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是初冬的熱身,陽光的熱情變得深沉了許多。
清晨的牙克石小城,被薄霧涂上了一層青霜,就像虎妞臉上擦的厚粉,旭日一露面,那粉就沒了影蹤。
美味飯店的幌子又掛了起來,幌子下面的流蘇隨風飄來蕩去。
像是在招呼客人進店兒里用餐,門口的音響傳出流行歌曲《晚秋》的旋律,有些深情,又有些凄涼。
唱得人心里落寞而惆悵,還有一絲向往——那就是:"想起你說愛我到永久。"
坐在收銀臺里的小萍正在梳她的那一頭烏黑的長發,跟著毛寧一起哼唱著:"在這個楓葉飄零的晚秋,才知道你不是我一生的所有……"
廚房里的君姐正在削土豆皮,為中午隆重的忙碌打好基礎。
昨天剛來的憨豆姑娘此時正拿著砸煤的鐵錘,使勁的向一塊大煤餅砸下去,煤餅中心出現了裂痕,幾錘子下來,煤餅四分五裂,成了一堆煤渣。
在店兒的后墻外,一個逼仄的角落,憨豆姑娘,把煤塊收到竹簍里,然后吃力的搬進廚房。
正在這時,進來一個人,憨豆姑娘以為是來吃飯的呢,就問削土豆皮的君姐:"咱們店兒里不是不賣早餐嗎?怎么這么早就有人來吃飯?"
君姐嘴角的那顆痣動了一下,大眼睛向門口的收銀臺露出了一大塊白眼仁,說:"那是老板的朋友,老吳!小萍的大哥!"
"你剛來,以后就知道了,老吳每天都來幾次,他是土地局的,輕閑!"君姐說著話,土豆已削夠用了,于是站起身切土豆絲去了。
只見收銀臺前,小萍和她的大哥正在撒嬌,時而勾肩搭背,時而小聲耳語,時而笑聲震天,把飯店震得直哆嗦。
小萍大哥給她買的兩條內褲,還有一個乳罩,正旁若無人的在臺上裸露著,被從門口遛進來的秋陽撞個滿懷。
兩個人正在笑嘻嘻的打鬧著,話說到這里,讓大家有必要看看老吳的尊容,個子矮墩墩的,比賣炊餅的五大是高了些許。
臉上的五官長的也能對得起觀眾,只是兩腮的肉有些多余,笑起來就像兩個硅膠的皮球,而且這兩個皮球一見到小萍就鼓得很滿足。
而小萍呢,眼睛很大,而且不知道是近視還是青光眼,總是喜歡向上瞇著,見到老吳時,瞇得就成了一條縫了。她的牙有點兒兜齒,所以下巴自然向上翹。
新來的憨豆姑娘,顧名思義,一個"憨"字,在農村時有純樸善良的意思,一到了這座小城,就得解釋成傻了吧唧。
只見她肩頭那兩條麻花黑辮子,已經顛覆了這座小城的審美,滿大街也找不到幾個女孩梳辮子,她就像菜地里剛拔出的帶著泥的新鮮白蘿卜。
剛來的時候,君姐說她長得像鮮族人,而她卻不知道鮮族人的特點,尋思,說不定鮮族人很漂亮呢。
眨眼就到了中午飯口時分,老吳不知道啥時候已經走了,小萍在前廳迎來送往,談笑風生。
廚房里君姐的大勺已顛得老高,而且越顛越冒火,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一盤盤被端到前廳的餐桌上。
在這個小店兒里,小萍儼然成了女主人,因為老板是她大哥的鐵哥們,據說老板正處于離婚狀態,而且那老板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所以飯店里小萍獨攬大權。
小萍看這個新來的憨豆姑娘有些不順眼,這個憨豆被指使的腳不沾地兒。
小萍一會說:"憨豆,去翠竹飯店拿羊肉去(老板好友的飯店)"憨豆連跑帶顛的就去三百米外的翠竹飯店去拿肉,回來之后,小萍又讓她去廚房給大廚切菜……
在一次憨豆姑娘問了小萍一個幼稚的問題之后,小萍當面訓斥了這個憨豆:"你能不能別問這么低級的問題,你智商都不如三歲孩子,真是沒法說你!"
十八歲的憨豆雖然木訥,卻并不傻,聽小萍這樣說她心里也很不悅,但不能表現出來,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話說日子就這么忙忙碌碌過去了一個月,老吳每天都來,每天來都直奔小萍所在的收銀臺。
憨豆姑娘心里真羨慕人家啊!想想自己的大哥,也沒對自己這么好啊!除了那一年過春節,給自己買了一團五顏六色的頭繩,平時跟自己都很少說話,哪像人家城里兄妹這么親密。
可轉念又一想,小萍姓門啊,而她大哥則姓吳,會不會是表兄妹呢。
于是就去問君姐,"君姐,小萍和她大哥是啥關系啊?"
君姐停頓了一下,她清瘦的臉上拂過一絲淺笑,便說:"以后你就知道了!"
雖然平時君姐對憨豆好,有啥好吃的都不忘讓憨豆吃一口。所以憨豆就沒再刨根問底。
一天下午三點鐘左右,飯店里里外外的活兒都收拾完了,老吳又來了,這次一來,還帶了筆墨,話說要教小萍書法。
老吳這人聽說肚子里有幾兩墨水,小萍坐在餐桌邊的椅子上,老吳站在她的身后,彎著腰,來個手把手的交,憨豆和君姐圍觀。
正在這時,進來一位四十歲左右的中年女人,穿著一件很高級的毛裙,腳上踩著一雙高跟靴,氣質端莊賢雅,身邊還跟著一個胖乎的十多歲的小女孩。
憨豆一看來客人了,趕忙去迎,只見這個女人,目光落到站著的老吳和坐著的小萍身上時。
霎時間從詳和變得噴出了火苗,只見她一個箭步沖到這兩個人身后,此時兩個人還沉浸在對書法的癡迷中。
小萍覺得身后有人,一回頭,只見這個女人用盡了洪荒之力,甩給小萍幾個響亮的耳光,一邊打一邊惡狠狠的罵:"你這個妖精,我打死你!"
當老吳看清楚了怎么回事兒之后,只用一拳,這拳堪稱神州第一拳,就把正在打小萍的這個女人打倒。
這個女人倒在地上,休克了過去,那個小姑娘哭著喊媽媽,此時小萍卻跑了,老吳緊跟著小萍追了出去。
憨豆姑娘和君姐嚇傻了,這事兒發生得太突然了,憨豆沒有去追小萍,用大拇指狠掐這個女人的人中。
女人才慢慢蘇醒過來,她的眼淚不住的流,憨豆一個勁兒的給擦,此時君姐也出去找小萍去了。
等到她好些了,憨豆把她扶上椅子,她跟憨豆說:小萍是她一個朋友介紹,跟她學裁剪的,她供吃供住,免費交她學手藝。
等手藝學成了,小萍跟老吳,也就是她的丈夫,已經如膠似漆了。
她要跟老吳離婚,老吳鼻涕一把淚一把的誓死不離,說跟小萍一刀兩斷。她原諒了老吳。
她無奈地說,不看老吳還得看女兒呢。如果離婚了,女兒在學校會被同學瞧不起。
她以為這事兒就這么過去了呢,這幾天一個朋友告訴她,說小萍在美味飯店,跟老吳還藕斷絲連呢。
她自己也感覺老吳說的話不靠準兒,所以今天帶著孩子就找來了,沒想到老吳真在這里呢。
說到這里,這個女兒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充滿無盡的絕望和悲傷,淚水一直在流,憨豆用餐巾紙一直給擦。
憨豆這個氣啊,終于敢罵了小萍一句:"她根本就不是人,不夠人字兩撇!"
小萍和老吳的形象一下在她心里坍塌成了渣子。
送走老吳的老婆和孩子之后,君姐小萍老吳都還沒回來,此時飯店到了晚飯的飯口,客人們紛紛過來吃飯,憨豆六神無主,就剩她一個人了,怎么辦?
飯店老板李國青在恰當的時候出現了,他果斷的摘下房前那兩個帶流蘇的營業幌子,把客人們打發走了。
過了一個鐘頭的時間,老吳連摟帶抱的把小萍整回來了,君姐也跟回來了。小萍還委屈的抽抽搭搭的,老吳也哭了。哭得那叫一個深情啊!
邊哭邊說:"我長這么大歲數,頭一次這么愛一個女人啊!"這時還不忘攏一下小萍零亂的頭發。
小萍也幫著老吳擦眼淚。憨豆在一旁像看電影一樣,雖然從小到大,看了許多露天電影,卻都沒有這場電影引人入勝。
老板李國青為了給他的好友老吳壓驚,特意下廚顛了幾個好菜,憨豆也沾了光,跟著吃了一頓,不過她咂摸咂摸嘴,覺得沒味兒!
暮秋很快就過去了,門口的那兩棵掛幌子的樹,已形銷骨立,連黃葉也不見了,初冬的寒意從門簾的縫隙里鉆進來。冷嗖嗖的,憨豆站在窗前,望著窗外。
清晨的太陽又升起來了,初冬的青霜雖然比暮秋時厚了一些,但很快又融化了,只是陽光照不到的陰暗角落,霜融化的慢一些。
憨豆想著,過幾天就下一場下大雪吧!內蒙的白雪,陽光也很難把它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