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津問渡:論生命意義的時空叩問

迷津問渡:論生命意義的時空叩問

閑夢遠

在敦煌莫高窟的壁畫深處,有位無名畫師在飛天衣袂間留下"來此作甚"四字,筆鋒如刀,劃破了千年時空。這聲詰問穿越敦煌的風沙,在雅典衛城的石柱間回響,在恒河岸邊的菩提樹下縈繞,在長江的漁火中明滅。人類文明史上,每個覺醒的靈魂都曾在某個深夜推開窗欞,仰觀星河璀璨,俯察塵世喧囂,不禁自問:我為何而來?

一、文學鏡像中的自我詰問

但丁在《神曲》開篇寫下"在人生旅途的半道,我發現自己置身幽暗森林",這位中世紀詩人用三界游歷建構起靈魂的坐標系。煉獄山前的維吉爾與貝雅特麗齊,恰似理性與信仰的雙重指引。當但丁穿越地獄第九圈的冰湖,見證背叛者被永恒封凍時,那刺骨寒意不僅來自科奇士斯冰湖,更源自對生命本質的冷峻思考。這種靈魂的自我質詢,在東西方文學中形成奇妙的共振。

《紅樓夢》大觀園的朱門綺戶間,賈寶玉在太虛幻境目睹"金陵十二釵"正冊判詞,恍然驚覺"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曹雪芹以"假作真時真亦假"的筆法,在風月寶鑒的兩面照見人生真相。當黛玉葬花吟唱"質本潔來還潔去",不僅是悼春的悲歌,更是對生命來去的終極叩問。這種文學鏡像中的自我觀照,恰似蘇格拉底在雅典街頭追問"認識你自己",讓每個讀者在文字迷宮中照見自己的倒影。

卡夫卡《城堡》中的土地測量員K,始終在通往城堡的迷途中跋涉。這個永遠無法抵達的城堡,恰似現代人的精神困境。當K在村莊酒館聽見有人說"這里不需要土地測量員"時,那荒誕的處境折射出存在主義的核心命題:人在被拋入世界之后,如何自證存在的意義?這種詰問在貝克特的《等待戈多》中達到極致,兩個流浪漢在枯樹下等待永遠不會到來的戈多,將生命的懸置狀態演繹成永恒的哲學寓言。

? 二、哲學長河里的渡人之舟

柏拉圖洞穴寓言中的囚徒,終其一生看著巖壁上的影子。當某個掙脫鎖鏈者走出洞穴,第一次看見真實太陽時,那眩目之光不僅照亮了理念世界,更點燃了哲學思考的火種。這個隱喻穿越兩千三百年,在培根的"四假象說"中重現,在康德的"物自體"理論里回響。哲學史上的每次突破,都是人類掙脫認知枷鎖,追問存在本質的勇敢嘗試。

莊子與惠子濠梁觀魚的對話,在秋水之上劃出思想的漣漪。"子非魚,安知魚之樂"的機鋒,解構了認知的確定性。當莊子夢蝶醒來,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這種物我兩忘的境界,恰似海德格爾所說的"此在"澄明。東方哲學中的"格物致知"與"明心見性",在程顥"萬物靜觀皆自得"的感悟中達成統一,為生命意義提供了另一種解答路徑。

尼采在都靈街頭擁抱受虐老馬時,其瘋狂舉止背后是對生命意志的終極詮釋。當查拉圖斯特拉走下高山,向世人宣告"上帝已死",實則在廢墟上豎起超人哲學的旗幟。這種酒神精神與日神精神的辯證,在薩特"存在先于本質"的宣言中得到延續。加繆筆下的西西弗斯明知推石上山是永恒徒勞,仍選擇在過程中尋找尊嚴,這荒誕的英雄主義恰是現代人的精神圖騰。

三、禪門公案里的當頭棒喝

六祖慧能在黃梅求法時,以"本來無一物"的偈語震動禪林。這五個字如金剛杵擊碎執著,直指人人本具的佛性。當弟子問趙州"狗子有無佛性",老和尚答"無"的剎那,不是否定眾生平等,而是要斬斷分別心。禪宗的機鋒話頭,往往在悖論中開顯真如,如同維特根斯坦所說"對于不可言說之物,必須保持沉默"。

臨濟義玄的"喝",德山宣鑒的"棒",這些看似粗暴的教學手段,實則是截斷妄念的利劍。當學僧問"如何是佛",云門文偃答"干屎橛",這不是褻瀆,而是要破除對名相的執著。就像龍樹菩薩《中論》所言:"眾因緣生法,我說即是空",禪宗的破執智慧,為迷途者提供了直指本心的路標。

王陽明龍場悟道之夜,在石棺中參透"心即理也"。這種頓悟與禪宗的"明心見性"異曲同工,都強調向內心求真理。當弟子徐愛問如何格物致知,陽明指庭前竹子說:"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心同歸于寂",將主客二元消融在覺性光明中。這種心學智慧,與鈴木大拙闡釋的"禪者的初心"遙相呼應,為現代人迷失在物欲中的心靈提供了解毒劑。

敦煌鳴沙山的流沙仍在移動,月牙泉的水面倒映著亙古星光。那個"來此作甚"的問題,或許永遠沒有標準答案,但正是這永恒的追問,讓人類在浩瀚宇宙中綻放出獨特的精神之花。從柏拉圖洞穴到陽明心齋,從曹溪佛唱到存在主義,每個時代的思想者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回應這個命題。或許生命的意義不在于找到答案,而在于保持追問的勇氣,在求索過程中,我們已然照亮了自己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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