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今以后,咱們只有死別,不再生離。——錢鐘書
我叫吳語,我感覺我快死了。
我突然想起來和她在一起的日子,她曾經給過我做夢都無法想象的幸福,我們兩個一起上班,下班,買菜,做飯。我們一起做西點,她會調皮的把奶油抹在我的臉上,會讓我摟著她的腰,她攪拌雞蛋和牛奶。
而現在,我無法形容這樣的生活,我打開櫥柜,雞蛋和牛奶猛的一下從上面掉下來,就連開個冰箱都會被奶油擠一臉。
可我只是一個人生活,因為,她已經死了。
她叫樺錦,我和她相識在大學,和所有普通戀情一樣,我喜歡她單純可愛的樣子,就開始對她展開追求,終于功夫不負有心人,我們在一起了。
中間也有分分合合,但我知道我們都認定了對方,真的,那段日子是我最快樂的日子,我一直記得她沖我笑,沖我哭,向我撒嬌,向我耍賴,她一切的樣子,我都記得。
直到那輛車的出現,撞碎了我對她的一切記憶,我的世界一瞬間變成了黑白色,所有聲音都消失了,所有人都消失了,整個世界都變得枯萎,就連太陽,也變得昏暗無色。
我每天走在我們經常走的那條路上,每天買著我們最喜歡吃的東西,每天做著她喜歡做的甜點,我好想她,真的好想她。
直到屋子里的東西開始自己移動,晚上的電燈開始一閃一閃,甚至我睡覺的時候都常感覺耳邊有那熟悉的呼吸聲,這時候我才明白:
她回來了!
我不敢告訴任何人,我能看到廚房里食材廚具四處飛舞,我能看到浴室花灑自動噴水,我能看到遮陽百葉窗自己一點點拉下,我甚至可以模模糊糊的看到她的身影,朦朦朧朧的聽到她的呼喚。
我躺在床上,耳邊傳來熟悉的呼吸聲,床上都有翻身被擠壓凹陷的痕跡,我并不恐懼,甚至不害怕,反而我的眼淚控制不住的流,我好想她,我好想再抱一下她,就算我知道她在,知道她回來了,我卻碰不到她,甚至她都聽不到我說話。
曾經無數次我想抓住飄在空中的餐具,但是抓住了,那餐具卻一下子沒了力度,一放手,就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我還是碰不到她。我曾經無數次在浴室,對著布滿水蒸氣的鏡子寫下我想你,我多么希望她能看到,多么希望下面能出現一行字,一個字都可以。
她離開之后,我無數次問自己,你怎么還不去死。可是,她回來了。
這是我們的家,我要留在這里照顧她,直到,我再也看不到廚具飛舞,花灑噴水的那一天。
我每天做著同樣的事情,她在廚房,我就陪她在廚房,我打開櫥柜,總會有雞蛋和牛奶撒出來,我打開冰箱,總會有奶油噴在我臉上,可我很開心,我知道她還在,她還在我身邊,無論這樣重復多少次,我都很開心。
我嚇了一跳,我都快不認識鏡子里的自己了,深陷的眼眶里嵌著兩顆無神的眼珠,臉上的長胡子甚至布滿了風干的奶油,可我并不舍得洗,這是我和她的回憶。
我費力的抬起自己的手,在布滿水蒸氣的鏡子上面寫下:“我想你”
我不知道等了多久,鏡上的水汽慢慢散去,漏出清晰的我自己,結果還是一樣,她根本看不到,我看著陌生的那個自己,就一直看著,他好像在嘲笑我一樣,嘲笑我這個無能人,嘲笑我連自己最愛的人都失去。
他說的對,我失去了我最愛的人。
我又打開水閥,一股冒著蒸汽的熱涌瞬間從花灑里面噴了出來,我把它丟在一邊,任由它自己噴灑,當鏡子再一次布滿水汽的時候,我抬起自己的手,在上面寫下:
你怎么還不去死?
不過我可能真的快死了,我的身體越來越重,甚至我已經拖不動了,但是我很開心,因為我要見到她了,終于,我們還是會在一起。可是這陣子,我再也看不到廚房里廚具在飛舞了,床上也再沒了呼吸聲,如果不是浴室里還有洗漱的的聲音,我會以為她走了,這時候我才開始害怕,我害怕她走掉,我害怕就算我死了也找不到她。
我努力的拖著身子走進浴室,按照一般的時間她要開始洗澡了,我感覺我真的快死掉了,我坐在浴缸旁邊,靜靜的等著花灑噴水的那一刻。
我不知道我等了多久,可是浴室卻一點動靜都沒有,不,不應該是這樣的!我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一下子站了起來,跑到了廚房,廚具一動不動,不可能,這不可能!我像是發了瘋一樣的摔盤子,砸冰箱,又跑到臥室發了狂一樣的撕床單,丟枕頭。
“動啊,你們動啊,我求你們了,動一下可不可以,一下都可以,你不能走,我好想你,求你們,動一下吧…”
我的眼睛猛地一下就酸紅,眼淚順著臉頰流到了地上,我頹在床邊,我不知道該怎么辦。
突然,我想到曾經有人說,死亡的人頭七會把他生前的地方走一遍,我猛地站起來,連衣服都來不及穿。
我跑在我們走過的每一條路上,我跑在這個黑白的世界里,跑在了無人煙的馬路上,風卷著沙刮在我臉上,卻像刮在我心里一樣。
我跑了每一個地方,跑了每一個角落,我卻在沒有見過她,我拖著我的步子往回走,一步一步,越來越重,越來越累。
掏出鑰匙,打開門,還是那空蕩蕩的家。
我叫樺錦,我感覺我快死了。
他離開的這段日子,我過的似人似鬼,我一直相信他就在我身邊,就算所有人都覺得我瘋了我也相信,但我越來越覺的這個謊言連我自己都騙不下去了。
我好想他,真的好想他。
我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我已經快不認得我自己了,今天是他的頭七,我卻沒有等到他,原來他真的不在我身邊,原來他真的不會回來了。
水蒸氣布滿了鏡子,我看著鏡子里那個模糊的自己,苦笑一聲,抬起了手,在鏡子上寫下:
你怎么還不去死?
我寫下最后一筆,無力的垂下手臂,花灑還在噴著熱水,蒸汽把整個浴室熏得朦朦朧朧的。
突然,我面前的鏡子咯吱咯吱的發出了聲音,一個橡膠手套飄在空中,在我那段話下面,慢慢的寫了另一段話。
我再也止不住我的眼淚,對著鏡子,哭的聲嘶力竭,哭的撕心裂肺…
“乖,替我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