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拯救之錯

“這么說,你找到男朋友了?”聽完恩美的醫生故事,赫然忍不住問。

“怎么是男朋友,現在只是朋友,crush(喜歡的人),不要太早定性好不好?”恩美皺眉。

“合適的話,就趕緊結婚,要不然還是女人吃虧。”赫然提醒。

“這事吧,你要覺得吃虧了,那就是被占便宜了;你要是覺得碰到一個喜歡的人,那也可以理解成走了桃花運了。”圓圓解釋。

“我是好心提醒。”赫然加重語氣。

“我知道,謝謝你!我不是《實習醫生格雷》里的Meredith(梅爾迪斯),他也未必是Mc Dreamy(夢想先生)。”恩美笑了。

趕緊結束和赫然、圓圓的午飯,恩美趕回辦公室。

進到辦公室,就看到幾位大姐正在扯閑篇,主題永恒不變:孩子。恩美簡單打了個招呼,就從抽屜里掏出英語書,準備看起來。

這么多年的單身生活,恩美養成了兩個習慣,一個是鍛煉身體、一個是學習英語。她認為,這兩種都是能給予她力量的方式:鍛煉身體,給予的是身體力量;英語,多元文化,給予的是思想力量。

剛看了兩頁,辦公室里來了三位串門的閑人大姐。

“恩美,你整天學英語干什么?”

“沒事,看著玩唄。”恩美知道對于價值觀不同的人,最好少說話,所以敷衍加禮貌,想結束話題。

“你現在已經不需要再學英語參加高考了。”

“也不一定,說不定哪天又碰到人生的第二次高考了呢。”恩美答。

“你現在需要的是結婚,結婚就是人生第二次高考。”大姐說。

“哈哈哈哈!”聽到大姐說了一個金句,恩美哈哈大笑,“謝謝!”

“我跟你說啊,英語沒用,誰結婚找對象要找英語好的?結婚只考4門:房、車、錢、戶口、相貌是加分題,有更好,沒有的話前幾條夠格也行;你呀,應該把學英語的勁,放在找男朋友這件事上,放在打扮上,好好捯飭你自己,別整天灰頭土臉,整天平底鞋,如果你換上高跟鞋,自然男人就上門了。”

“要是整天高跟鞋,怎么還能拍火災啊!這真不是我的風格,謝謝啊大姐!”

恩美再次表達出不想繼續聊下去的意思。可是,另外一位大姐,又把話題接了上去。

“恩美,你說你整天不想著結婚,你爸媽不著急啊!”

“就是啊,別挑了,趕緊找人生個孩子,以后就可以加入我們的話題了!”第三位附和。

結婚這種話題,已經夠讓恩美煩的了,這長舌大姐又扯上了父母,一下把恩美惹了,剛要發作,腦海里又跳出“冷靜”和“情商”字樣,然后,她把臉板下來,一個字、一個字的說了一句:“什么時候生孩子?不好意思,我對別人的性生活不感興趣。”

這一句話噎了過來,長舌大姐們立刻住嘴了,看到她們這副樣子,恩美立刻得意了許多,仿佛打了一場壓抑很久的勝仗。

這么多年,恩美也發現了,閑人大姐有很多種,真心想幫人找對象的大姐,一般不愛嚼舌頭也不愛八卦;愛八卦愛嚼舌頭的大姐,十有八成不是真心想幫人找對象。偷窺、找談資才是她們的目的,尤其是未婚男女的精神性生活——談戀愛、以及身體性生活——生孩子。她們對于自己走投無路的夫妻生活,大有放棄之勢,但對別人的私密卻飽有學術研究精神;可是,話說回來,真要是邀請她們大大方方的來聊一聊性知識和性姿勢,她們反而說你流氓;可能她們一生都找不到自己的生理G點,但精神G點卻讓她們高潮不斷,其位置就是能讓她們探頭探腦、半遮半掩的屏風后面。

場面一度尷尬,這時候責編老張走了進來。

“今天誰值班?”

“我。”同事燕飛站了起來。

“趕緊去,新江橋有人跳江!”老張命令道。

“可是,我一會要去幼兒園接孩子。”燕飛支支吾吾。

老張聽到后,楞了一下,心想:每次派活,都有不想干的。

“我去吧。”恩美看到大家的尷尬,這種機動的工作,確實不利于已經有孩子的已婚女性,于是她決定幫助燕飛解圍。

“趕緊去!”老張扭頭就走了。

恩美轉身去找老錢,叫了幾聲,老錢不在。

“恩美姐,我跟你去拍吧。”走廊上的一個小伙子說。恩美對他有印象,他是剛來的實習生小丁,恩美喜歡給新人機會,因為自己當年也是從新人做起。

“好的,跟我走吧。”恩美說。

“恩美,謝謝!”燕飛走過來,向恩美道謝。

“沒事,你去接孩子吧。”

采訪車很快就開到了新江邊上,恩美往前方一看,果然,三輛警車停在路邊,幾位警察在大橋的橋頭,正和那位跳將者對談。跳江者身在橋外,手握橋欄桿,腳蹬在橋面,整個身體懸浮在空中,情況相當危險。

恩美下車,觀察了一下,現場暫時還沒有其他媒體同仁,警察正在拉警戒線。她和小丁朝前走,快走到警戒線的位置,恩美停下了。

“走啊,繼續走啊。”小丁說。

“就在這里,先拍著。”

“這里這么遠,看不清啊。”

“不能太靠近跳橋者,他看到攝像機情緒激動怎么辦,他的安全第一。”

恩美回答。她不知道現場是什么情況,所以不敢輕舉妄動,驚動跳橋者。恩美走到臨近的一位警察跟前,上前了解情況。

“您好,警察,我是《幫你辦》欄目的,我們是剛剛接到報料,說這里有人跳橋,所以過來想看看怎么回事。”

“我們來的時候,他已經在這里一會兒了,目前了解到的是感情原因,現在我們正在和他做思想工作,看能不能讓他下來。”警察正說著,突然,他喊了起來:“你,回去!”

恩美轉頭一看,小丁闖過了警戒線,來到橋頭邊,距離跳橋者僅幾步之遙,而此刻,跳橋者也發現了身后的攝像機,大聲喊叫起來,情緒激動起來。

恩美大吃一驚,立刻飛奔到小丁跟前,說“趕緊回去。”

“回去干什么?”小丁不服。

“你這樣刺激他,萬一他跳下去怎么辦?”

“那我剛好可以搶到跳橋的鏡頭啊!”

恩美大吃一驚,低聲嚴正斥責道:“回去!”

恩美把小丁勸回警戒線外,此時,警戒線外已經聚集了一大波媒體,大家都在外邊等著拍攝,誰也不敢放松神經。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現場的記者們也湊在一起,互相打探交流著消息,可是,對于這名跳橋者的身份,大家一無所知。

忽然,人群傳來一陣暄騰,恩美轉頭一看,原來是友臺的藍大媽來了。要說這名藍大媽,那可是本市有名的主持人之一。藍大姐五十出頭,走自然、親和風,一直是婆婆媽媽的好姐妹、困難青年的好阿姨。

此刻,藍大媽正在兩名警察的護衛下,穿過警戒線。她來到跳橋者身邊,慢慢蹲下,開始和跳橋者交流。由于距離太遠,兩人之間說了什么,誰也聽不到。從警察的身影中間,恩美看到原本激動的跳橋者,漸漸穩定了情緒,低頭不語,繼而又抖動啜泣。

不一會兒,跳橋者試圖緩緩站立了起來,藍大姐向身后兩名警察示意,警察立刻幾步上來,緊緊抓住他的胳膊,將他從橋欄桿外抱到欄桿里面,送到警車里。

跳橋者獲救,警戒線解除,人群中響起掌聲。

瞬間,現場的十多位記者一下將現場指揮警察圍住,上前采訪。

“請問跳橋者是什么情況?”

“他是附近工廠打工的一名男子,今年大概20出頭。”

“跳橋原因是什么?”

“他有一位女朋友,相處兩年,已經談婚論嫁了,上個月女朋友提出分手,他不能接受,想挽回,但是女朋友對他是避而不見,他說他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用這種極端的方法讓女朋友出來。”

“他女朋友來了嗎?”

“他女朋友并沒有來,所以在此我們勸告大家,談戀愛即使分手,也要心平氣和。好,謝謝大家。”

媒體同仁散去,但恩美沒有離開,她追上警察,把心中的問號問了出來。

“您好警察,想問一個問題。”

“你說。”

“今天現場來了這么多記者,為什么只允許藍大媽進去了呢?”

警察笑而不語,停了一秒,說了一句話,于是解開了恩美的疑問。

晚上,是欄目組的例會時間,而且不能缺席。

“開會啦!”8點,準時開始。

“今天又該誰倒霉了?”老唐問。

“肯定不是我,我上周挨批之后,比誰都老實。”小孫說。

“每周例會,成了每周靶子會。”

大家邊說邊走到會議室,入座。

不一會兒,制片人走了進來,開始講話。

“今天這個會,我想先講一下我們欄目的作用。一直以來啊,對于我們的作用,業界的觀點是監督,也就是說對于負面事情,我們只是起到曝光、監督、批評的作用;還有一種作用,我認為也是很必要的,那就是解決問題的作用,也就是我們欄目的宗旨,我們的欄目叫《幫你辦》,我們不光要報道生活中大大小小的事,更要幫大家解決問題。”

制片人呷了一口茶,“順著這個思路,我想說一下今天的節目。今天有一條跳橋的片子,我想單獨拿出來說一下。首先,這條新聞,標題不夠吸引人,整個看下來也不夠緊張驚險。”

聽到點到自己的片子,恩美抬起頭來,制片人沒有看恩美,繼續說:“更離譜的是,我們明明第一個到的現場,不知道怎么搞的,人卻被別的欄目的藍大媽救走了!”

“哈哈哈哈。”大家哄堂大笑。

恩美楞了,果然,為什么讓藍大媽救人,她在拍攝現場就已經注意到這個問題,但是沒想到,這個問題居然成為被批評的理由。

大家笑完,制片人不說話了。很明顯的,這是等恩美在解釋。

恩美整理了一下思路,站起來,一字一句的說:“領導,這個問題我可以回答,我們確實是第一個到的現場,但警察不允許我們進去,至于藍大媽為什么能進去,而且能在警察的護衛下進去,警察也告訴了我原因。因為跳橋者說了,他點名要找藍大媽,藍大媽是主持人,他只認識藍大媽。”

“哈哈哈哈。”大家又一次全體笑場。

“看來咱們的主播還得在加油啊!”好事之人又把箭射向了主播。

恩美一看,唯恐再中傷他人,趕緊圓回來:“這話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轉述警察的說法,別誤會;另外,至于您說的片子不夠驚險緊張,意見我可以接受,但我不認可,我覺得,只要人沒事,片子是好是壞,都不重要。”恩美說完,轉身看了那個告狀實習攝像小丁,轉身離去。

皇后公園,storage酒吧。

“好笑么,大維哥?就因為我沒有把人救下來,所以我要挨批評!”恩美猛的灌了自己一杯。

“哈哈哈哈。”大維笑的前仰后合。

“今天幸虧是位知名主持人把人給救下來,如果是其他人把他救下來,我真的是會責問自己,我真的會覺得同樣是幕后工作者,為什么人家能做到、但你卻做不到,我真的是會有這種挫折感,我——”恩美情緒相當激動,激動到詞窮。

“即使是其他人把他救下來,你也不需要有這種自責感。救他不是你必須要承擔的責任,也不是現場任何人的責任,他對他自己的生命都不負責,干嘛讓別人來承擔不負責的后果呢?”

恩美停住了:“嗯。”大維的話很有道理。

“嗯,可是,你不覺得那種刺激的標題、內容放在第一位的節目標準,也都是背離基本的職業道德的么?”

“你們領導這樣做,自然有她的理由,要么是她的價值觀如此,要么也是為了節目生存考慮。再者說了,別動不動就提道德。”

“我知道,道德不能隨便提,不是說誰的道德就比誰一定好,我只是說,有些準則,是不是不要跨線吧。”

“你可真是針鼻兒小姐,”大維一字一句的說,“首先呢,價值觀藏在心里、自己默默堅持就行了;別用自己的價值觀要求別人,要不然別人麻煩你也累。”

與大維的小酌結束后,恩美回到家里,洗完澡,調好鬧鐘,戴上眼罩,鉆進被子。

不知過了多久,恩美的手機忽然想起來,鈴聲在深夜里特別響亮。

恩美以為是鬧鐘響了,手先去抓鬧鐘,迷迷糊糊睜開眼睛,一看時間:凌晨3點半。不對,不是鬧鐘,是手機,她以為是熱線值班打來的電話,猛的坐了起來,去拿手機,一看來電,原來是朋友:大頭。

“喂?”恩美重新倒回床上。

“恩美,你醒醒,”大頭在那端說。

“怎么了?”

“跟你說啊,我現在在夜店,南方一號,剛才一撥人把我的兩個哥們給打了,你趕緊過來啊!”

“呃……”恩美長長談了口氣,又累又困的她吐出兩個字:“報警。”

“我們當然得報警啊,但是你也得來啊,拿上攝像機,殺殺他們的威風,我們也好多要點賠償。哎,我剛可跟對方撂下話了啊,我說我朋友是電視臺的,一喊就到,你們看著辦!所以我說,恩美,你快點來啊!”

“啪。”恩美掛斷電話,心里涌現出無數個標點符號,繼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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