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蒙蒙大雨，雖是黃昏，整座城卻被烏云籠罩。沒有一絲風，卻有微微涼意，蕭條的周遭，一片死氣沉沉。
一個蒙著面的男人縱身跳出窗外。
黑影劃過天穹。“啊！”一聲慘叫簡直駭到心骨。
上了燈，滿地是鮮紅的血漿。血泊中還浸著半個腦瓜，噗啪跳的血泡在裂開的脖子縫冒著，眼球突出，半張被撕得破碎的臉像張劣質的廁所紙，安詳地浸在滾滾流的血泊中。
死者的表情驚恐，似乎在遇害前，看到什么驚訝無比的事物。也就是說，這個兇手定是死者熟悉的人，而死者才會感到挺不可思議的。
管家用他那只顫抖的手把死者最近接觸過的人的名單及其資料遞交給我。
“楊偵探，幫忙看一下。我們所長，最近也就接觸過這些人，早上我還給他送枇杷膏，現在剛來，人就這樣了。”管家露出一副傷痛不已的樣子，說著，把那只長著長指甲的手縮進褲兜里。
我仔細地翻看管家整理的那些人的名單。可是現在無憑無據，光看這些人的模樣，也無法斷定兇手是誰，所以還必須在現場找證據。
2.
我們已經把其他不相干的人請了出去，現場只有我和林沉。林沉是國家級的神探，人稱“小柯南”，我相信有他的幫助，案子會更容易破。
從現場看，這位孫所長被謀害的地點，是在他的辦公室，而孫所長躺著的地方，卻離他的辦公桌很遠，再看看他被剖出來的腦瓜，斜對著屋子的窗戶，孫所長的尸體并沒有面向窗戶。那可能是因為，孫所長其實已經意識到自己有危險，雖說感到很震驚，但他下意識地朝著門的方向出去，所謂“求生”，就是這樣。
但是這時候兇手如果是跳窗而進的，假設他手里拿著一把刀，孫所長此時剛好背對著他，兇手完全可以將孫所長一刀穿進他的后背，這是最簡單，也是最不對自身構成的威脅的方法，可是兇手并沒有采取，而是一刀扎進他的后腦勺。
再觀察孫所長的傷口。脖子的裂縫倒是不大，這應該是被小型刀具剖開，奇怪的是，孫所長的胸口有被抓傷的痕跡，而且爪子很明顯，傷口表面還有一層極薄的指甲油。
觀察地上的血泊。血泊中，浸著孫所長的半個腦瓜，除此之外，我們還發現，血泊中竟有一只指甲鉗。這完全是一條重要的線索，據了解，這個家中會隨身帶指甲鉗的，只有二太太。
二太太妖嬈動人，堪稱花城第一絕色，雖出身不高，但卻長著一張漂亮無暇的臉蛋。她有個癖好，就是喜歡每隔一周，就要換一種顏色的指甲油，說是要顧全五顏六色。這樣子，就更加順理成章，二太太的嫌疑很大。
3.
于是我們到大廳開會審二太太。
二太太手里頭拿著條粉紅色的手絹，一走進大廳，就能聞到一股刺鼻的香氣。
我清了清嗓子：“我問你，黃昏時刻你在做什么。”
她不屑地瞥了我一眼：“化妝。”
“沒了？”
她搖搖頭。
“她還去了趟辦公室。”大太太挺著大肚子，瞪了二太太一眼。
二太太翻了個白眼，似乎神情有些緊張。
我于是問管家，管家說他的確看到二太太有行動過。
“你去辦公室做什么？”
“哦，是這樣的，我那個手頭有點緊，想到他那里拿點鈔票買東西。”
林沉逼問：“那你買了什么？”
二太太有些不好意思：“當然是，買化妝品了。”
林沉用一種狐疑的眼神盯著她：“那不知道指甲鉗算不算化妝品。”
二太太眼球一轉，頓時語塞。
我便說：“大太太，你呢？你有什么看法？”
“我倒覺得這件事和二太太脫不了干系。”她瞥了二太太一眼：“你們是不知道，二妹啊，昨天剛和孫芷吵架。二妹想問他要點錢救濟娘家那個病殃殃的哥哥，一開口就是十萬，你也知道孫芷脾氣暴躁，一氣之下竟一巴掌將二妹扇出血來。二妹無奈只好回娘家，我估計，今天二妹去問他要錢，肯定是要不成，才有殺心的。”
就大太太的分析，我覺得有一半是真的。
“那管家，你怎么看？”林沉問。
管家回過神來：“哦，二太太昨日的確和所長吵了架。”
我說：“既然這樣，二太太請你把你的指甲油，還有指甲鉗一并拿出來讓我瞧瞧。”
二太太極不情愿地從兜里摸出一個別致的盒子。
我打開盒子，仔細觀察指甲鉗。
指甲鉗沒有任何痕跡，拿去驗了DNA，出來的報告，最接近的只有二太太和賣家兩人，指甲鉗反而看起來是嶄新的。那殺死孫所長的那只老的指甲鉗，會不會就是二太太用掉的那一只？
而指甲油，我抹了一點在指尖。這倒有點像是留在孫所長胸口上的指甲油，而且是帶有一種水果香型的。
我聞不出來，于是只得伸到林沉的鼻尖。
他猛的一嗅：“嘿！是枇杷的味道！”
“枇杷？”
二太太忙解釋：“對，孫所長經常咳嗽，喉嚨不太好，我不敢買其他香型的，長期以來都是用這一款。包括我的口紅，還有香水，都是加了枇杷香型的。”
管家跟著回答：“是，孫所長是喉嚨不大好，我每天都會為他送去枇杷膏。”
4.
林沉覺得不論如何，二太太的嫌疑是最大的。我翻了那本接觸人的手冊，這兩天，孫所長接觸的，也只有電話里的人，他呼吸道感染，算是慢性哮喘，不能和太多的人接觸，是會傳染的。于是常常將自己鎖在屋中，廢寢忘食地處理著公務。
而另外接觸的人，就是大太太和二太太。就這樣來說，大太太懷著孩子，行動不方便，怎么也不可能遽下毒手。而至于二太太，若是因娘家借錢的事情而動殺機，這個理由未免有點牽強。
“楊偵探，不好了不好了，請您趕緊去一趟辦公室。”管家急匆匆地跳進屋里來。
趕到的時候，二太太已經被人抓了起來。
據管家和其他下人描述，趕到的時候，二太太，正拿著一把匕首靠近辦公室，似是有破壞作案現場的動機。
我怒斥：“二太太，請你解釋，你這是在做什么？”
二太太不急不忙地說：“我在揮霍這里所有的一切。我只要拿到錢，我就可以救我那患病的母親，我就可以為我的哥哥還債。”
“那你拿刀做什么？”
“因為……我要殺掉所有阻礙我行動的人，我要撬開那把鎖。”
林沉厲聲呵斥：“我看不用審了，就是她。這個人野心勃勃，為了錢，為了利益已經泯滅人性。來人啊，把它押送到公安局。”
“不！不！不！”
“把她的嘴巴塞住。”
二太太欲言又止，拉拉扯扯的，被人帶了出去，可是剛拉出去沒多久，二太太頓然口吐白沫，昏昏沉沉的，手腳發涼，緊接著，整個兒，睖睜著眼。手緊握著拳頭，眼睛不知看向哪里。
“二太太畏罪自殺了。”管家說道。
她方才聲嘶力竭似乎想說什么，但好像劇毒發作，當場暴斃。我們已經將她移交其他部門處理，結果出來了，二太太果然服毒了。
據大太太描述：二太太這個人總是杞人憂天，斤斤計較，但她這個人又挺孝順，這一點從昨天她吵架的緣由也可以看出。我相信，她不是故意殺害孫芷的。但是，看她昨天的表現，她很緊張，她怕被揭穿，她怕坐牢連累到家人，所以無奈之下，她只能服毒自殺。她服了慢性毒藥，她以為她在最后的時間內也要拼命爭取，拿到錢，能夠回去孝順娘家。可是萬萬沒想到，她失敗了，方才她瘋狂甚至顛覆人性的言行可以看出，一個沾滿鮮血的女人在生命最后一刻是有多么不甘。
5.
大太太的分析很到位，她比我們更了解二太太，更了解家中的情形。這個案子，本來直到今日早晨才得以告終；但是，于今日下午，我又一點一滴地發現了破綻。
我將剩余的所有人都召集了，慢慢地重新分析這個案子。
“其實，兇手，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我平和地說，“每天管家都會為孫所長送去枇杷膏，而恰好孫所長的傷口又有帶著枇杷香型的指甲油，其實指甲油只是一個幌子，而這上面其實就是實實在在的枇杷膏。那天黃昏，管家趁著天氣不好，挺會選時機的，他一身黑影跳窗而入，一刀扎死了孫所長，可惜沒有任何武器，只能隨手拿出地上掉落的指甲鉗，猛的勾開了孫所長的喉嚨，然后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撬開孫所長的腦瓜，這樣的手段實在是令人發指。”
“而選擇這個良機，還有一個重要原因。二太太剛剛在這個時間點來過，而且管家還抓住了一系列二太太的細節，作為把柄企圖嫁禍給二太太。但是管家這樣的小人物他的動機是什么呢？讓我來告訴你們，管家和大太太相好，大太太肚子里懷的骨肉是我們管家的，怕這對奸夫淫婦被孫所長發現受到處分，野心勃勃的管家只得動殺機。而這個時候恰好最合適的替罪羊，就是二太太。管家很會選時間，他忍了這么久，終于逢到二太太與孫所長鬧矛盾的時刻。巧妙地構造了這個騙局。從一開始，管家就把孫所長最近接觸的人的名單交給我。可是大家都很清楚，孫所長最近接觸最多的人，就是每天都給他送枇杷膏的管家呀！可是恰恰好名單里就沒有管家他自己，因此這段時間我們沒有把注意力放在那樣一個小人物身上。”
“而在最后，管家實在坐不住了，為了讓二太太坐實案件的兇手，管家只得哄騙還蒙在鼓里的二太太。都知道二太太要錢心切，其實管家早就在二太太的三餐里下了慢性的毒藥，于是他私下找二太太，要二太太按他說的去做，然后管家會拿一筆錢給她。二太太被錢沖昏了頭腦，還真答應了那樣荒謬的做法。管家精打細算，終于算到了毒藥發作的時間，于是著急地叫我來，故意讓我看到二太太裝模作樣的那一幕，讓我對二太太反感，更加確認二太太就是兇手，可是二太太從拿著刀那一刻開始，到被塞住嘴巴想要說出真相，到最后口吐白沫，她的目光都落在了焦灼不安的管家身上，被抓起來的時候，她剛要說出真相，管家命令人把她嘴巴塞住了，因而拖延了時間，很快，劇毒就在此刻發作了。見二太太死去了，管家的心才就此落下來。但是工于心計的大太太為了鞏固成果，又為我講述了關于二太太一大堆道理，怕我引向錯誤的方向。直到今天下午，我看到了之前管家遞給我的名單，我就開始把目標鎖定在管家身上。”
“管家之所以是管家，說明是能保護大人物的，自然身手好，跳窗不是難事。可是你很難想象一個嬌滴滴的女人跳窗殺人還將人的腦瓜挖出來吧？”
“從頭到尾管家和大太太都是一唱一和的，我還關注到一個細節。管家一有什么行動，大太太總是不約而同地尾隨在其后面，不知道大太太挺著大肚子，死了丈夫卻跟著管家走究竟是有什么貓膩呢。我去查了一下，果然不出我所料。”
我倒了口水，一飲而盡。
林沉目瞪口呆：“還……還不趕緊的……把這對奸夫淫婦拉下去！”
管家縝密而瘆人的計劃就此被我一手扼殺，他的眼里卻只剩下仇恨。
最后的最后，管家曾單獨和我說過話：“我知道我的行為已經構成犯罪，我和你說這些也不是為了脫罪。只是孫所長真的不是個好東西。你們不知道，慧萍本就是我的妻子，是他奪走了慧萍。他在家是怎樣虐待慧萍（大太太）的……慧萍第二次懷胎，他還讓她干重活兒，之前已經害她流產了，這一回我決不忍讓。卻整天和那狐貍精鬼混！你不知道，慧萍，一個賢惠的女人，懷著孩子，卻受排擠，是有多么苦。請你們不要太嚴厲對待她，她所說所做的都是由我指使的，她還懷著孩子呢……”
管家眼里雖有怒火，可卻有著久違的柔情。法律面前，沒有任何理由，錯了就是錯了。
6.
有時候，就是一個那樣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他或許不被重視，他或許只是一個平民百姓；但同時他也是一個人，是一個有尊嚴的人。他不允許他愛的人受到威脅和傷害，他面對仇恨他只得用最殘酷的手段來表達。
他指尖的冷冽，融在溫順的親情之中。只是雙眼被復仇二字蒙蔽，有的人，為錢，為利，有的人只不過是為了出一口氣。
小小小小的小人物，可怕而瘋狂的殺人計劃，為親情而顛覆，為復仇而走上不歸路！
兩條人命。雖然，這，僅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