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 ? ? ? ? ? ? ? ? ? ? ? ? ? ? ?一
母親和我通電話除了催我找對象,最愛念叨的就是“怎么到了二十九,還過成現在這樣。”她總帶著感慨又是自豪的語氣說,她二十九歲的時候,我都快三歲了。她雖沒當上車間的小組長,可是好幾百人的廠里,不少人都夸她黑板報辦得不錯,文章寫得漂亮,她還會對照雜志里的圖樣裁剪時裝,長裙飄飄而過的時候,也曾被說是汽修廠的“大美妞。”
母親的二十九歲,在驕傲和美麗之外還是過得挺充實的。據說,我父親總是出差或是值班,所以她得天不亮就起床,在黑不隆冬的廚房里點上煤油燈,給我蒸上一碗“芙蓉蛋”,趕緊把我換下的衣服放上洗衣粉揉幾把,接著是粗粗的墩下地板,又去把晚上要吃的菜提前切好。我還是多少能想起三歲時候的零星記憶。比如,在多少個清晨我還是睡眼惺忪,伴隨著收音機里交通廣播的整點播報,母親總是催促著快點起床、趕緊吃飯。她趁著我吃飯的間隙,坐在梳妝臺前簡單地涂著淡淡的口紅,又轉過頭催著我再快一點。我們住在尚未開荒完畢的鄉下,路上還沒有路燈,她牽著我走過凹凸不平的鄉間田埂,走到馬路上看到單位的交通車,遠處的天邊太陽開始亮得晃眼。
母親說,我才三歲不到就被送到單位的子弟托兒所,的確是有些迫不得已。她再顧不上在工廠里花枝招展,下班后就馬不停蹄地領著我坐上交通車,又奔波到菜市場隨便挑點菜,就牽著我的手又深一腳淺一腳走上熟悉的田埂路。
那年起,母親變得沒再太多耐心,總呵斥我吃飯忘了端起碗、總要撒下飯粒,數落我把剛換的衣服弄上泥點、貪玩調皮又把煤球裝進口袋,包括我不小心碰倒了她擱在門口的笤帚,她也會勃然大怒,讓我在墻角蹲下去面壁思過。現在,母親說起以前的事情總會愧疚管我太過嚴厲。我在很長的一段時間也覺得她的懊悔不無道理。不過,當我也到了29歲的時候,我忽然明白她忙前忙后的不易。她的疾言厲色并非性格使然,她的焦躁緊張也是生活所迫。她曾經度過多少“眾星捧月”的日子,只是就在29歲時一切戛然而止,生活將她推向應付一切的境地,自己的時光也僅剩下早飯的間隙悄悄坐在梳妝臺前的時刻。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二
我的高中同學小蘭離婚一年有余,她總說我還沒看透生活就倉促去結婚,最后吃虧的還是自己。我還記得她在高中春風得意的樣子,她是班級里的文藝委員,長得并非出類拔萃,可是總能從街角小店里淘換些時裝,穿得顧盼生姿、搖曳動感,讓我們看得是瞠目結舌、鼻血橫流。小蘭把自己穿不了的衣服稍微改造下就低價轉讓給低年級的同學,那時候總有人說她真是掉錢眼了,尤其是她硬頂著被校規處罰的風險,在每個宿舍兜售可能僅是她穿剩的衣服,忽悠其他女生幫她介紹別的學校同學,許諾著給她們分紅提成…從高中起,我堅定地相信我和小蘭之間有超越性別的友誼,我對她有鄙夷和羨慕夾雜的情感,好比周圍的多數女生總數落著小蘭跟個“錢串子”一樣,卻讓別人幫忙打聽她又進了什么新貨。
當年還沒有“女神”這樣的詞,小蘭相貌一般,不過行徑總是異于常人,稱作“女神經”當之無愧。包括她向同學售賣衣服,還有她總在平時玩得極嗨,可是考試前又閉關苦練,再次包攬班級前三。小蘭后來考到南方的大學,學習商科我們偶爾網上閑言幾句。她從結婚到離婚也就是前后一年的事情,當年“叱咤商海”如她者在大學里結交幾個男友,我也聽說不少她在其中運籌帷幄之事。
可是前年當她和我說到這個她看上的、又打算嫁的男人,一下子智商、情商統統直線下降。她讓我分析她準老公的種種,包括總拘謹地在她面前輕言細語,惆悵地滿紙張寫著“壓力”“煩心”,還有他小心翼翼地拉起她的手,連親她一下都是緊張得臉都紅了。我總罵她操之過急,以前的戀愛學費都白交了。我奚落她,別找個老公真是彎男,以后就等著獨守空房吧。我取笑她,當年的女神經怎么就怕變成大齡剩女,著急忙慌把自己處理了…
年初我才得到小蘭離婚的消息。她說得云淡風輕,我想安慰都不知從何說起。她恢復了以前的活力,沒有患得患失、沒有怨天尤人。她跟我聊起新工作的時候眉飛色舞,我有意想打聽她的感情狀況,她又是嘻嘻哈哈、一帶而過。我說,你才三十不到這是何必呢。她說,感情還能怎樣,真不如一個手包、一條裙子更讓人高興呢。其實,我多少耳聞小蘭在外面總有幾個人曖昧不斷,她挺享受在他們之間周旋、若即若離的感覺,以及算好時間差與他們在不同的時間吃飯、看電影,還有他們為她爭風吃醋,也讓她每次講起就笑個不停。
我不知道與我同歲的小蘭為何這幾年變化如此。說不清她是簡單的對婚姻失望,還是醒悟到游戲人生更適合自己。她有她的人生軌跡,我有我的處事規則。只是我們曾在年輕的歲月相遇,同窗多年又再次告別,我沒有了解她的動蕩經歷,只傾聽著她的苦悶嘆息,感嘆著她的隨心所欲。
? ? ? ? ? ? ? ? ? ? ? ? ? ? ? ? ? ? ? ? ? 三
有過那么幾年,我總是渴望自己迅速成長。可是真快到三十周歲,我又避諱談到我的年紀。我想,如果是二十四、五出頭,生活中還有改變的各種可能,也虛榮地想著別人對自己有更多的憧憬。或者是過了三十二、三,縱然是平淡了了,倒可以抱怨時運不齊、命途多舛。可是就在二十九歲到三十歲的門檻,上不去又下不來,我尤其尷尬。
我挺怕別人問有沒有結婚,他們張羅著介紹各種姑娘,說服我趕緊生子成家。
我挺怕聊到工作還不見起色,他們談起跳槽的經歷,鼓動著我趕緊找個好東家。
我挺怕獨自在家的日日夜夜,我挺想安靜翻下書本寫幾行字,可是剛坐下又想起家務瑣碎、重新起身。
我挺怕每年春節的返鄉行程,我享受著故土鄉情的溫沉如醉,可是想起還要奔波啟程,總要平添幾分傷感。
我挺怕父母每一次的碎碎念,我可以按照他們的軌跡重新生活,可是想起人生不過如此總是心有不甘。
……
孔子說,三十而立。我挺遺憾,仍然還是立不起來。我總有點后知后覺,恐怕還要到幾年以后才能想明白,生活到底需要什么。以前總對所有的事情不以為意,不管對于母親一生的平淡忙碌,還是同窗好友生活的跌宕起伏。只是突然想到,他們在奔波和試錯中找到屬于自己的生活,調試著人生的方向,現在看來,他們的“準而立”也許真比我還在耽于想象、習慣焦慮,是不是好太多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