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的最后一天,我練了幾個小時的毛筆字,后來去了廣場,享受了熱鬧和陽光。
今天,是2017年的最后一天。
早晨七點一刻醒來,又要去醫院了,雖然很不想起床。關閉手機飛行模式,微信立馬彈出一條消息,是一位十多年未曾聯系的小學同學的問候,昨天下午剛剛加了好友,原來失散的朋友都能再回來的。
出了門,才發現有大霧,但冬日的大霧往往是晴天的前奏,就有人抱著被子出來曬了。空氣很清新,眼前的綠色也很養眼,深呼吸,今天又是美好的一天。
到了醫院,同學給我發了個祝康復紅包,昨天他感嘆,十多年未聯系,一聯系就發生了這樣的事。他還說,本來還以為自己的人生過得挺不好的,世間又多了一個需要安慰的靈魂,不過他倒把生死看得開,我說,想著吃藥總能好轉,他一句“哪里有那么簡單的,時間拖得越久越有事,要是我,就去博一下”直擊我心,似乎“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窗外很暖和,冬日暖陽,遺憾得在病床上呆著,不過還好,還能看到陽光,不至于那么清冷。鹽水滴得慢,已經沖了三次管,每次沖都疼,里面堵住了。針扎多了,血管變得非常細,留置針最開始能管一個星期,現在三天都管不了,可我總堅持著,手多換幾個位置,換幾個姿勢,吊瓶抬高點,再高點。
血管被蹂躪得太脆弱了,針扎一次拔一次就青一塊,接著就是紫,半個月前紫的那一大片一點都沒消,這些天又多了幾處。可它依舊任我給護士扎針,無怨無悔。默默忍受的還有肝膽,每天分解幾十粒藥物,即使它們自己也受傷了。還有心臟、腎臟,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都在堅持著。我對不起它們。
在這些器官的努力下,我又活了一年。
前段時間,一位朋友說,“你30歲,40歲,50歲,60歲呢,怎么辦?你以后要結婚生子要工作,怎么辦?”
我愕然。是啊,怎么辦?
昨天上午,我和他說轉氨酶輸液半個月了還沒降下來,之前一個星期就可以,以及我現在的選擇,他卻說,“你現在的血象是多么不容易得來的,況且還挺好,移植那么大的風險。你考慮了嗎?”并認為我心態不好了,需要調整。是有些急躁了,我又與他講了我的想法處境,他明白了我的意思,表示支持,給我很大的欣慰,我本是一個難以選擇又沒有勇氣的人。
與朋友微信說完后,鄧婕和李小鳳來了,她倆都工作了幾年,現在又考研了。我現在已經沒有了當初那種對同學來探望的排斥感,反而挺高興的。兩人都是短發,穿的是羽絨服運動鞋,還有那沒有粉飾的小臉,依舊學生模樣,那么單純美好。她們還帶來了圍巾帽子,一人一件,我的是灰色圍巾和紅色帽子,都很漂亮。
我們有談到身高衣著,有談到娛樂明星,有談到其他同學,也聊八卦,也聊“病”這沉重的話題。有說有笑,十多年過去了,仿佛我們還是當年的初中生。
下午兩點多,點滴結束,整個右手都腫得很大,還放著留置針。她們幫我提東西,有人照顧的感覺就是好。精力還好,想逛逛,于是我們三從這個店出來,又進了那個店,試衣服試鞋子,總讓我覺得我過得就是正常生活。沒有什么煩惱,沒有什么選擇。
有時候又覺得自己很幸運,有很多關心我的同學,和他們說話聊天會讓我忘卻了疾病。還有我的親人,雖然都是底層勞動人民,但樸實的親情也很溫暖。
前天上午,二舅打電話叫我晚上去他家吃餃子。這次住院沒有和他們講,我說不想去,點滴很晚才結束,到家了也只想躺下。舅舅舅媽也很不容易,這些年,舅舅都蒼老了,家里三個小孩還只是上小學,他每天都是很早出門干活,晚上九點多才回去。舅媽跟著舅舅一起做事,中午抽身回家做飯,再帶飯給舅舅吃,有時候晚上舅媽回來的晚,孩子們也都餓著。很忙,但也不忘電話關心我,沒想到的是,晚上舅舅提著保溫盒來了,里面是熱乎的餃子,很香,一直覺得舅媽包的餃子真的好吃。還有小舅他們都很關心,告訴我要堅強。
也是前天,叔叔打來電話,但我去廁所了沒接到,我發信息說在醫院輸液,他回復在哪醫院哪床,我心想,莫不是叔叔回來了。撥通電話,叔叔和四伯真的打工回來了,剛到縣里。見到他們時,四伯的頭發又白了,叔叔每年都是光頭,頭發只有幾毫米。他們都半百了,還有我的三伯,快六十歲了,這些長輩都在建筑工地上干活,無論酷暑和寒冬。前陣子叔叔還在電話中說他睫毛都凍住了,他們今年是在北方打工。
他們陪我滴完那慢得不行的點滴,打車送我回家,在家坐了一會離開時每人又給了我兩百元,他們說,“只有這么點,你拿去買水果吃。”我不想要,他們很辛苦,都是靠苦力掙錢,夏天烈日當頭,冬天寒風凜冽。家里還有兒子要娶親,重擔都是他們挑著。大伯叔叔都說拿著,我本以為自己可以經濟獨立,等我有能力時,就可以讓他們和我爸媽享享福。
前年剛查出血象很低時,只是在醫院急診室輸血,完了就回學校,三伯四伯六叔在松江做事,離我學校也挺遠的,他們打車又乘地鐵來看我,走前給了我一些錢。隔了幾天,輔導員給我爸打電話,說我情況挺嚴重,得來家長,由于我爸離上海很遠,他又打電話給大伯。
那天,也要去醫院,但導師先接我去她家吃了午飯,我又歇息了下,由于手機靜音,大伯打了很多電話都沒接到,再次接通時,三伯的語氣很著急,聲音很大,問我在哪,以為出啥事了,說打電話一直不接,在醫院找了很久,還找醫院廣播尋我……很愧疚,讓他們擔心了,我趕忙打車,可還是花了一小時到醫院,在那才知道三伯四伯接到我爸電話趕緊放下手中事,花了幾百元直接打車過來的,來到醫院打不通電話非常著急,生怕我暈倒在哪。
后來我住院,家里拿不出錢那么多錢,叔叔立馬從別人那借了兩萬來,這些伯伯叔叔又來醫院看望,雖然不善表達,但我知道他們都很愛我。還有來自大大伯,那些大娘、堂哥堂姐的關懷,都是樸素而又的愛。更別說我的生身父母。
一會兒,爸發來一個小視頻,時針走過了2017年的失望、疾病、失敗、挫折、痛苦……迎來了2018年的健康、開心、成功、希望、安寧……
窗外依舊陽光照耀,我看著那發呆。
“家里太冷了,要是出生在熱帶地區多好。”是北方同學的消息。
“我這還好,不過有太陽,會暖和吧。”
“冬天的太陽一點溫度都沒有,還刮點小風。”
“那是你們那邊了,我這在陽光下曬幾分鐘,就能感受到背部的暖和度。”
不然怎么叫冬日暖陽呢,我想,我的暖陽,也會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