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云霞像被溫柔熨燙過的絲綢,漸漸染上一層溫潤的顏se。小區的天空泛起淡橘se的余暉,與云朵交織成一幅靜謐又動人的畫卷。風從遠處吹來,帶著青草和泥土的潮濕氣息,混合著晚飯的香味,像母親燉了一鍋湯后掀開的鍋蓋,滿是家的味道。
涼亭位于小區東側,一塊隱于繁花綠樹之間的幽靜角落。四根青石柱穩穩撐起圓形頂棚,紫藤如瀑,纏繞著亭柱低垂下來。初夏時節,紫藤花正好,一串串淡紫小花垂懸而下,在晚風中微微顫抖,如少女耳畔的墜子,既清新又柔美。亭中石桌光滑圓潤,四周圍坐著幾位母親,她們衣著樸素卻不失整潔,神情各異卻同樣凝重。
林阿姨穿著淡粉se短袖,素面朝天,但面龐溫婉,氣質溫和。她平日里是小區里的“熱心腸”,誰家水管壞了、快遞丟了,總是她第一個出主意,幫忙找人。但今日的她眉頭微蹙,眼角壓著一股散不開的擔憂。她盯著手中的茶杯,杯邊那道微小的裂痕仿佛突然成了她焦慮的具象——時間,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裂開一道口子。
“哎呀,明天就高考了。”她語氣低緩,仿佛在自言自語,又像在向某個無形的存在傾訴,“前兩年看鄰居家的孩子考,我都沒這么緊張。輪到自己了才知道,這滋味,真是五味雜陳。”
王阿姨坐在她對面,穿著一件素藍se的短袖襯衫,頭發利落地扎成馬尾,原本給人一種干練果敢的印象,但此刻手中的小扇子輕輕搖動,像是在趕走心中的煩躁。“這幾天,我家那小子都快把家里的筆記本翻爛了。”她嘆了口氣,小扇子在手中一頓,“我看他說不定比我還焦慮,就是嘴硬。”
亭中的空氣仿佛凝結了一瞬。風吹過紫藤,花影在石桌上晃動,像一層輕輕的波紋,又像心事漣漪。母親們沉默片刻,遠處籃球場上傳來幾個少年的歡笑聲,卻像隔著厚厚棉絮傳來,遙遠、模糊、不真實。
“你們明天穿什么去送考啊?”趙阿姨終于打破沉默。她一向寡言,今天卻主動發問,可見心中也藏著些沒處訴說的情緒。她坐在亭角,身穿一件淺灰繡花上衣,發髻整齊,面容沉靜,但手指卻不由自主地來回摩挲著,像是攥緊的思緒在找出口。
“我聽人說,送考的時候穿紅se旗袍有好彩頭,寓意旗開得勝。”她語氣輕得像怕驚擾晚風,但話音一落,亭中便有了回應。
“對對對!”林阿姨眼睛亮了一下,聲音抬高了幾分,“我那件紅旗袍還合身,去年還改過版型呢。紅se,多喜慶啊,穿上去,也圖個心安。”
王阿姨也笑了,笑中有一絲解脫:“我壓箱底還有一件紅底金花的旗袍,原來想過節穿的,明天也拿出來熨一熨。咱們當媽的,能做的其實不多了,光靠嘴叨叨也沒用。這種時候,就靠這些小講究撐撐場子吧。”
趙阿姨低下頭,嘴角勾出一絲笑意,那是一種有些無奈又滿含深情的母親式笑容。她腦海里浮現出昨晚那一幕:女兒躺在床上,眼圈微紅卻故作鎮定,輕聲對她說:“媽,你別緊張,我現在反而比你冷靜。”
這話聽著像是寬慰,實則像一根針,扎在她心上。趙阿姨一整夜未曾入眠,腦中反復回放著女兒成長的畫面:從蹣跚學步到背書包上學,從牙牙學語到夜燈下奮筆疾書,十八年如白駒過隙,每一個瞬間她都記得,那是她生命里最深刻的章節。
明天,女兒就要走進人生的第一個重要考場。而她,只能站在校門外,目送著背影遠去。那一刻,不只是孩子在接受考驗,母親們也在交出一份十八年的答卷。
夜se漸深,小區的燈光次第亮起。涼亭周圍的綠植在昏黃燈光下仿佛罩上一層溫柔的薄紗。風依舊在吹,吹動藤蔓,吹動母親們心底那些無言的期盼。
“明天別忘了紅旗袍啊!”林阿姨站起身,笑意滿面地提醒。
“當然,開門紅,我們得給孩子帶去好運。”王阿姨也跟著站起,幾人陸續起身,彼此說著“加油”“順順利利”這樣樸素的話語,像多年前她們站在幼兒園門口送孩子第一次上學時那樣,嘴上輕松,心里卻沉甸甸的。
趙阿姨慢慢沿著小路走回家。小區的石板路鋪得規整,兩側是月季、石榴樹和修剪整齊的灌木,花香隱隱,草叢里偶有蟲鳴。她走得不急不緩,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回憶上。
樓道里貼著高考提示通知,內容看似平常,卻句句像警鐘——“請考生注意休息”“請鄰居們保持安靜”“送考車輛禁止鳴笛”。趙阿姨讀著讀著,心里一陣泛酸,她從來沒像今天這樣深刻意識到,高考,不僅是孩子的戰役,也是一個家庭的集體出征。
推開家門,客廳燈光柔和。女兒正坐在書桌前整理考試用品。臺燈下,她的側臉安靜又專注。桌上整齊地擺著準考zheng、身份zheng、涂卡專用鉛筆、橡皮、尺子、備用文具,一絲不茍,就像準備迎戰的士兵,儀式感十足。
“明天早點起,我送你。”趙阿姨輕聲說。
女兒抬頭,眼神中沒有預想的緊張,反而透著一絲調侃:“你要穿紅旗袍嗎?”
趙阿姨一怔,隨即點頭:“當然了,我們媽媽團都統一戰線了,紅se旗袍,旗開得勝。”
女兒輕輕笑出聲:“你們真是迷xin。”
趙阿姨不置可否,只是輕聲說:“不是迷xin,是祝福,是媽媽們用盡全力為孩子再拼一次的方式。”
女兒看著她,忽然站起身抱了她一下,輕輕說:“謝謝你,媽。”
這夜,趙阿姨入睡很晚。月光斜斜灑進窗欞,風吹動窗簾,沙沙作響,像輕聲絮語。她做了一個夢:夢中,她穿著紅旗袍站在校門外,陽光斜灑在肩頭,花香襲人,女兒拿著文具袋,步伐堅定地走進校門。她朝趙阿姨揮手,眼神堅定如炬,嘴角含笑,童年那個總說“我能行”的小女孩終于長大了。
趙阿姨在夢中紅了眼眶,卻含笑站立。風吹過她的裙角,陽光在她身上鍍了一層光,那一刻,她不再焦慮,而是安心地等待——等待屬于孩子的歸來,也等待屬于母親的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