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同朋友閑聊,突然聊到我以前養過的動物,一回想,養它們已經是幾年之前,現在不知道它們過得怎么樣。越聊越覺得懷念,越聊越覺得自己薄情寡義。薄情到這么多年對它們不聞不問,薄情到對于它們的記憶,都只是片段。
今晚,突然打消了之前一直有的養一條狗的想法,突然覺得我虧欠它們太多,不忍心再看著有新的動物,被我情感傷害。
最完整的養育故事,應該是零八年的那只貓。我記得那個暑假我是要到廣東去,臨行前幾天跟著老媽回外婆家去玩。在廚房幫外婆忙的時候,外婆扯著我說:“我這家里是哪里可能跑來了一只貓,經常叫個不停,你聽見沒有?”我以為外婆是幻聽了,但還是裝模作樣在四周翻翻搗搗察看了一下。我外婆整理了一大堆尼龍口袋碼在一堆,我無意掀開蓋在最上面的兩層,豁然發現里面居然成了一個窩,還有一個粉色的毛乎乎的肉團在不斷蠕動。這是我同它見的第一面,它沒見著我,因為它的眼睛還沒睜開,被黏糊糊的眼屎整個地糊住了。外婆在一旁不停地說:“看吧還真的是有個貓,我找了那么多天都沒找到,你一來就找到了。”
我趕緊屁顛屁顛地跑去找了一個牛奶盒子,往里面塞上一團枯草,外婆樂呵呵地給我遞來一塊棉布。我覺得尼龍袋子窩可能有點冷,便把它捉進了我給它造的新窩。我把盒子放在一旁,開口朝外,我想著,母貓不見了,應該會來帶走它的吧。我躲在一個角落偷窺,果然不久就看見母貓躲在樓梯間那里鬼鬼祟祟,這時候盒子里的小貓也開始往外爬。然后我記不得母貓為什么沒帶走它,也沒再出現過,我只記得我媽叫我不要動它,外婆也勸我說太小了養不活,可我是真的想養。當天下午我們坐車就回了城里的家,我悄悄把它裝在盒子里帶走,一路上待在車里心驚膽跳,我擔心我媽發現了它會讓我放回去。只不過下車以后,我媽才發現它被我帶回來了,現在它無處可去,只有跟我回家。
它當時真的很小,眼睛一直睜不開,我也不知道小貓該吃些什么。我上百度查了一下,上面說小毛不能喝旺仔,因為旺仔是牛奶,貓消化不了那個蛋白質;我又跑去附近藥房買來棉簽,蘸濕了水,捏著它的腦袋,一點一點擦掉它眼里的穢物。那一次我第一次見到它的眼睛,它也第一次見到了我,就像混沌的天空突然開了一條縫,我看見了那縫之后的明亮清澈的目光。我在藥房順便毛了一個注射器,丟掉針頭,吸了牛奶,放到它嘴邊,它一邊吸,我一邊擠。
第二天我們就要去往廣東,坐將近24個小時的大巴,我在想是把它放到貨廂還是怎么辦,可能司機不會允許我帶上車。我準備了一個大的空飲料瓶,幻想著要是貨廂冷,它能自己爬進去取暖。第二天伯父來送我們還夸我想得周到,是不是想著用大瓶子頂著,不會被貨廂里的箱子壓到。我印象最深的是外婆一直跟我說太小了養不活,我媽也是一臉氣憤這么小怎么養。但是我媽沒打我,也沒罵我,就相當于默許了我的堅持。
最后我還是不放心把它放在貨廂,拿個袋子裝著它上了車,之前的空飲料瓶被我利索地扔掉了。在車上,我一直不敢深睡,手隨時緊緊捏著口袋怕它亂跑出來,又擔心捏得太緊沒有空氣。中途我下車上了一次廁所,回來看見椅子上的袋子空了,一陣驚慌,然后趕緊在車廂后面的位置找到了它。它還是閉著眼睛四處亂爬,還一直喵喵的叫,不小心被鄰座的小男孩發現了,他立刻驚呼:“那里居然有只貓,”一下子從座位上爬了起來。
由于太小,我不敢給它洗澡,后來我還因此脖子后面長了一個星期像是被虱子咬傷的瘡。到了廣東,天氣熱起來,似乎它長得就快了,不記得什么時候眼睛自然睜開了,幾天后能滿地爬,四處跑,而我可以以一種特殊的呼喚召回它。后來就慢慢地不受約束了。
到了廣東快一個月,老爸的朋友說可以送我們一只狗,那邊有種奇特的風俗,狗不能送,要通過買賣,因此我爸還象征性地給農家樂老板意思了十塊錢。我承認,在給動物起名字這方面我實在沒有天賦。那只狗在路上被我們被稱作小黑,僅僅是因為它全身有硬硬的黑毛,到了家門口我爸叫我們別急著進門,新來的狗要在門口用紙擦一下屁股再進門,可以自己學會在外面大小便。第一個晚上它很害怕,躲在一個柜子角落一直不敢出來,也一聲不吭。第二天早上起床,我第一個跑到它休息的角落,它開始出來了,學會在家里各個角落逛一逛,轉一轉,也開始不再躲著我們幾兄妹。甚至由于我把它關在門外它不高興,在門外叫了一個晚上。第二個晚上索性我用農村土法繩子系著它,開著門,它趴在門外,我坐在門內,看了一個通宵電視。那晚它很安靜。
在上廁所這件事情上,那只貓可能體現出過人的智商。一開始沒找到上廁所的地方,我也不知道還有貓砂這回事,隨地大小便苦得我媽叫嚷著要丟它出去。也的確,我每天要幫著我媽把笨重的床挪過來挪過去做清潔,因為她總覺得房間里有股怪味。后來有一天我蹲坑,由于門栓是壞的,我沒抽出手來堵著門,我發現那只貓蹲在我屁股后面。自那以后,它就自己會找地方上廁所了。小便在我家廚房那里有一個下水道口,便后隨時都有水直接沖下去,至于大便,我沒見到過。
家里突然多了兩個成員,似乎日子過得比較快,小黑的體型本來就比貓大,以至于我每次帶著它們一起玩, 貓就會弓起背,兇狠地喵那只狗。每次吃飯小黑也都不吃自己碗里我給他們準備的廣味香腸,去搶貓碗里的,還好這只貓一直比較挑食,只吃肉,甚至不吃飯也是常事。但是每頓飯總要打一架。
又一次中午吃飯,小黑吼了貓一聲,嚇得貓差點從五樓陽臺欄桿縫掉下去。下午我上網的時候,貓不知道跑到哪里去野了,那只狗一直趴在我的腳底下玩弄我的腳趾頭,本來我上網被搞的腳癢癢的就不自在,它卻越來越得勁,一不小心可能用力了,把我腳趾頭咬疼了,我一時火上心頭,踹了它一腳。我繼續上網,卻沒注意到它不知道什么時候不見了。晚上吃飯的時候貓都跑上跑下幾趟了,我怎么叫狗它都不應。我吃完飯拉上我弟,開始有點慌了地四處找。平常學兩聲狗叫總會有回音,時不時也能看到幾下影子。找了很久很久,在我越來越慌的時候,我在五樓之下的樓梯口,見到它直直的橫在那里。我上前一看,它睜著雙眼,嘴微張,但是絲毫不動。我鼻子一酸,坐倒在旁邊的樓梯上,想哭,卻沒有眼淚。
后來,我爸拜托別人把它的尸體撿了,拿到后面山上一個公園那邊去埋了,還給人送了一包中華。我把它的死歸咎在貓上,我想肯定是貓報仇,欺負它脖子上拖著一根繩子跑不快。這么多年,現在想起來,我都沒怎么為那個下午踹它那一腳感到懊悔過,可能我真的是很冷血薄情吧。
沒有了狗,我還有一只貓,貓長大了,往往一天也見不到幾面,只知道它在外面野。它又不像狗一樣,夜夜搶著要進屋來睡,但是按照慣例,我總是晚上睡覺前要把門開著等它一兩分鐘,它默契地進屋,我再關門睡覺。有一天突然覺得好像很久沒見到它,我很擔心同那只狗一樣的事情發生,四處尋找,樓底下也轉了一圈都不見,我想那應該是沒啥問題了,畢竟它有點厲害,為了不洗澡,一爪子給我劃了三條杠,還讓我糾結幾天要不要去打疫苗。晚上回到家,聽我媽說貓摔了,我又是鼻子一酸,欲哭無淚。我媽說是做清潔的老輩子在樓下發現的把它撿了回來,嘴摔壞了,動不了,在門背后。當時我們住的是工廠集體宿舍,做清潔的就負責從五樓到一樓每層轉。它還沒死,我擔心它活不下去,滿嘴是血,喂什么東西都吃不下,我媽嫌棄我婆婆媽媽的,索性摁著它,用勺子像喂我妹妹吃藥那樣,灌了一包感冒藥。晚上我又給它做了一個盒子,放在我床邊,它靜靜地趴在里面。
第二天我在一陣貓叫聲當中醒來,不知道是臉上血跡糊住了眼還是太虛弱,它閉著眼睛,像獵狗一樣嘴鼻子貼著地一聲聲喵喵叫,一邊四處爬。我知道它是餓了,趕緊爬起床,找來一根香腸捏碎了,看著它狼吞虎咽。我打趣我媽說:“還是你刀子嘴豆腐心。”我媽又像以前那樣嘮叨著嫌棄我:“我一天就是給你們煮飯洗衣服,現在還要來管你這個爛貓。”我沒理她,也沒謝謝她,謝不完的。
自那以后總算風平浪靜,我獨自一人回家上學,貓和爹媽弟妹一起,生活在廣東。此后,我沒有想念過它,有一次我弟弟打電話給我說它又摔了,這一次第二天才被發現,可能后來我不在,學會夜不歸宿了吧。淋了一晚上的雨,病情有些重,只不過還是我媽妙手回春,她給我說:“貓有九條命,你怕什么。”再后來,過著家里的日子,我幾乎完全忘記了那只狗,那只貓,也是過年我弟弟用一個麻布口袋裝著帶回來才有種熟悉的感覺。比以前頑皮很多,老是爬床,把我家皮質床頭抓壞了。過完年又跟著去了廣東,我外婆說:“那么小都硬是把它養活了,這只貓的媽還是你表叔從上海帶回來的。”我想,我帶著它去了廣東,它們一家兩代走了這么遠,算是很厲害了吧。
后來有一個周末我妹妹給我用QQ發了幾張圖,一開始沒看明白,是幾只小貓,和它小時候一樣,只不過花色有白的,也有黃的,白色的長得很漂亮。我妹妹說前幾天這只貓下崽了,一共好像六只來著,死了一兩只我記不清了。它孩子們的圖片我也沒怎么看,印象不深。據說產后幾天老是爬到床上去,惹得我媽天天換洗床單。再后來,聽到的消息就是,我媽嫌太多太煩,合著它,一起送到了后面農家樂,據說那里有很多貓,農家樂里每天有很多吃不完的肉和骨頭養了一大圈貓貓狗狗雞鴨鵝。我想它在我家長這么大,還吃胖了,應該過去不會瘦了吧。
現在是2017年,居然過去了快要十年了。那只貓差不多九歲了,按照貓齡,差不多算是人類九十歲高齡。可是我現在幾乎沒有機會再去廣東,更不用說見到它。我們這一生的相遇,緣分與糾葛,或許在很多年以前,就結束了,我后來這幾年,甚至都沒想起過它。
可是我今夜聊天想起了它,卻突然覺得可悲,它的一生因為我改變,而我沒能陪伴它的一生。最讓我愧疚的是,我感覺我背叛了和它的情感,這么多年,我幾乎沒有想念過它。這讓我覺得我是一個薄情寡義的人,冷血的人,因為,還有很多動物,我沒有想起,也沒有懷念。
小時候還住在農村,不知道記憶從何處開始,家里就有一只白狗,我那時候年紀小,對于它的記憶不多。但是聽父輩說,那只狗是不知道從哪里自己跑來的,待在院子里就不走了。我們那邊的民俗是,狗跑到家里來是好事,養著。我知道它是一只非常聽話的狗,從后來很多年我父親那里提起也知道,那只狗很忠心,有感情。我所記得的,是小時候趕集都要走很遠的山路去遠處的鎮上,狗的任務就是待在家里看家。我記得走了很遠很遠,我都要一直回頭看看,那只白狗還一直跟在我們后面。我奶奶牽著我,從地上撿起石塊扔它,怎么攆都攆不走。走了一段路以后,再回頭,它就不見了。到了午后回來,隔著老遠,它就跑到路上來迎接我們,一個勁地上躥下跳,高興得像個孩子。
后來有一天突然發現它不見了,不論奶奶怎么喚都喚不回來,我找遍了村子都找不到。幾天以后我們都心灰意冷了,看著裝得滿滿的狗飯碗熱了又冷,倒了又滿。大概兩三天,我奶奶去搬家門口那兩捆巨大的柴,一挪開它就跳了出來,茅草堆里它做了個窩,窩里面,是毛茸茸白白嫩嫩的幾個幼崽。我之前見過她和村子里隔壁家的狗屁股對著屁股,急的打轉卻怎么都分不開,叔叔嬸嬸們見我急了還一個勁笑我。長大了才明白,它是一條母狗。后來奶奶把那些小狗崽全送了人,我連樣子都記不清。
我小時候是斷斷續續在奶奶家或者是外婆家住,這只狗的印象也就是斷斷續續的。我記不得后來怎樣的情況下我搬到了城里,奶奶也來到縣城里,那只狗,可能是被留在老家了。我當時過著農村小孩初到城里的那種生活,一時之間,也沒想起那條狗。那時候我頂多七八歲。后來再有那條狗的消息,似乎已經是近幾年,至少我也有十六七歲了。據說我爸回老家碰見那只狗了,瘦的皮包骨頭。我聽說的時候,似乎就看見那只狗在我的面前,它站在我家院子那塊獨特的石頭上,毛臟兮兮的,瘦的不成樣子,瘦骨嶙峋再也沒有以前那種看起來比較雄壯的樣子,站在破舊的土胚房旁邊,看起來和房子一樣無人看管,一樣破舊。我并沒有在那一年見到它,可是這幅畫面一直存在我的腦海,現在我二十歲了依舊記得。據我爸說,后來是舅公養著它。可是后來舅公家好像也搬到了城里,我和我爸都感嘆,這么多年它是怎么活下來的,我們也感嘆,這真是一條忠心的好狗。
可是它遇到了一個薄情的小主人,搬到城里那么多年絲毫沒有想起它,也沒有懷念過它,更沒有尋找過它。我不知道它流落在哪片云海,已經過去了快十多年,我對它的記憶僅有那兩個片段。還有一個唯一的畫面,都是虛構的。可是當我寫下這些文字,我開始感到痛心,我的生活里曾經出現過這樣一些朋友,可是我在分別之后沒有想念過它們,沒有追問過它們的下落和生活,我為忘記了它們而深深感受到愧責。
我可能遺傳了部分我爸對于動物朋友的喜愛,他在廣東工作的那幾年,也養了一條大黃狗,品質都是普通土狗。我見到它的一天,它還對著我吼,可是看見我在廣東的家里待了半天,所有人都跟我說說笑笑,也開始不對我吼了。我時不時摸摸它的頭,慢慢的在家里,我也能像英雄一樣召喚它了。它身上有惡心的皮膚病,我媽是向來不近它的,畢竟它個頭很大,站起來和我一樣高,可能我媽不喜歡太大的動物。我爸去買了一種除螨蟲的藥,下班后拉著我給它洗澡。一開始我摸著它身上的那些瘡疤感到一陣肉麻,可是我爸二話不說,涂了洗身上的藥水就往它身上搓,從頭搓到腳,搓累了就換我來,我想著我爸都不怕臟,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從頭到腳給它洗了個遍。它全程很聽話,站在那里一動不動,任由我蹂躪。最后清水一沖,我剛放開它的繩子,它就全身一甩,甩了我一身的水。之后它好像就自己跑到天樓去曬太陽了,毛干了才回來。我常常很高興地夸它聰明,從不隨地大小便,都是自己跑到天臺去解決, 后來我去天臺玩,常常做俯臥撐的時候,頭頂前方就是一坨干枯的狗便。
有一次我妹妹在陽臺走廊拉了便便,它沒忍住吃了,然后屁顛屁顛跑來找我玩,結果舔了我一手的便便。我裝模作樣錘了它一頓。其實別看它那么大,也挺頑皮,據說以前不知道咬壞多少雙我媽的皮鞋。我爸看不下去,打了它一頓,之后再沒咬過。可是千不該萬不該,讓它遇上我。我想帶著它出去逛街。之前提到過我們住在工廠的員工宿舍,是有圍墻圍住的,有門衛守著門。在我沒見過它之前,它從來沒有出去過。第二年暑假我再去廣東玩,便萌生了帶它出去玩的想法。誰知道出了那個門,我根本拽不住它的繩子,索性就解開了,它也不跑遠,我們在哪玩,它就在哪玩,只是一個勁兒跑去聞過路女孩子的裙子,搞得我很尷尬。
后來不久有一天,它就失蹤了。我們找遍了宿舍上上下下,周邊馬路工廠,我爸很擔心,跑了很遠,開了車去找,我也很不甘心,一直不停找。我爸沒有過分責備我帶它出門,只是囑咐我對外人說狗是到別人家去了,但是很有可能是被附近的人打來吃了,前者在風俗上講,比較過得去,要是被人打了吃,家里是不安寧的。可是我想它背上長了瘡,誰下的去口呀。我爸告訴我說,狗死掉,或者不見了,是在用自己為主人家擋災。的確那個暑假,我拿著一個籃球上街玩,被汽車壓爆了,很多事情都不順利。我爸每天下班吃完飯就出去找它,找了一兩天,還開著車跑到后面一座山上,據說那里很多野狗。我爸回來說原來是跟著野狗跑了,可我知道他沒有找到它。而我,連續兩個通宵沒睡覺,開著門看電視,我希望它能自己找到家回來。可是沒有結果。在幾乎確認它已經消失的幾天之后,有廠里的人說在馬路上見過它,繩子上拖著很長一根鐵絲,可是沒有人幫我將它帶回來。后來又聽隔壁大叔說,有一天晚上起夜還見它趴在我家門口。我很驚訝,再三確認那是在它消失之后,它還回來過。我等了兩個通宵沒見,它卻在第三個我沒有通宵的夜晚回來。回來了一大早卻又不見了,也不出聲,為什么能回來不在白天回來呢?回來了怎么不叫兩聲呢?后來再無它的音訊,我也只得相信,它是主動離開的,為了給主人家擋災,沒有被壞人打死吃掉,也好。
我們在老家縣城的房子還沒換的時候,有一天回家發現門口趴著一條很大的金毛,嚇得我跑上樓找鄰居幫忙才進了屋,可是它待在我家門口一直不走,我看天已經很晚了,肯定是迷了路。我知道有狗跑到家里來是好事情,便試探著,叫它到屋里來。它很聽話,也不亂叫。我帶它進我的臥室,它看見了鏡子吼了一聲,嚇我一大跳。我想狗在家里無緣無故的叫是看見了不該看見的東西,叫聲能嚇跑那些東西。我想也好,這幾天在家里住著正覺得瘆得慌。然后我給我媽打了電話說了這個事,她說這也好,今夜先養著,明天來商量看怎么處理它。我猜它應該很餓了,跑出去給它到燒烤攤點了幾串肉。回來它狼吞虎咽吃完了,感覺沒夠的樣子。我又打電話叫我表弟到我家來,順便帶幾根火腿腸,過來的時候,他覺得買幾根不劃算,把整箱都抱回了家。那只金毛那天晚上應該吃得很好,我躺在沙發上,它躺在我腳下,就這樣兩個落單的人,相依過了一夜。第二天我準備帶它上街,給它買點狗糧。可是它畢竟是我們縣城的狗,縣城不大,走了一段路,它就開始識路了。然后我到縣里有寵物店的地方去給它買狗糧,在那里,就碰見了它的主人,家里還有一只金毛。雖然它很聽我的話,可是見了主人,還是要乖乖回家。它的主人可能誤會我是一個盜狗賊,我也沒多解釋,把剛買好的狗糧送給了他,跟那條狗打了聲招呼,就算在此別過。
我這一生到目前為止,和動物的故事可能就這么多了,多的我也記不起。和他們相處的時候,我相信我是一個合格的主人,陪他們玩耍的時候,他們也是合格的寵物,我能很快樂。可是今天,我開始懷念他們,懷念那些曾經在我生命當中出現過的貓貓狗狗,懷念和他們之間度過的時光,擁有的珍貴記憶,盡管有些只是零零散散的碎片記憶或者畫面。可是伴隨著這種懷念的,是懊悔與愧疚。我沒有像電視劇所演的那樣,分別之后關心著他們的生活,我是一個自私的主人,我只關心著我自己的生活,在過我的生活的時候,我幾乎是,絲毫沒有想起過他們。我是冷血的,我是薄情的,而我也是卑鄙的。從來都只會在幾年之后,在絲毫不能做出任何改變之后才開始懷念,才開始懊悔。那條白狗不知道客死何方,那只貓不知道命途怎樣,那條大黃狗究竟是死是活,那條金毛又是否老去。
這么多年間,其實我也偶爾會想起他們,但是我卻不曾像今晚這般感觸良深,今晚我幾番落淚,掙扎著在凌晨兩三點鐘完成這篇日記。過往的已是過往,有些愧疚懷在心里,就是要讓我每每憶起的時候,心會一陣陣刺痛。
對于一只動物,尚且有這么多的遺憾與愧疚,對于人呢?我真的是一個冷血的人,無情又薄情的人。奶奶去年去世了,我曾是她認為最聽話,最能干的孫子,因為我四歲在老家上學那年,早上出門前會對著窗子說:“奶奶我放學了抱柴回來哈。”這個梗被她一傳十十傳百流傳了十幾年,似乎我真的成為了家里目前看起來最好的孫子,但是她不在了。我也很懊悔,在她去世那天,我在幾百公里之外的學校,因為不滿父母吵架,拉黑了爹媽的電話。上午十點左右去世,而我在下午六點打開電話才得知她已去世的消息,當晚我跑遍了很多車站,都沒有能連夜回去的車。我也很懊悔,在她的葬禮上,我僅僅是跪在靈柩前回禮,卻并不曾為此落下一滴眼淚。
我不知道我的心是否是肉做的,因為我沒有莫大的悲傷,我的眼淚很少因為情感的失去而流。我可能真的是冷血的,無情又薄情的。我很可悲。
對于動物,或許有時候不僅僅是養與被養的關系,維系著主人與它之間的紐帶,是情感。對于親人也是一樣,不僅僅是養育與被養育的關系,維系著親人之前的紐帶,是情感,還有相承的血脈。我的童年里,最多印象的人可能就是奶奶和外婆,奶奶的過世,我沒有感受到那種莫大的悲傷,我不明白為什么。兩三年前,我的外婆也因為腦溢血癱瘓在床,我想我應該在心里給留下來的人留下一點位置,而不至于,又在長久的分離以后,再在某個深夜,以一篇淺薄的文章,來祭奠曾經共同生活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