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給家里打了一通電話,聊一些家庭瑣事,和父母道安康。父親說起前段時間賣老院那片地,早些說好的13萬5前幾天最后賣了12萬。
自他身體不好后,母親忙里忙外,從沒倒騰過買賣的她開始硬著頭皮腆著臉上街賣菜。家里那一畝二分菜地,她一個人一整個夏天施肥撒藥、摘摘剪剪,一塊一塊的掙,十塊十塊的攢,年底一合計也就收個三四千。我每年過年回家,村鄰說你媽那么瘦小,現在天天熬煎,硬是把自己逼成了一個小生意人,看著可憐。我頓時心里一陣難受,淚在眼眶迂回,卻不想在外人面前表現得可悲和無能。
我了解到的許多農村里長大的那些令人贊賞歆羨的別人家的孩子,多是從小愛學習,懂事勤奮,分擔家務,按照父母的心意老師的教材學校的規定中規中矩,按照這個國家所倡導的最孝順最尊敬最合情的大綱,自覺不自覺的做祖國早上八九點鐘的太陽,在同齡人中搖曳生輝,父母省心驕傲,鄉鄰交口稱贊。可是,若干年后,他們裝著那個從小山村小縣城積累起來的自信上進、蓬勃堅韌奔向更大更遠的地方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其實并不出類拔萃。更要命的是開始感受到錢有了最現實的意義,作為一個窮酸的書生他們開始為讀書帶來的一文不名的收益恓惶窘迫,為窮酸兩個字感到壓抑,羞恥,氣喘吁吁,無能無力,那些曾經因為學習好而帶來的禮遇已經開始土崩瓦解。父母因為你的那點工資在鄉鄰面前抬不起頭,鄉鄰曾經投以羨慕的眼光換成不屑,因為他們的子女雖說沒上重點沒上大學每月卻比你多兩三千的工資。這一次,他們的孩子再不會拿去和別人家的孩子比較,因為物質上的豐富他們理所當然的成為了那些“別人家的孩子”。
作為學習好的、沒落的別人家的孩子,我不再能給我的父母帶去多少欣慰和自豪。相反,這個家全心以赴、翹首以待,以為我能成龍,甚至光宗耀祖,結果卻是滿心失落,我徒然不能給他們的心愿、年老疾病以任何有效的安慰。
多少人像我一樣,現在過于用力地打拼或者依然拔劍四顧心茫然,背負家人的期許,頂著鄉鄰的訕笑,決心最起碼要安頓好自己,絕不再向家里張口要錢,崎嶇匍匐前行。
最糟糕的是父輩們的夢境破滅后,還要為我們的工作、娶妻生子和以后以后的生活繼續躊躇蹣跚,佝僂負重。我曾對父親說,以后買房子我不用你的錢。現在,父親說這十多萬給我娶媳婦先攢著。看看現在每個月零存款的囧狀,我實在害臊,我再沒底氣說那種話了。我們普通人的父母一輩子辛辛苦苦攢不了百十萬。父母年紀大了,他們的錢,不好意思花,卻沒本事不花。我的父母親這輩子也許就只有這十多萬了,十多萬的可憐可悲,不明不白的債,我多想要快快地還,如果來得及。
杜拉斯說 :“愛之于我,不是肌膚之親,不是一蔬一飯,他是一種不死的欲望,是疲憊生活的英雄夢想”。或許,這個愛可以成為物質錢財,也可以換成父母辛酸,對于我們這群處境困難、別人家的孩子來說,優越的生活似乎才能帶給他們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