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話的一個主題就是接納、順服,而英雄是那個知道該何時順服和向什么順服的人。重點是要讓一己的立場順服于生命的大動力,而生命的一個大動力則是:生命是會相食的。
我們都是依靠殺生來維持生命的,即使你吃的是葡萄,也一樣是殺生,因為你依然是殺了些什么。生命只能以犧牲別的生命來存續。這是一個奇妙的奧秘。蛇咬住自己尾巴的這個意象,所要象征的就是這一點:生命要靠生命來維持,生命的本質在于殺戮和吃食維持生存。
對印第安人來說,動物是神圣力量的展現。在黑足印第安人(Blackfoot)的神話里,有一個故事便是把人對動物的殺戮,解釋為動物與人達成的一個契約。動物自愿充當人類的犧牲品,通過印第安人的感恩儀式得到重生,周而復始地回到人間。
黑足印第安人長年以野牛為主食。獵人們把野牛群驅趕到懸崖邊,讓它們出于害怕而跳下懸崖摔死,于是部落能獲得一整個冬天的食物。但有一年發生了意外,無論獵人怎么努力驅趕,野牛都拒絕跳下懸崖,而是又走了回來。這讓部落陷入了困境,這一年可能沒有食物過冬了。
故事的轉機來自一個獵人的女兒。有一天她在打水途中看到牛群,就對牛群說:“只要你們愿意跳下懸崖,給我的部落提供食物,我就答應嫁給你們中最強壯的牛?!痹捯魟偮?,牛群居然就開始往懸崖下跳去,而其中最大的一頭牛來到獵人女兒面前,要求她兌現承諾。女孩同意了,但要求將這個消息回去告訴族人。牛的首領拒絕了這個提議,直接將她擄走了。
第二天,整個部落都在尋找失蹤的女孩,獵人根據腳印判斷出他的女兒是被牛群帶走了,于是跟著蹤跡前往尋找女兒。走了很遠很遠之后,獵人累了,坐在一塊泥沼澤旁休息。這時飛來了一只喜鵲(在狩獵民族的神話中,像喜鵲、狐貍、渡鴉這些動物都是智能的象征),告訴獵人在不遠處的野牛群中有一個年輕姑娘。獵人請求喜鵲給女兒送信,告訴她自己就在附近。
喜鵲來到野牛群,悄悄把口信帶給女孩,但女孩很害怕,擔心野牛群傷害父親。就在這時,牛首領拔下自己一只牛角,要女孩去打些水回來。女孩來到泥沼澤,看到自己的父親。父親躲在草叢里,她要帶她逃走,但女孩說這里太危險了,野牛會追上并殺死他們,于是打了水帶回牛群。
牛首領聞到了牛角上印第安人的味道,非常憤怒,帶領牛群到沼澤地旁跳起了水牛之舞(buffalo dance),把獵人踩得體無完膚,一點痕跡都找不到。女孩傷心地大哭,牛首領問她為什么哭,她說因為它們殺死了自己的父親。牛首領反問她,為了喂飽這個部落,它的一部分妻子、兒女和親戚也被犧牲了,這又怎么算呢?女孩雖然明白自己許下的承諾,但還是為父親感到傷心。
牛首領動了同情心,告訴女孩,如果她能讓父親復活,他就放他們回到自己的部落。女孩呼喚喜鵲的幫忙,讓它幫忙尋找父親的殘骸。喜鵲在地上四處啄,最后找到了一小塊骨頭。女孩用毯子蓋住骨頭,唱起了祖母教給她的復活之歌。她一直唱一直唱,直到骨頭變成了一個人形,人形又慢慢站起來,完全恢復成父親的樣子。
這番場景把野牛群看得驚呆了。牛首領對女孩說:“你既然有這樣的本領,為什么不能讓我們也復活呢?我們可以教會你們水牛之舞,只要每次打獵前跳這個舞,就一定能獵到水牛。殺死我們后,你們再唱這首歌讓我們復活。只要這樣,我們就會每年回來,喂飽你的族人。”
據說這個神話故事也是水牛之舞的來源。
如果你把目光從一個民族轉到另一個民族,你會發現一個個類似的故事:人與動物立約的故事,生命吃生命的故事。這些人在吃掉他們的獵物之后,會感激的可不是賜給他們食物的上帝,而是那些被他們吃掉的動物本身。這是一種很恰當的做法,像西北部的印第安人,在每年鮭魚季開始的時候,都會舉行向鮭魚獻上感恩的盛大儀式。
看完這個神話,不禁腦補出狼圖騰的故事,里面牧民對于草原上“大命”和“小命”的理解,甚至死后把人喂狼完成天葬的習慣,和這個神話有異曲同工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