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每個人都曾經信誓旦旦,都曾經矢志不渝,無論是“明天減肥”還是“不做假賬”。
從來都是渾渾噩噩的時代中有拒絕混吃等死的人,絕未有過風清氣正的王朝感化尸位素餐的人。上到官老爺,下到窮乞丐,都曾經在人生計劃之初享受自己的羅曼蒂克,直到他們改變,被命運一次次重傷,看著自己的浪漫消亡。終了美其名曰看透人生,有了更多的借口之后,忘掉初心會更快樂嗎?
(一)
她大概是不會說臺山話了,嶺南那些光景也差不多忘記了,唯一沒變的是她嫩白的肌膚。
同一個小區前后樓的鄰居議論著老趙怎么就討了給個這么好的老婆,大家背地里都說人家小姑娘肯定不是本地人,來到興城人生地不熟,便宜讓趙大春給占了,有點可惜。
李嬸聽不下去了,“你們也別說,雖然小趙比小王大十多歲,但是也是個老實人吧,誰家有點啥事兒求人家沒給上心辦,也算好人有好報吧!”
趙大春這個人,可是十里八村遠近聞名的好人,家里祖上三代貧農,沒有錢也沒接受好的教育,但是有著一把蠻力,十七歲就背井離鄉去礦下干活,大家欺負他,臟活累活也都給他,他也毫無怨言。
大春攢了點錢想討個老婆,奈何一直沒有對上眼的,可能是長相太一般,以至于圖他手里那十多萬積蓄的都沒有。后來他就拿著錢到了興城,開始做包工頭、給人拉沙石料,也算是個小老板吧,那一年他正好30歲。
(二)
其實王淑雅也沒有比大春小十多歲,她倆正好差八歲而已。淑雅小時候長得就好看,可惜家里條件也不好,有個弟弟一歲多就死掉了,有人說是她給悶死的,因為后來她母親傷心欲絕,再也懷不上了,實在沒辦法才供她念書念到高中。
高中畢業之后淑雅是想考大學的,畢竟在那時候也算村里為數不多受過“良好教育”的女性,可高三那年爹爹突然走了,家里的頂梁柱塌了,剩下母親一個人臥病在床,為了省出醫藥費,她不得不輟學。
后來命運對她的要求更多了,省出來的錢遠遠不夠母親看病,要想去大城市的醫院治好母親,她得出去賺錢,賺些快錢。
第一次的時候她也很難為情,畢竟一個十九歲的花季少女曾經真的以為,在鎮里面給滿身汗腥味的大叔洗一次頭就能賺到300塊。受過教育的她知道那也許可以叫做強奸,但是加班加點的“服務”過后,她攢夠了給母親去深圳看病的錢,淑雅感到很滿足。或許命運挑中了她,跟她開了另一個不懷好意的玩笑:錢攢夠了,母親病重,陪父親去了。
她堅持把母親接到鎮醫院,做檢查,要讓一個醫生宣布死亡時間才罷休,很多村里人都覺得這是對死者的不敬,也許因為她有錢卻不知怎樣花吧。送走了母親,淑雅坐在馬路沿上,凌晨三點,營業的只有壽衣店和便利店,“都是行個方便嘛,死的活的都一樣。”便利店老板一面調侃著自己,一面遞給淑雅一包吉慶。淑雅第一次想試著抽煙,雖然被老板拿最差的煙騙了些錢,但這就像做愛一樣,盡管第一次不盡如人意,她還是期待第二次。
后來,淑雅想嫁人,可是由于過去的工作,實在找不到好婆家,無奈只好離開嶺南。沒錯,她后來也到了興城,21歲。
(三)
趙桓今年上小學五年級,別人眼里有著疼愛他的爸爸和所有小朋友都羨慕的年輕媽媽,每次開家長會,媽媽都是整個教室里最閃耀的那個人,趙桓也沒有辜負父母的期盼,學習成績還算不錯。
“牛牛,今天媽媽不能去接你放學了,爸爸有點事需要我過去,你去李老師家住一天可以嗎?”李老師拿著手機給趙桓聽,“好吧,那你倆什么時候來接我呀?”“明天就可以。”
李老師是趙桓學校的美術老師,大春和淑雅結婚之后,淑雅一直做家庭主婦,大春經常在外面跑生意,忙來忙去拼命賺了一點錢,常常顧不上家里的美嬌妻,她自然和隔壁的李夢潔成了閨蜜,后來接孩子放學才發現,這閨蜜恰好是學校的老師。
大春的左腿被工地掉下來的鋼筋貫穿,還好不是腦袋,醫生草草給他截了肢就讓淑雅去結賬。兩個人原本都是外鄉客,好不容易在興城剛剛站穩腳跟,就被變故一腳踹開,然而脆弱的人摔一下也能遍體鱗傷。
不能出去賺錢的爸爸也同樣愛著孩子,但不能賺錢的丈夫面對妻子總有些愧疚。雖然家里錢還夠用,慢慢的這份愧疚終于變成了憤恨,妻子抱怨一句就覺得是在侮辱他,安慰一句更是被當成風涼的嘲諷。一開始,大春還只是生生悶氣,拄著拐杖到隔壁屋或睡或哭,后來可能覺得大男人哭鼻子不像話,他就養成了借酒消愁的陋習,喝了貓尿的大春再也不是原來的老好人了,第一次動手打了老婆,他甚至在酒桌上感嘆道:“老婆打完了還能操,真是個好玩意兒!”
(四)
不知道是誰跟趙桓說過,父母感情不好就認個干爹干娘啥的,他很快就物色到了人選:李老師。
大春其實早就知道李老師的存在,那個39歲的老師雖然年齡比淑雅大,但是也有著另一番韻味,而且一直未婚,甚至連個相好的都沒有,說不定還是個處女呢。自從他討到了年輕漂亮的老婆,大春對自己感到自信了不少,而且現在還有了些錢,至少不會覺得自己配不上別人,甚至經常想入非非。
磕了頭,吃了飯,就是一家人了,本來就住著對門,這個干媽來家里的次數更多了,有時候淑雅顧不上照顧大春,李老師就過來幫忙。接觸的多了,大春知道原來老師信佛、吃素,之前幫忙照看牛牛,現在當了“干媽”來照顧自己都是在積德行善,那她快40還沒結婚也可以理解,說不定真的是個處女,仔細看還真的挺美,他開始了自己的小算盤。
大春,或者說老趙終于等到了機會。淑雅之前的一個臺州的姐妹這時候來到了興城,據說是后來沾上了毒品,以賣養吸,可誰又會喜歡嫖一個30多歲的黃臉婆呢?很快生意慘淡下來,賺的錢自然不夠使,聽說十多年前的淑雅在北方發達了,便跑過來找點別的活兒,說到底也是個無依無靠的窮苦人,以為淑雅在北方賣得更貴。
這天淑雅說可能會晚些回來,沒關系,有李老師。李老師來家里幫忙照看老趙一般時間比較短,最多做個飯燒個菜,與他交流有限,不過這漫長的一天兩個人終于聊了起來,但實際情況是大春確認了李老師其實不是個處女。
兩個人躺在床上,“你知道淑雅之前在南方是干那個的嗎?”
“干哪個的?”
“就是洗頭房的小姐呀。”
大春一愣,穿好褲子,理了理空著的一條褲腿,轉過身去,不說話了。
“你娶我吧。”
“你不是信佛嗎?”
“你信嗎?”
(五)
有一個學校老師當后媽的趙桓,在班級里有時還會被同學們拿來開玩笑,他原來理解的找一個干媽是讓自己的親爸親媽關系更好,而不是讓干媽取代自己的親媽,反正他不會再向別人推薦這個偏方了,或許上了初中就解脫了。
淑雅去哪了?她忍了這么久,換來的卻是老趙的一紙離婚協議和閨蜜的背叛,她幾乎沒有反抗,得到了很多錢,沒有滿足卻也無可奈何。她帶著小姐妹去了興城的大學旁邊一家歌廳上班,這里有兩個好處:一是客人多是大學教授和大學生,跟這些文化人多交流也算是圓了自己的大學夢;二是歌廳光線昏暗,再加上自己面容姣好,年紀大些也不礙事的。她其實不一定要干這一行,只是覺得寂寞罷了,或者說受到的打擊太大,以致精神出了問題,至少那個小姐妹這么評價她。
尾聲
40年前一個尼姑打水的時候在井邊撿了個剛出生不久的女娃娃,女娃娃在寺廟里長大,跟小尼姑們一起長大,跟方丈學畫畫。受佛門浸染,小姑娘立志要成為一個像尼姑媽媽一樣有愛心、離了貪嗔癡的人。
那年她18歲,愛上了一個在廟里辟谷的外國畫家,語言不通也無法阻止兩人歡愛。小姑娘以為那是愛情,畢竟太多的第一次目不暇接,便和那吉普賽男孩私奔去了。
然而離開寺院之后的每一個晚上,她的耳邊總會想起尼姑媽媽輕聲喚她的名字——夢潔。
本文受程耳先生小說《羅曼蒂克消亡史》及同名電影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