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隨筆:關于人生(三)

文/王少明

小的時候,在鄉(xiāng)村生活,大人是不讓孩子說死的,即使村子里有人去世了,也只能說“走了”、“沒了”、“過去了”之類的話,這里面沒有一個死字,卻是都說的死亡。

這樣的話大概的意思,是這個人有了到另外一個世界的可能嗎,而如果說死則是徹底的遁入虛無,可是我們知道無論說什么,對于死亡,也都是徹底的遁入了虛無和永恒的消失。

可見人們是避諱說死亡的,即使是真的死亡的出現。如果小孩子不經意的說出了死字,就會如同皇帝的新衣里的那個小孩子一樣,盡管說的是真的,在當時的感覺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韙,家長一定的狠狠的責備孩子一番,倘使是在外人面前,便感覺孩子是不懂事似的。

婚喪嫁娶對于人們來說都是很重要的事情,在農村生活的時候,更是如此。一個孩子出生,全村的人都會去看望道喜,一家人娶媳婦或是嫁女兒,全村人就會熱鬧上好幾天,當然有人去世,也是全村人都會出動了。

不免想到了魯迅曾說過的一段話,很多人再為小孩子慶生的時候,都祝這個孩子長命百歲,可是如果有一個人說這個孩子早晚是要死亡的,必然會遭到孩子家人的白眼甚或是驅逐出去。可是那些長命百歲的話到不一定真的實現,倒是說其死亡的卻是確定無疑了。

可見人們是如何的避諱死亡,而多么渴望能永遠長壽,祝人長壽的話,無論何時聽來都會讓人笑逐顏開了,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倘使有人站出來說,人一定要死的,縱使活過百年也要死,則是讓人避而遠之了。可見人們無論是在思想里還是在潛意識里,都不愿意談及死亡這個話題,甚或自己也很少愿意去想,仿佛這些事情離一個人很遙遠,可是再遙遠也會有個盡頭。

對于小孩子來說,如果村子里有娶親的或是生孩子的,就歡喜的跟著熱鬧幾天,倘使是有人去世,便讓人覺得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了,這期間的禁忌就太多了,生怕說錯話,做錯事,這樣來說關于死在小孩子的心里宛如一道陰影存在著,生大多是伴著親人的歡笑,死亡則是伴著親人的痛苦和淚水了。可是生和死幾乎都不能由自己來做主的,生之前,不知如何來到人世,死亡之時也不知去往何處,無非是到人世上走一遭而已。

正如紅樓夢中的那塊寶玉,到紅塵俗世中歷練一番,一個人去追求什么,大多就活成什么樣子,可終有一次的生命也只能活成一種樣子。如何歷練,如何的際遇,這期間有個人的追尋,也有因果機緣等說不清的因素在起著大大小小的作用。

我的記憶中有這樣一件事情,印象頗為深刻。

在我剛剛讀小學的時候,到鄰村走讀,每天要走三、四公里的山路,無論風雨或是冰雪,孩子們總要結伴的走在這條鄉(xiāng)間小路上,翻山越嶺,每天往返兩次。

一個冬季的傍晚,山巒到處都是積雪,我們放學的時候,從山梁的一側經過,踩著覆蓋積雪的小路,發(fā)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山腰處的樹木宛若列陣的士兵,筆直挺拔,上面的積雪不時滑落,落在孩子們的頭上,于是我們就玩耍著走出了樹林,到了村莊后面的山腳處,這時就看見從村口處向村子里走來一群人,其中的兩個人抬著一塊木板,木板上的躺著一個人,腿上纏著白布,身上蓋的是一件軍大衣。

這時,年紀稍大的孩子說這是村子西頭某人,在鎮(zhèn)上被車撞死了。

于是我們就匆匆的趕回到家里,晚上父母都去這家人的家里去幫忙善后事宜。平日的晚上自己在家是不會害怕的,但是這次好像又有所不同,北風呼呼的拍打窗戶,窗外更是狗吠聲不斷。去世的這個人,曾經在村子里是一個開朗的中年人,體格也很好,高高的個子,經常能聽到他爽朗的笑聲,我們放學的時候經常能看見他在房前屋后勞碌的身影。

現在這人靜靜的躺在木板上,然后要埋在土里,那一切不就是黑暗的嗎,是像夜里的黑嗎。這個人消失了,就永遠不會再出現了,還是以另外的形式存在著。

想著這些,便裹緊了被子,害怕的不能入睡。

于是就點燃蠟燭,來減輕這種恐懼感,那時的鄉(xiāng)村還沒有電,蠟燭便是最普遍的照明設備,通常蠟燭是放在柜子上的,因驅除這種害怕之心,便放在了炕上,離自己近一些,火苗大一些,恐懼感就少一些,后來不知不覺就睡著了,蠟燭燒光之后,竟然將火炕上鋪著的毛氈點燃,屋內充斥著燒焦的氣味。

恰好這時母親回來了,叫醒了我,迅速的將火撲滅,氈子燒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洞。毛氈的做工很緊致,所幸點燃的速度并不是太快,還有母親不放心我一個人在家,及時的趕了回來。

等到上了初中,便開始了住校生活,那時的下午,有一節(jié)課是學生自由活動時間,我們便能夠到學校前面的玉米地旁或是山腰處去玩耍,隨身帶著一本書,但大多沒心思看了,而是拔草捉蟲、追蜂趕蝶的,玩的不亦樂乎,總之是有了親近大自然的機會。

有一次,我們幾個小伙伴向遠處走了一段距離,有一片楊樹林,便爬上楊樹上玩耍,樹很高,但是那時卻沒有恐懼感的,把書本帶到樹上,坐在枝丫間玩耍,很是愜意。樹和樹之間很近,有的主干的枝丫都交錯在一起,踩著這棵樹的枝丫就能到了那棵樹的枝丫。

那時的中午,經常到附近的一個同學家去看電視劇,好像當時演的是《梁山奇情》,如果沒記錯的話,應該就是這個名字,畢竟已經過去快二十年了。電視劇中的人物當然會飛來飛去了,于是在樹上也模仿那些電視劇中的人物跳來跳去,玩的不亦樂乎。

那時的電視劇的魅力不可小覷,因之沒有別的娛樂,電視劇成了人們每天晚上最期待的事情,無論大人、孩子皆是如此。小的時候,我們居住的村子沒有電,更沒有電視,也就無法看電視劇,在讀初中的時候,到鄉(xiāng)里同學的家里看電視劇,還有這么好看的東西,這個匣子也神奇的很。

當時班上有一個同學,住在附近的村子,家里生活條件還是不錯的,村子里有點,家里有點事,同學能看上電視劇,每周末回家看過電視劇,到學校就給我們沒看的同學講,后來就模仿電視劇中的人物,將粉筆灰藏在袖口里,向同學身上揮掌出去,自帶特效,玩的不亦樂乎。這位同學因其每周回家只能看上兩天電視劇,而極其不滿足,后來竟然輟學了。當時的孩子輟學也很正常,家長也不會太管的。

二十年前的學校里輟學的孩子比比皆是,有交不起學費輟學的,有回家娶媳婦輟學的,有生病后就輟學的,不一而足,但是因為在家看電視劇輟學的,倒不多見,一個電視劇就改變來了一個人的命運,后來想想也沒有什么不可能,那些玩游戲上癮的孩子,不也是很容易改變人生的軌道嗎。

聽說這位同學早早的就結婚照生子了,就再也沒有見到了,也就無法得知他對于那時輟學的看法,可誰又能說在鄉(xiāng)村老婆孩子熱炕頭就不好呢。我們在城市里的籠中待久了,不也是急吼吼的想重返自然嗎。

還是說回到在樹上玩耍,不經意間,就走過了幾棵樹,小伙伴還在后面的樹上,一不留神,便從樹上掉了下來,正好掉在一個大大的土堆上,一骨碌爬了起來,絲毫沒有摔疼,心想還好有這個土堆,起身一看,附近還有幾個模樣相仿的土堆,或大或小,在找到掉落地上書本的時候,發(fā)現土堆前面還有石頭砌的小門,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一片墳地。

于是拔腿就跑,一口氣奔出很遠,書本也扔在了附近,小伙伴們過了一會才趕來,一個膽子大的孩子才到附近把書本幫我撿了回來。

應該像大多數的孩子一樣,我們在小的時候,對于死亡的概念是模糊的,在加上大人們也避諱談及死亡,還有在鄉(xiāng)村有人去世隆重繁復的儀式,在孩子的心里就營造了這樣的一種記憶,人的死幾乎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

(2019.02初稿? 2019.11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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