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古鎮里尋一個夢,只愿被溫柔地想起,聽小橋流水,看枯藤昏鴉。只因從小慕著江南風味,懷揣在了懷里,不敢與人言說,又想告訴所有人一樣的敝帚自珍。盡管自己也出生在南方城市,可小時候的記憶里也只有樓房、馬路,從未領略到古鎮的白墻黛瓦、扁舟一葉。或許只是因為一眼迷醉在那一座厚重的石橋,一汪泛著碧玉色澤的水,或是那江南美人的眼波橫和眉峰聚。
想第一次踏上江南小鎮的土地,恰逢豆蔻年華。卻是過了幾載才寫下只字片語:
每一座城,都該有她的故事。我想,青墩的故事,總是帶著絲絲禪意的沉香味,清歡,惆悵。去時正值煙雨,青石板也潤濕著,似乎在遙遙處,一個結著丁香愁怨的女子,撐著油紙傘,行走在氤氳迷蒙的夢里,迷失在沉沉的往事里,卻漸行漸遠,與她如蓮的心事,沉入云水之間,就此了無痕跡,無人知曉。只有青墩的草木風月,與故人,與老宅,記住每一段故事。幾近相同,年復一年的等待,直到把生命中所有的深情都耗盡。歲月忽荒疏,忽荒疏。
次日,我離開了青墩。或許幾年以后,我還會回到這個浸潤著云水禪心的小鎮,白墻黛瓦,淡淡如昨。而她一如既往地溫柔待我,不問歸期,不知歸程。
而今回憶起來,也依然覺得那處承載著歷史的滄桑氣息,斑駁的古墻,濕潤的青石板。該是這樣的地方。從烏鎮走到紹興,又是一番風味。如果說烏鎮是塊美玉,溫潤,厚重,我想紹興該喻為一壇酒,似有風韻萬千,卻也是甘醇濃厚。在紹興這兩天住了民居,比起古鎮的歷史抑或景致竟令人更有幾分垂憐的該是她恬淡的生活,如同古詞里的江南采蓮女,只聞其聲,不見其麗影。便說說這恬淡的生活,一說恬淡,二說生活。不比那些繁華凋零的滄桑,小鎮里的生活溫潤而淡泊。古人隱居山林更像是一種不容于世的孤傲,而安穩的古鎮生活更是一種隱于市的隱居生活,讓生命熨帖在既清靜又方便的角落,溫暖和煦。沉靜中可以迸發出無窮色彩,古鎮人顯然深知這一點。故而古色古香的江南,總在沉靜中鮮活的生長著。
說到這里,我想起一位生于江南的朋友對我說過一個故事。更早一些的年代,男女成婚都還是父母之命。有一段并不幸福的婚姻,男子最終遠走高飛,去向城市。而妻子就在家等他回來,等到白發蒼蒼都沒有盼到歸人。妻子每天如一地做一件事,就是每晚都在家門口掛一盞燈。就連自己年老了,也會央兒孫掛上去。她在最后一次陷入夢境前還不忘叮囑:“去門口把燈掛上。”聽到兒子的回復,才笑著安心地沉睡過去了。
這片水土養育出來的愛情,也仿佛帶著水土的黏性,即便無望,依舊不曾絕望。現在許多人缺一些執著與心存希望,而擁有黏土的古鎮人,就像是這方水土養育的一方人,帶有黏性,百折不撓,對待自己的希望永久性地抱有執著。即便曾是蠻夷之稱,卻靜靜地發展成了魚米之鄉。
杜荀鶴寫過一首《送人游吳》:
君到姑蘇見,人家盡枕河。古宮閑地少,水港小橋多。夜市賣菱藕,春船載綺羅。遙知未眠月,鄉思在漁歌。
在此我想淺薄地改一個字,那盞深巷晚燈,那么多個日日夜夜,是深刻的“相思在漁歌”啊。
幾日駐留,天天都是煙雨天氣,倒真是戴望舒筆下“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雨巷”了。想想自己還算土生土長的江南人,這連綿的雨天卻也覺得渾身骨頭瘙癢,頗有幾分好笑。也隨游者一道跑了些景點,只覺來紹興須去趟東湖,隨著搖搖晃晃的烏篷船去看一看山澗景色,當真是被造物主之鬼斧神工所驚詫了。
那斷壁上深深淺淺的印痕,深沉濃烈的,淡雅溫和的,果真是不盡其數。彼時知識淺薄,不知究竟是何等神力早就此般風景,記憶里只刻下了風景。正如蘇子瞻筆下一句“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即便是烏篷船周身深不可測的綠湖水,也是一道不可遺忘的風景。此后再去沈園等,就頗覺無味了。
只道是江南古鎮的烏檐和白墻,烏篷船和油紙傘,小巷和姑娘,仿佛都是一種古鎮凝聚出來的具象化符號,在水網密布的這片沃土上,生生不息的行走著。
從古鎮夢里走回生命,倒有幾分莊周夢蝶的意味在其間了。不過而今自己也依山傍水而居,碧湖秋月的雅致也是不缺的。如那涼風驚醒秋月,紅葉染透青山。西日沉山,晚煙縈樹,山水腳下的幾處人家升起裊裊炊煙,卻是平白多了幾絲人間平和靜好的煙火氣。
此時寒鴉聲聲,恰是已入黃昏。堤上的一草一木皆漸漸淡去,將要沉入黑暗之中。就連湖水仿佛也沉靜在秋光之中,不愿相擾。蘆葦叢叢,半江瑟瑟半江紅。隱隱地,卻還有桂花的暗香浮動在青石鋪的小徑之上,風卷塵香逐,幾樹煙羅低綺戶。幾位老者身側別了一壺桂花佳釀,三兩作伴,賞日落之景。耳畔依稀有鐘聲磬音,借問霜天何處鐘,船娘遙指楊岐寺。他們在日暮之中靜靜沉思,似乎長憶此生,又仿佛看破紅塵。而游船仍在沉沉的湖水之中搖晃著,編織著一場浮生大夢。那些泛舟的游人,想必悠閑自在,恬然從容,甘心醉在這山光水色之中了。
只覺寒露時節,斷鴻聲里,煙水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