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有三年的光景沒去老屋,每次大多是路過,在半山腰,望著山腳略顯殘破的老舊土墻。隔著樹枝的間隙,隱隱灼灼的望上一兩眼,大都是片段,如記憶般,無法完整。
我在那里出生,成長,一直到九歲。
九歲的時候,兩位至親在這里撒手人寰。祖母是四月份離開的,父親在臘月。那一年,這所房子終日的被哀傷彌漫,長久的缺失一簇驅散這頭頂陰霾的日光。
今年留在家鄉,在縣城做一些事情維持生計。清明的時候,去山里祭掃,之后沿著蜿蜒的山路,在老房子前許久的駐足。
老屋的墻壁大多都不結實了,有多處的地方開始剝落,有很明顯的缺失。屋頂的瓦片散亂不堪,有地方不足以遮蔽風雨的,雨水便順著屋脊流落下來,在墻壁上留下斑駁的痕跡,臟亂中有難以掩飾的滄桑。
推開老舊的木門,沉重的吱呀聲令身心顫動,仿佛推開了通往另一個空間的大門,一切還那么完整。所有的人在屋子里說笑,吃飯,做著一切尚未來得及完成的事情。我還是那個令人憐惜的孩童,眉宇間還沒有深鎖的重愁。
你永遠也無法預料明天會發生什么,所以盡可能竭盡全力的熱愛當下。
從前門進去,是狹小的過道,過道左側,是冬天取暖的房間,過道盡頭則是廚房以及飯廳。過道右側,開出一到狹小的門,相當于如今的客廳,客廳上方,是父母的臥室,我年幼的時候,也住在里邊。從客廳過去,是一間很大的房間,我們這邊稱之為堂屋。再過去,便是祖父祖母的起居室,以及吃飯的地方,大致的格局都差不多,兩邊都是對稱的。
屋子內的擺設大致和十幾年一樣,沒有多大變動。有幾件父親當年親手打制的家具斜躺在角落,毫無生氣。上面的紅漆大部分脫落,露出里邊的木頭,逐漸的殘破、腐爛。父親用泥燒制的火爐,沉沉的躺在地上,沒有火光,也沒有溫度。
祖父是住在這里的,一個人獨自生活了十幾年,如今身體的境況大不如前,蒼老是他無法掙扎的宿命。我從不知曉他是否害怕死亡,也許他早已看破。也應該是看破了的,畢竟經歷了那些事情,沒有人不會對生命產生新的認識。
先前去的時候,他并未在家,住在不遠處的姑媽說他出去串門了。很欣慰到了他這樣的年紀,還尚有余力去做一些自己認為好的事情 。能夠使自己心情愉悅的,何必不去擺脫一些負面情緒。十幾年的時間,足以讓一個人從那種境遇走出,看破人世的真相,人不能活著的時候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會死,而死去的時候從來不知道自己活過。
我記得老屋的旁邊,有兩棵高大的櫻桃樹,那里曾是我的樂園。春天的時候,我在光禿禿的樹下,望著樹枝上逐漸露出新芽,看著這些新芽逐漸的茁壯,長成茂密的翠綠。之后開花,乳白中帶著些許粉紅,一朵朵的鮮艷令人歡喜。
數周后,這些花朵開始凋零,露出里邊剛形成的果實。那時候覺得這些花的凋零多少讓人有些惋惜,后來大一點了才知道,這是它必須的經過。
這些果實形成后,還要幾周的時間才會趨于成熟,這樣的時間段里,我時常的在樹下徘徊,如同一只饞貓,在樹葉間尋覓最先成熟的果實。
那兩棵櫻桃樹,如今早已枯死了,只剩下半截樹干,讓人知道一些存在的痕跡,但久了以后,它們會徹底的消失,就如同從來沒存在過。而我,再也沒有吃到過那樣令人懷念的可口的櫻桃。
在姑媽家吃完午飯,臨行前見到了祖父,佝僂而瘦弱的身子,穿著父親當年的一件灰色長衫,胡須也都已蒼白,手抖得很厲害,但不是因為病痛。眼神還算靈動,只是雙耳有些聾了,說一句話,需要在他耳邊大聲的喊。
因為一些其他原因,我與他簡短的說了一些話,便踏上了回程。臨行前再一次的回望老屋與老去的祖父,之前在老屋內被自己強行忍住的淚水又一次的在眼眶里打著轉兒,可我終究,還是沒讓它們跑過特定的范圍。
回到家的當晚,寫了一首詩,算是一點懷念吧。
破舊不堪的房子
寸寸的泥土都是記憶
一道門向另一道門
拐角——
樓梯——
久違的氣息
那個男人走了好久
野地里孤墳叢生雜草
總有沉重無法輕撫成那一地的安寧
安好與動蕩必是一生解不開的迷
過往是晨間草叢里低垂的露珠
晶瑩中不為人知的消亡
總也等不到黃昏的夕陽
記得,有一棵老樹
那枯死的枝椏
默默地低垂
任春風萬里
也舒展不開沉睡的姿態
像是個佝僂的老者
斜倚在門口觀望
那該來的、不該來的,
都已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