是你的滅頂之災!”
?“實話告訴你吧,我今日來就是為了打破你那不切實際的幻想。”他勾起唇角,眼底流出些許的惡劣:“你別想著太子會對顧相動手了,昨日太子已經跟顧相提了親,明年開春就迎娶你的嫡姐長樂。”
? 他站起身,拂了拂未沾一點灰塵的衣袖。半是嘲弄半是憐憫的看了我一眼,轉身離去。
?我仍跪在原地,半晌才狼狽的坐到椅子上,我愣愣的看著前方,目光如大霧般迷茫:“我真的只想放縱一回……嗎?”
?晚上煜軒來時,外面已下起了雨。他身上的紅袍有些濕,發梢還掛著幾滴水珠,看上去有些狼狽,但更多的是一種動人心魄的美。
? 我想開口問他先生今日來說的事,但是還未等我開口,他就已經到內間沐浴。我抱著手暖,忐忑不安的來回踱步,如果煜軒真的向長樂提了親,那我下一步該怎么走?
? 大約過了兩刻鐘,他才披散著有些濕發出來。我無奈,熟練的坐到他身邊,小心的擦拭著他的頭發。
? 他舒服的閉上眼,語氣輕快的跟我說:“忘了和你說一件事了,我向顧相提了親,明年開春迎娶長樂。”
? 雖然已經知曉了此事,但當他說出此事時,我還是沒有控制好情緒,或許是我入戲太深了吧。
他似是感覺到了什么,回過頭安慰我:“我只是為了讓顧相放松警惕才這樣做,你不要多心。”
“我沒有多心。”我嘴硬的反駁。
?“好好,沒有多心,是我多心了。”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溫柔的撫過我的發鬢,低沉的聲音輕輕響起,帶著幾分撩人心魄的引誘。
?“真的不是要娶長樂嗎?”我抬眼眨也不眨的看著他。
?“當然不是了,我不是答應過你,要替你的娘親報仇嗎。”他笑盈盈的開口,表情真摯。
? 我低下頭,沒有再說什么。我不是笨蛋,現在的局勢,和爹爹交好,利明顯大于弊。煜軒真的會為了我除掉爹爹嗎?我心里似乎已經有了答案。
?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這天是除夕的前兩日,小小早早的便起來忙活,因煜軒說今日會來,她便又忙著出門采辦。
? 說到煜軒,其實我仍不大懂我對他是怎樣的感情,或許是喜歡吧,只是喜歡又如何,我一直都是這樣身不由己,該來的終究要來,只是我始終邁不出這一步罷了。想著,我便伴著桃花的暗香安然好眠……
待我醒來時,小小早已回來,在廚房里準備的如火如荼。我推著輪椅到了廚房,看著她滿臉喜意,也不由散了滿身的煩悶。
? 似乎聽見我的動靜,她回過頭,看見我在門外,便停下手中的動作,為我攏了攏披風,又掩了掩腿上蓋的被子,開口問:“小姐,你怎么來了?”
? “我在屋里悶得慌,便出來走走。你在做什么,我聞著很香。”
? “不是什么精細的菜,因公子說想吃,便做了。”
?“煜軒嗎?”我的眼眸亮了亮,看著小小懇求道:“好小小,你能教教我這道菜嗎?”
? 我學著小小的樣子輕輕的揉著手下的面團,即便真的要走出去,我也想親手為他做一件事。狠心也罷,虛偽也罷,我能做得不多,只有這件想遵從本心而已。
?“怎么樣,好吃嗎?”我見煜軒夾起一筷子菜細細的品著,一雙杏眼緊緊的盯著他,藏著幾分期待,幾分忐忑,這時我似乎真的變成那個天真純稚的顧然離。
?“嗯,不錯。”他點點頭,又接連吃了幾口。我咬著筷子,看著他,笑著像傻瓜一樣幸福。
? 飯后,我們到庭院中賞雪景,我們說好了要采雪水釀酒,等到他成就大業之時,就用此酒慶祝。我依偎在他的懷里,想來歲月靜好,如是而已。
?除夕夜時,他遞給我一幅畫軸,示意我打開。
? 畫中的女子一身素衣,杏眼里盛著璀璨如星辰一樣的光輝,清雅的臉容頰生雙暈,色澤如三月里盛開的桃花,美不勝收。
我描繪著畫中女子的容貌,看著煜軒,滿眼歡喜。
他輕輕理了理我的發鬢,笑的溫柔,語調柔和低緩的念著畫上的題詞:“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少年,足風流。”
? “怎么沒有下闕?”我不解的問。
? “下闕是要你說的。”
? “可是我不會。”我有些苦惱的說。
? “那就等你會了再對我說。”他笑著看著我,滿眼溫柔。
我想了想,伸出食指沾了一點水,一邊在石桌上寫著字,一邊說道:“我不會那個詞,但是我會這個。”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他攬我入懷,白玉般的下巴溫柔的蹭著我的頭發,一遍一遍的喚著我的名字:“然離,然離。然離…”
?我耳畔聽著他的聲音,卻沒由來的涌出一些酸味,險些就要狼狽的落下淚來。
? ? ? ?由愛故生怖
我看著千層糕下面壓著的紙條,心里有些不安。我本以為自那次后,我會被當作一顆廢子被處理掉,但是先生卻又約我今日去老地方詳談,終于要走這一步了,我的心里有抗拒,有悔意,有恐懼,卻唯獨沒有定下計劃時的興奮。
睡在軟榻上的男子翻了個身,身上蓋的薄被便順勢落下。我無奈的嘆了口氣,轉著輪椅撿起地上的薄被,輕輕的蓋在他的身上。
“唔…”他突然夢囈了一句,我沒有聽清,便湊近他想聽清楚。
“長樂…長樂…”他的聲音帶著深入骨髓的溫柔,喚的卻不是我的名字。
我突然憶起了段往事,聽娘親說,太子及冠時,曾來顧府向嫡姐提親。但是當時四皇子勢大,爹爹支持四皇子,所以沒有答應。
? 我已記不清當時的感覺,我只記得我似乎很平靜。或許我早就已經感覺到了,只是固執的不想承認罷了。
?“原來你一直想娶的是長樂,那我又算什么呢?”我劃過他的眉眼,輕輕的問他,又像是在問自己。
我將先生遞進來的紙條塞進衣袖里,轉著輪椅向桃林外走去。先生說我的放縱會給自己帶來滅頂之災,當真沒有說錯。
我再回到桃花塢時,天已經起了暮色。煜軒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溫潤的面容上好像凝著陰郁的層云。
?“你去哪兒了?”他問道,黑白分明的眼底倒映著冰雪般的無情。
?“我去見爹爹了。”我看著他,紅了眼眶,顫抖著手從衣袖里拿出一包東西遞給他:“爹爹讓我把這個給你服下。”
? 他面色一變,眸色冰冷,懷疑的打量了我半晌,見我眸中滿是惶恐擔憂,才緩和了面色。
?“然離,”他喚著我的名字,聲音有種蠱惑人心的味道:“你會幫我的,對嗎?”
?“我要怎么做?”
?“顧鴻和老四合謀這么多年,一定留下了罪證,過幾日我想辦法讓長樂來一趟桃花塢,你和她回一趟顧府,找到顧鴻的罪證,交給我!”他如玉的眸子里滿是平靜,我卻嗅到了一絲山雨欲來的味道。
? 第二日,桃花塢中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然離,好久不見了。”
? 她穿著白色的錦袍,臉上覆著一張白色的絲巾,只露出一雙煜煜生輝的杏眸。頭上步搖輕晃,搖曳生姿,她如同一朵剛剛盛開的牡丹,開始吐露自己的芬芳。
? “嫡姐。”我坐在椅子上,行了半身禮。
? ?她淺笑點頭,柔聲開口:“我來看看你過的可好。”
?“自是好的。”我笑笑,只是有些牽強。
?“怎么了?”她問道,眸中滿是擔憂和藏的極深的一絲雀躍。
? ?我垂下頭,低聲說道:“只是有些想家了,昨日,我又夢見姨娘了,她在那邊似乎過的很不好。”
? ?她嘆口氣,伸手理了理我有些亂了的發鬢。
? ?我抬起頭,淚眼朦朧,聲音哽咽的說:“嫡姐,然離是真的將你當成姐姐,才和你說這些話的。我這年都未曾在姨娘墓前守孝,我想偷偷的回趟顧府,帶些姨娘生前的衣物回來做個衣冠冢。也算是盡孝了。”
?“這…父親不會同意的。”她秀眉微蹙,表情似有動容。
?“嫡姐!”我從椅子上掙扎著起身跪在她面前,神情悲戚的說:“就當然離求你了,請你看在往日的交情份上,成全然離的一片孝心吧!”
?“你這是做什么,我答應你就是了。”她連忙扶起我,又說:“不過,你也盡快回家住吧。畢竟你還是一個云英未嫁的姑娘家,住在這里于禮不和。”
?“嗯,然離明白。”
? ?出了桃花塢,向西走上兩個時辰便到了顧家。我穿著丫鬟的衣服,低眉順眼的跟著長樂進了顧府。
? “你要辦什么事就快些吧,不過,”她指了指正東的一間屋子說:“那兒是爹爹的書房,你可不能進去。”我看著書房乖巧的點了點頭。
? 半個時辰后,我抱著姨娘生前的衣物上了轎子,回到桃花塢。
? 煜軒早已在外等候,見我回來,急忙走上前。我從包袱里拿出一疊書信交給他,他歡喜的抱住我說:“然離,我現在就進宮將這書信交給父皇,等我回來,以江山為聘娶你過門,可好?”
我搖搖頭,偎在他的懷里,輕聲說:“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有你就行了。”
他含笑著吻了吻我的眼,放開我,轉身離去。
我看著他越行越遠的身影,閉上眼,我知道,他這一去,等待他的是永無止境的噩夢。
當日,太子拿著顧鴻的罪證面見皇上,皇上見后,勃然大怒,立即下令查封顧府滿門。一代名相顧鴻被一杯毒酒賜死于獄中。
一個月后,四皇子在朝堂之上突然指責太子假造罪證,殘害忠良,有理有據,言之鑿鑿。
皇上命三司查明后,為了安撫人心,追封顧相為忠義侯,廢太子,將其終生幽禁于咸安宮中。
? ? ? ? ?尾聲
“啪!”素手優雅的執起一枚白棋,落入“天元”的位置:“先生,這局我贏了。”
? “殺伐果決,原以為是困獸之斗,沒想到是蛟龍潛行。”說話人嘴角牽著柔和散淡的笑,漆黑的眼眸幽深不可度測,赫然是當時的百里清。
? “先生謬贊了。”我淺笑,柔聲謙道。
? “不,太子這招棋,二小姐走的甚妙。”
? “不過是一開始就決定好的死棋罷了,如今終身幽禁,免去殺身之禍,倒也算走運。”我低頭,嗓音輕柔如雪,言辭間卻閃爍著冰雪般的無情。
? “是嗎?”他輕笑,狀似不經意的問:“不過我很好奇,二小姐當日怎么會前來赴約,我本以為你不會來的。”
? “先生認為我如何想。”
? “二小姐當時可是和太子發生了什么?比如,長樂。”他的嘴角翹起很淺的弧度,表情滿是篤定。
? ?我手中動作頓了頓,隨即淺笑:“先生多慮了,只是被先生當日那句話驚醒了而已。”
? “哦?”他尾音揚起,意味不明,又接著開口:“不過你能想出這么一條毒計對付太子,恐怕也是沒有愛的。”
? ?我垂眸,裝作沒有聽見他的話,問道:“先生日后要去哪里?”
? “四皇子會是個明君,我會繼續輔佐他。”
? ? 我舉杯相送,他飲盡杯中酒,釋然的笑著說:“二小姐保重。”說罷,便轉身離去。
? ?我靜坐了半晌,轉著輪椅向屋內走去。輕輕的轉動著書架上的花瓶,墻壁便向兩邊分開,出現了一個密室。
我繼續向內走去,一個紅衣男子被鎖鏈鎖住,困在密室內。見我進來,他輕輕抬起頭,露出一張俊美但滿是狠厲的臉。
?“顧然離,我當真是小看了你!沒想到你竟然是老四的人!”他語氣滿是嘲弄,見我不出聲,變本加厲的說:“怎么樣,把我當成個傻子耍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我靜靜的看著他狀若癲狂的樣子,推著輪椅轉身離去,身后的煜軒嘶啞著嗓子大聲的問:“顧然離,你到底想怎么樣?”
我想怎么樣?我突然覺得有點好笑,是誰那日在我的耳邊低吟著“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少年,足風流。”
“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我輕輕的吟出下闕,煜軒,我如今知道了下闕,可是,你告訴我,我又該說與何人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