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未晚

? ?我醒來時,窗邊正響過幾聲鳥鳴,天已大亮。青綠色的窗簾在床邊來回飄動,像被風卷起的海浪。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帶著海腥味的氣息爭先恐后地涌進我的呼吸道。我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卷著被子在床上滾了兩圈,然后光著腳踩在木質地板上,懶懶地打了個哈氣。

? ?我換好衣服,將頭發隨便挽了挽,穿著拖鞋拿著水壺去門口澆花。

? ?三年前我大學畢業,拿著這些年所有的積蓄來這座臨海的小鎮開了家咖啡店。收入可觀,來這旅游的游客一般在結束一天的旅程后會來這里喝一杯咖啡,聽幾首鋼琴曲,然后回去休息。我也樂得自在,不勞不累,還能享受生活。我在咖啡店門口的院子里種了一大片鳶尾,現在已經長得很高了,藍紫交錯,像偶爾駐足的蝴蝶。

? ?“晚晚,這么早啊?”姚洵向我走過來,手里拿著正在冒熱氣的早飯。

? ?“你來了?”我抬頭看著他笑了笑,用手背抹了抹澆花時濺在臉上的水。“先進去坐吧。白天一般沒客人。”

? ?“好,我進去等你。你快點,免得一會兒飯涼了。”姚洵點點頭,抬腳走進了我的被綠色藤蔓爬滿二樓陽臺的“傍晚”咖啡館。

? ?傍晚一樓是咖啡館,二樓是我的家。我一個人住。姚洵和我是青梅竹馬,在一家大公司當CEO,每年這個時候他都會來這個小鎮度假,順便照顧我,和我的咖啡館。

? ?我澆好花,甩甩手上的水走了進去。姚洵已經拿好碗筷了。他一邊把早飯攤放在桌子上一邊招呼我過去,“昨天不是胃疼嗎?我給你買了粥。”

? ?“真貼心。”我嬉笑著在他對面坐下,拿起勺子攪了攪面前的小米粥,皺了皺眉頭,苦著一張臉望向他,“阿洵……”

? ?“不喜歡喝也得喝,養胃。乖,快喝了。”

? ?我撇撇嘴,聽話地拿起勺子。我最討厭喝小米粥,可我胃不好,所以總有那么些人逼著我去喝。

? ?吃完飯,我坐在樓梯的臺階上玩手機姚洵抱著電腦在一樓的沙發上工作。

? ?“黎姑娘,在干什么?”“叮”的一聲,蔣可的短信發了過來。

? ?“在想蔣小姐。”我抿嘴一笑,想象得到蔣可抱著手機眉眼笑彎起來的樣子。

? ?我和蔣可認識十二年,她是我最好的閨蜜。她有一個相戀近十年的男友,葉氏集團的二公子葉邈。聽說帥氣逼人,可惜我還未曾見過。高中時他們相戀,我未見過是因為我媽管我管的緊,幾乎沒怎么出去玩過。上大學我們分隔兩地,一直也沒什么機會,后來大學畢業了,蔣可留在了大都市,我來到了這里,也一直沒什么時間。我曾聽說他們大學畢業時分手了,我打電話問過蔣可,她笑著說沒有,我也就信了。這女人,心里藏不住事的。

? ?沒過幾分鐘蔣可的電話打了過來。姚洵聞聲望向我,我抱歉地朝他笑笑,然后出去接電話。

? ?“黎姑娘。”蔣可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甜甜軟軟的。

? ?“怎么了?”我笑著應她,然后走到那一片花海邊。

? ?“你猜我現在在哪?”

? ?“在哪?不會在我家門口吧?”

? ?“我在哈爾濱滑雪!”

? ?“和葉公子?”

? ?“才不是,和我媽。”

? ?然后我們沉默,我把手指放在開放的鳶尾花朵上。

? ?“可可,他對你好嗎?”我盯著花,聲音輕輕的。

? ?“嗯。好。”我能想到她低著頭認真說這話時的表情。

? ?“有多好?”

? ?“好到想讓我以身相許。”

? ?我聽到這話開心地大笑起來。我將手指擋在額頭上望天,“那我就放心了,有人可以照顧你。”

? ?“所以你也要抓緊啊!二十四的人了,初戀還沒送出去!”

? ?“會加油的!”

? ?掛了電話,我在門口坐下。那個可以和我相伴一生的人,你在哪呢?

? ?我和阿洵隨便吃了些午飯,我便上樓去睡覺了。等我醒來天已有些暗了。我下樓時,姚洵的電腦正泛著熒熒的光,見我下來,他合上電腦。

? ?“走吧,去轉轉,一會兒帶你去吃夜市。”

? ?我揉了揉頭發,點點頭。一會兒會有服務生過來開店,只要等他們來了,我們便可以出去了。

? ?夕陽一點點下沉,映紅了整片天空。沙灘上留下我們倆歪歪斜斜的腳印。

? ?“晚晚。”姚洵在我面前停下來,眼眸明亮,“你知道,我們認識二十多年了,一起走過了人生的種種,我想,以后都由我來照顧你,好嗎?”

? ?突如其來的告白讓我手足無措,他的心思我一直都知道,但從來這樣直白地說出來,所以我也一直裝傻。

? ?“我……”我低著頭,絞著手指,剛想著怎么拒絕才能不傷害他,肩膀就被人從后面拍了一下,我松了一口氣。我回頭,看見一個男人,額角流著血,衣服上又濕又臟,手上,胳膊上布滿大大小小的傷口我驚叫出聲。

? ?他虛弱的看著我,眼睛里像裝進了整片星空,他無力地抬手似想要握住我的肩膀,最后卻整個人倒了下去,重重地砸在沙灘上。我伸手想要扶住他,卻只抓到了一堆空氣。我蹲下身,握住他的胳膊,使勁搖了搖,“你醒醒,喂!你醒醒!”

男人躺在沙灘上,一動不動。他身邊濺起了無數沙粒。

“別動他。”姚洵走過來抓住我的手腕。“黎晚,給市醫院打電話。”

“好好。”我慌亂地在包里翻手機。耳邊一直想著他剛剛倒下時說的那兩個字,“救命。”救命,救命。腦海里像是閃過了什么,胸腔里窒息的發疼。

我實在是不敢相信,幾個小時候,我和姚洵坐在醫院的急診室外等一個與我們毫不相干的人。姚洵握住我放在腿上的手,笑了笑,“那個問題不用急著回答我,慢慢考慮。”我點點頭。

急診室的門打開,一個醫生走出來,他摘掉口罩,“病人沒事,只是頭上的傷有些嚴重,中度腦震蕩。多注意休息,記得過幾天過來換藥。”

“謝謝醫生。”我連忙站起身向醫生點頭致謝。

隨后那個男人走出來,頭上纏了一圈白色的紗布。他站在燈光下,半倚著墻壁,看向我的眼睛里有些迷茫。

“需要我幫你聯系家人嗎?”他很高,我只有仰頭才能看到他的眼睛。

他搖搖頭,“我好像沒有家人。”

“好像?沒有家人?”我有些驚愕,隨后心里一片柔軟,“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記得了。”

沒有家人,忘記名字,身無分文,身體上還有傷,我一陣心疼,“那你愿意和我回家嗎?”

我話音剛落,就被姚洵粗魯地從急診室門口拽到走廊盡頭。

“黎晚你發什么瘋?你知道他是好人還是壞人嗎?你一個女孩子,不怕有危險嗎?”

我回頭望向那個男人,他低著頭,背影高大卻孤獨。我抬頭看向姚洵,笑了笑,“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好人呢?”我低下頭,聲音悶悶地,“阿洵,他很可憐。”我眼前又出現那年車禍時的畫面,不禁濕了眼眶,我抬頭,眼睛里是濕漉漉的堅定,“我要帶他回家。如果你不放心就搬過來和我們一起住,直到你休完年假。”

說罷,我走回去,看著那個男人,他也看著我,他眼睛黑白分明,我愣了一下。他長得濃眉大眼,高鼻薄唇。

“我跟你回去。”許是太久未喝水,他聲音有些沙啞。聽到他的回答,我松了口氣。

“那你以后叫暮川行嗎?我姓黎,我叫黎晚,你呢,叫黎暮川。”川是河流,暮色灼灼,我在海邊救下他,從此他冠上了我的姓氏。

“好。”他點點頭,沒有任何表情。

然后我帶他回了傍晚。黎暮川在這個臨海城市呆的第一天,夜晚微涼,天空陰。

果不其然,第二天下起了瓢潑大雨,我正在床上睡得昏天暗地的時候,手機響了。

“喂?”我一把抓過床頭上的手機,“啪”的一聲扔在耳朵上。

“晚晚啊,在干嘛呢?”電話那頭傳來蔣可愉悅的聲音。

“睡覺。”我閉著眼睛,沒好氣地嘟囔。

“這么晚還在睡?我說你別叫晚晚了,叫懶懶算了。”

“大小姐,我這正下大雨呢,這種天氣不睡覺干嘛?”我翻了個身,睡意已消了一半。

“是這樣的,我和阿邈打算結婚了,想著先告訴你一聲。”

“結婚?!”我“騰”地一下從床上坐起來,“天啊,真的嗎?那太好了!恭喜你走進了婚姻的墳墓。”

“客氣啥,祝你早日掉進愛情的漩渦!”蔣可大笑出聲。

“你不是在哈爾濱嗎?怎么突然要結婚了?”

“他打電話給我求的婚。”

“就這?!”我為葉公子的情商著急啊。

“我已經很滿足了。”蔣可換上一副羞澀的聲音,“你知道的,從高中起我就想嫁給他,十年了。我終于成為他的新娘了。”

“可可。”

“嗯?”

“我希望你可以幸福。”

“我也是。希望你幸福,晚晚。”

掛了電話我盯著前方的墻壁發了好一會兒的呆,然后跳下床,突然有點想哭。沒有原因的一陣悲傷,讓我的鼻子酸酸的,眼窩脹脹的。

我推開門出去,二樓的衛生間里傳來陣陣水聲,我這才想起來這家里已不是我一個人在住了。我昨晚教黎暮川學會怎么用熱水器后,姚洵回家拿東西,說好今天過來。網上預報近日有臺風,我發了短信讓他等雨小些再來,我會防著黎暮川。

我站在走廊上胡思亂想著,猝不及防衛生間的門打開,黎暮川下身圍著一條浴巾出來。我尖叫出聲,迅速轉過身去。

“你……你怎么不穿衣服就出來了!”我有些羞怒。

“我以為你還沒起。”他轉身進了房間。

我保持姿勢沒動,感覺臉上燙燙的。想到剛才看到的一幕,那是我第一次在現實生活中見到男性半裸的身體。寬闊的胸膛,凸凹有度的腹肌,還有半長浴巾下他毛發旺盛的小腿。

“你怎么還在這兒?怎么了?”一會兒后,臥室門打開,黎暮川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嚇得閉上眼睛失聲尖叫。

“喂!”黎暮川走過來晃了晃我的身子。我睜開眼睛,看見他胳膊錯雜著的紗布。他怎么洗的澡?我忘了剛剛的羞惱,皺著眉頭望向他。

“醫生不是說不可以沾水嗎?”

“昨晚做了噩夢,嚇出一身冷汗,粘在身上不舒服。所以想洗一下。”他聲音越說越小說到最后竟帶了些委屈。

“哎。”我嘆了口氣,拉著他的手走到陽臺上,讓他坐下后,我拿著急救箱一點點拆開他手上和胳膊上的紗布。果然,傷口泡了水,周邊的皮膚已微微泛了白。

我拿著沾了酒精的棉簽小心地在傷口消毒。他倒吸一口冷氣。我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疼吧?看你以后還聽不聽醫生的話!!”手上的動作卻放輕了些。

不知道為什么,看見他后,就忍不住想要心疼他。

替黎暮川處理好傷口,我心靈手巧地用紗布打了個蝴蝶結,然后滿意的笑了笑,“好了!”我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餓了嗎?我去做飯。”

“晚晚。”他第一次開口叫我的名字,我頓住身影,迷惑的望向他。他看著我,眼睛里布滿真誠,“謝謝你。”

我了然一笑,搖搖頭,然后出了房間。

我正在廚房忙著的時候,姚洵過來了。他站在我身后,聲音輕輕地。

“晚晚,剛剛公司打電話,讓我明天回去。”

“啊?這么急?”我驚訝地回頭,對上他不舍的眸子,我目光不自然地躲閃了一下。

“是啊。”

“過兩天不行嗎?最近天氣不好,路上不安全。”我回過身,關掉灶火。

“不行。”他聲音里難掩失望。

“這樣啊,那我明天去送你。”

“一個人在這注意安全。對那個男人留個心眼,我過一段時間再來看你。”他看著我的目光里滿是不放心。

“好。”我盛好菜,沖他笑了笑,“快去洗手吃飯了。”

我端著盤子走出廚房,在走廊里喊了一聲,“黎暮川,吃飯了。”

“來了。”他應到。那一瞬間,我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像是有了一個家,又像是,心里多了一份溫暖。

外面的雨已小了很多空氣里都是新鮮的泥土味。我有些擔心地望了一眼樓下,也不知道我的鳶尾怎么樣了。

一頓飯我們吃得相對無言。姚洵總是不相信黎暮川,并對他充滿敵意。我夾在中間略顯尷尬,只得埋頭不停地吃飯。

還好,尷尬沒持續太久。我有午睡的習慣。不管起的多晚,一吃過午飯,我就得去睡覺。

我迷迷糊糊地睡的并不安穩,耳邊一直模模糊糊響著警笛的聲音,還有路人的尖叫聲。

“救命,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兒……”

“救命……”

“啊——”我醒來,平躺在床上,木然得伸手抹了抹臉,才發現早已淚流滿面。我不知道我有沒有開口尖叫,我只知道在夢里,我把嗓子都喊啞了,可根本沒人聽得到,也沒有人理我。我又躺了好一會兒,平復好心情,看了看床頭的表,才發現只睡了半個小時。我深吐了幾口氣,抓了抓頭發,翻身下床。

我下去時,黎暮川和姚洵正大眼瞪小眼地坐著,大有一種把對方生吞活剝的架勢。

“黎晚好騙,可我不好騙。我不管你誰,請你離開這里。”姚洵先開了口,我站在樓梯上有些無奈地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

“我說的都是實話。等我想起來以前的事后,就會自己離開,你放心。”黎暮川坐在他對面,說的面無表情。即便頭上纏了厚厚的紗布,他的氣勢也沒有弱于姚洵。

“好,就算你說的都是真的,那你為什么會受傷?仇家?還是黑社會?晚晚她一個女孩子,你在這兒,不會給她帶來危險嗎?”姚洵望著他的眼神里滿是不善。

黎暮川沉默了。他的沉默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突然很想知道他的回答,所以我忍住了沖下去為他解圍的念頭,安靜地現在樓梯上,聽他們的對話。

許久,才聽到他低沉的聲音響在寂靜的屋里。

“如果她說,我會走的。”

我心猛的跳了一下。他說,如果我說讓他離開,他就會離開的。

“而且,就算有危險,我也會保護她的。”接著,又是黎暮川的聲音。

不是照顧,不是陪伴,是保護。這么多年來,我等的也不過就是這兩個字。

“媽媽,晚晚怕黑。”

“晚晚怕什么?媽媽會保護你的。”

“爸爸也會保護晚晚的,晚晚不要怕。”

腦海里一遍一遍地響著這幾句話。我背過身,放輕腳步上了樓,坐在陽臺上。外面的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沒有要停的兆頭,我坐在那里,仰頭發呆。

時光一點點平淡地過著。姚洵走了,我對黎暮川放下了戒心,他的傷也拆了線,額角處只剩下一條指肚大小的淡粉色的疤痕。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往前,平靜而安寧因為黎暮川的到來,我咖啡店的生意好了很多,客流量明顯增加尤其是女人。可惜黎暮川不愛笑,常年冷著一張臉,卻不知他笑起來,連陽光都要退避三舍。

三個月后,我接到蔣可電話時,正在院子里給我的鳶尾花澆水。

“黎姑娘,我的婚期被延后了。”電話那頭是蔣可無精打采的聲音。

“為什么?”我停下手上的動作,有些反應不過來。

“因為阿邈家出了點事。”

“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他怕我擔心,不肯告訴我。”

聽到這里,我了然地笑了笑,“行了,別在我面前秀恩愛了。”

“他要和你說話,肯定是讓你安慰我,讓我別傷心,早嫁晚嫁反正都是嫁給他。”我聽著蔣可的碎碎念,忍不住大笑出聲。真是,真是戀愛中的女人的標準樣子啊。

“好,那把電話給他吧,我得好好和葉二公子交流一下。”

我等著蔣可把電話給他一會兒后,我按耐住笑意,輕輕“喂”了一聲。

我還聽到蔣可在一邊說,“晚晚,好好和他說說,讓他以后別瞞著我事情,我可以和他一起承擔的。”

真是個令人羨慕的傻姑娘。

許久后,我臉色一變,手機掉到了地上,我匆忙蹲下身掛斷了電話,彎著腰在原地喘粗氣。

“晚晚你怎么了?”黎暮川推開門看見我這幅情景,臉一白,沖過來扶住我。

“我沒事我沒事……”我靠在他身上,整個人都失了力氣。

“要不要去醫院?”他攬住我的腰,順勢要往外走。我拉住他,搖了搖頭。

“扶我進去坐坐,休息一下就好了。”

他扶我在沙發上坐下,倒了一杯熱水放在我手里。

“暮川。”我抬頭望向他,眼睛里濕漉漉的,“我想哭。”

他看了看我,什么也沒說,然后往前走了兩步,長臂一揮,將我摟進懷里。他說,“哭吧,沒關系。”

他話音剛落,我便摟緊他的腰大哭起來。眼淚濕了他淺藍色的襯衣,濕了我的睫毛。

我終于哭累了,他握住我的肩膀讓我坐正然后蹲下來,平視我還沾著霧氣的眼睛。“以后想哭的時候,就要想著,我要找到黎暮川再哭,然后來我懷里悲傷,聽到了嗎?”

我沒有說話,只是低下頭,他也沒再問,揉了揉我的頭發,“我就當你聽到了。”

天陰沉沉的,好像又要下雨了。

黎暮川,你的過去一片未知,這樣,你讓我怎么敢想我們的未來呢?

睡過午覺后,已是下午三點,我下樓時,黎暮川正拿著拖把在拖地。我還記得我第一次讓他拖地時,他把整桶用來洗拖把的水全潑在地上,然后拿拖把來回掃。我震驚地看了他好一會,無奈的嘆了口氣,拿過他手里的拖把,一邊拖一邊給他講解。雖然他現在做的還不好,但至少有模有樣了。

“我們去逛超市吧!”我站在樓梯上對下面的他說話。

“好。”他停下手里的活,“剛剛出了一身汗,先去洗個澡,等我十分鐘。”

我點點頭,從樓梯上下來。相處這么幾個月,我才發現原來他這么愛干凈。每天不洗兩遍澡,根本睡不著覺。

一個小時后,我們站在十公里外的超市門口。

我指著門口的推車望向他,“我想做這個。”

“好,我推你。”他把車推出來,看著我笨拙地坐進去,然后聽著我的指揮直奔零食區。

“要這個,這個,這個,還有那個。”我坐在推車里,指著排列在貨架上的膨化食品讓他拿給我。他拿下來放在車里,然后認真地看著我,“下次不許在吃這些,對身體不好。”

我聽話的點點頭,卻趁他轉身的時間對著他的背影做鬼臉。不是第一次被人放在心上照顧,卻是第一次聽見怦然心動的聲音。

“黎暮川,推快點,再快點!”他推著車子在超市里奔跑,我大聲笑著,直到……我們被做清潔的大媽攔了下來。

“小姑娘,你們年級也不小了,年輕人,穩重點。你們看看旁邊人怎么看你們的,還有那么多孩子,給他們做的什么榜樣?”我順著大媽的目光望了望四周,看到不少好奇的眼光,我臉一熱,撐著兩邊的扶手跳了下來,低著腦袋不說話。

“哎,現在這小情侶,真是……”清潔大媽搖著頭,一臉悲憤的越過我們往前走。

“大媽,我們不是……”小情侶?!開什么玩笑?聽到這三個字,我臉紅的更厲害了,連忙想叫住她解釋清楚。結果黎暮川一把拉住我,對上大媽迷惑的眼神真誠地笑了笑,至少演的很真誠,“謝謝大媽的教誨。”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清潔大媽略感欣慰的點點頭,然后慢慢走遠。我反身給了黎暮川一巴掌,“教誨你個頭啊!”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后,我推著車往大媽離去的反方向走去。

“哎晚晚,晚晚你等會兒!”

回到家,天已經黑了。咖啡店卻正是熱鬧的時候。

推開“傍晚”的門,撲面而來的是咖啡香還有低沉的大提琴曲。店員們忙碌著,客人三兩個一桌,正低聲淺笑。

我讓黎暮川把手里的袋子放到樓上,我走到吧臺的地方,給自己倒了杯水。

“晚姐,”新店員,一個剛二十歲出頭的小姑娘湊到我身邊,“那個帥哥是誰啊?”

這姑娘眼里凝聚著一層迷戀和愛意。我看著這樣的目光心里一陣煩悶,皺了皺眉,“我大學同學。”

“晚姐,他長得好帥啊,他有女朋友嗎?”她喜歡黎暮川。我被這樣的認知搞得渾身不舒服,心里無端對他起了憤怒。

“自己去問他吧,他來了。”我用下巴示意她黎暮川從樓上下來了,然后轉身上了樓。路過他時他欲伸手拉住我,卻被我靈巧躲開,對他不冷不熱地說了句,“一會兒關好店門,我累了,想睡了。”

“好,蓋好被子,今天有點涼。”他點點頭,眼睛里有擋不住的笑意和溫柔,我心跳“咚咚咚”的亂了次序,最終落荒而逃。

后半夜果真下了大雨。

我又夢到了那天晚上。新建的柏油馬路上滿是雨水。我坐在車里,前面是我的父母。爸爸在開車,媽媽回頭與我說笑,突然電閃雷鳴,刺耳的喇叭聲響起,一道白光直直地射過來,然后是兩車相撞的聲音,我被人緊緊摟在懷里,外面滾過震耳的雷鳴。

“啊——爸爸媽媽!”

“晚晚,晚晚你醒醒,晚晚。”迷糊中我感覺有人在輕拍我的臉我淚眼婆娑地睜開眼睛。這時又是一道閃電,一聲悶雷。

“啊——”我閉上眼睛尖叫。

“晚晚是我,我在,乖,不怕。”

我抬頭,黎暮川的面容在我面前放大。我心里一安,伸出手臂勾住他的脖子緊緊抱住他。他重心不穩,在快壓到我的瞬間像邊上一用力,抱著我在床上側躺下來。

“黎暮川。”我窩在他懷里叫他的名字。

“我在。”

“黎暮川。”

“我在。”

我一遍遍地叫他,他一遍遍地答應,直到我又昏昏沉沉地睡去。然后是一夜無夢。

第二天早上八點,我的生物鐘準時敲響。我睜開眼睛,對上一雙黑白分明的深邃眼眸,我愣了一下,開始尖叫。黎暮川指了指我橫在他腰上的手臂,痞氣的一笑,“是你心甘情愿的。”聽到這句話,我已發不出聲,滿腦子都在想,昨天晚上我到底干了什么?!

我瞪大眼睛看著他,他也面無表情地望著我,三分鐘后,他抓起我的被子在我嘴角狠狠一擦,無比嫌棄的說,“看你流了一晚上的口水,真惡心。”然后他走了。

我無比郁悶地抱著被子在床上滾啊滾阿滾啊滾,然后我裹著厚厚的被子掉了下去。

這時放在床頭的手機響了,我伸著手摸了半天,把頭埋在被子里,悶悶地應了一聲,“喂?”

“還沒睡醒?”姚洵低低的笑聲從電話里傳來。

“剛醒。”我翻了個身,平躺在地板上,“一大早的怎么了?”

“今天是你的生日,又忘了?”姚洵聲音里有些無奈,更多的確實心疼。

“我都說了不過生日了。”我坐起來靠在床沿上,低下頭。

“可你已經二十五歲了晚晚。”

“阿洵,你說生我的人都不在了,我還過什么生日啊?”我揉了揉發脹的眼睛。

“晚晚……”

“我沒事。”我努力輕快了語氣,“哎呀不和你說了,我的花還沒澆呢!你好好工作,多多掙錢。我先掛了,照顧好自己,再見!”

沒了我的聲音,空氣里突然安靜下來。我用手背抵住額頭,開始嗡嗡地哭。

等我發現身邊有道陰影時已是很久之后的事了。我抬頭,咬了咬嘴唇,臉上還掛著沒擦干的眼淚。

“為什么哭?”他在我身邊坐下來。

“餓了嗎?我去做早飯。”我拼命的轉移話題。

“為什么不過生日?”他盯著我的眼睛,不許我逃避。

“我得去澆花了。”說著我準備起身,卻被他一把拽住手腕。

“昨天下了一夜的雨,你澆什么花?”

“我……”

“晚晚,告訴我,到底發生什么了什么事?”黎暮川突然放輕了語氣,目光軟軟的看向我。

我低下頭,許久,才開口說話。

“我的生日,是我爸媽的祭日。十八歲那天,我們在小姨家過的。我晚上睡覺認床,而且路程不遠,所以我非鬧著要回家。那天晚上雨下的很大,又打雷又閃電的,像是把我們和世界都隔開了。最后我爸拗不過我,只好帶我回家。”我頓了頓,深吸一口氣,胸腔里的悶疼讓我忍不住皺了皺眉。

“然后出車禍了?”黎暮川望向我,聲音低低的,面露心疼。

“是,十字路口,一輛轉彎車開過來,燈打得太亮,我還沒反應過來,就撞上了。本來,”我仰頭,把眼淚擦了擦,“本來媽媽是可以活下來的,可為了救我……”我深吸一口氣,努力使自己的語氣正常,“爸爸把方向盤一直往右打,那輛車直直地撞上他,他,他當場死亡。我都不知道我媽當時哪來的力氣,她明明又瘦又小的。她從前面躍過來,一把抱住我,將我護在懷里,那輛車的車頭先撞到了正駕駛,然后擦向了后座,撞到我媽背上,我當時都聽到骨頭敲碎的聲音了。骨頭都碎了啊。”我把臉埋進手心里,“我媽臨死之前,一直在說救命,一直在說讓人救救她的女兒。可是沒有我,我爸媽他們根本就不會死啊,都怪我,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太任性,都是我……”眼淚順著指縫滴到被子上,很快又被被子吸收干凈。腦海里又清晰地浮現出那一幕,我的成人禮,我爸媽的離世。

“不怪你晚晚。”黎暮川把我摟進懷里,“叔叔阿姨肯定也不想看你這么自責。”

“你不懂,你不知道我當時有多么害怕,多么無助。他們放心我嗎?我當時才十八歲啊,我根本就照顧不好自己,他們怎么能放心地離開呢?”我反手抱住他,哭的傷心。

“說出來就好了,說出來以后我陪你一起難過。”黎暮川哄著我,手掌輕輕拍著我的背。

“黎暮川,我好想他們。我好想他們回來照顧我,我好想好想有一個家。”

“沒關系晚晚,以后我來照顧你以后我給你一個家。”

黎暮川的話像一顆石子砸進我的心里。

“你來照顧我?”我松開他,直起身子,輕笑出聲,“可是你知道你是誰嗎?你有沒有女朋友?有沒有結婚?這些你都知道嗎?”

“晚晚你聽我說。”黎暮川擺正我的身子,讓我與他對視,“你看,”他伸出左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沒有帶戒指,也沒有戒指印,所以我肯定是沒有結婚的。那么有沒有女朋友就更不是問題了,從現在起,你黎晚就是我的女朋友。”

“對不起,我不能……”我低下頭。

“晚晚你聽著,不管我是誰,黎暮川也好,其他誰也罷,以后的路,我只想和你走,以后,我想永遠照顧你。所以,給我們一個機會,讓我們試一試好嗎?”

我心動了,我真的心動了。既然他現在不是別人,是黎暮川,那么好,我愿意試一試,我愿意陪他看完以后所有的風景。我環上他的腰,臉貼在他的胸膛上。

“好,以后別丟下我。”

“放心,傻瓜。”他伸出手把我圈在懷里。

臨近中午時,蔣可的電話打了過來。

“晚晚,二十五歲了。”

“嗯,我知道。”我咬了咬嘴唇,“可可,謝謝你還記得。”

“我們之間說什么謝謝。”蔣可在另一頭輕笑。“對了,一會兒去看叔叔阿姨的時候記得替我問好。”

“會的。”我點頭。我們相識這么多年,我早已把她當親人。

中午吃過飯,我去花店買了一束蘭花,給黎暮川打了招呼后,一個人出了門。

這里是我爸媽的故鄉。他們去世后,外公外婆爺爺奶奶出錢在這里給他們買了一塊墓地,落葉歸根。到了陵園,我把手中的蘭花放在他們面前,拿事先準備好的手絹開始擦拭墓碑。

“爸媽,我來看你們了。我還帶了媽媽最喜歡的花,媽媽你看到了嗎?你們放心,晚晚過得很好。我找個一個男朋友,你們都看到了吧?”我吸了吸鼻子,指腹撫過墓碑上笑容明朗的照片,第七年了,我二十五歲,你們卻永遠停在了四十多歲的時候。“爸,媽,你們一定要保佑我,保佑所有愛我的人幸福。”

我又在陵園呆了好一會兒,然后起身離開。

回到“傍晚”時,黎暮川不在家。我把昨天換下來的衣服洗了洗,剛晾好衣服,門就開了。

黎暮川提著一個小蛋糕回來,看見我,沖我揚了揚手,“一個人在家無聊,出去隨便逛了逛,剛好看見蛋糕店有新做好的的蛋糕就突然想要吃,所以就買了一個回來。”

我看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然后笑道,“好啊,我也很久沒吃過了。”

黎暮川把蛋糕拆開放在我面前,然后從袋子里拿出來一包蠟燭,無奈的看了看我,“買了蛋糕,店員非要把蠟燭也給我,我想了想,不要白不要,就拿回來了。反正也拿回來了,我們就點兩根一起一下吧,免得浪費了!”

我點了點頭,看著他插蠟燭,點蠟燭,然后燭光映紅了他半邊臉。我閉上眼睛,“老天爺,看在我六年來未向您許過愿的份上,請您一定要讓我面前這個男人幸福,不管他是誰,也不管他將要去哪,都一定要讓他幸福。拜托您了。”

我知道這個蛋糕是他專門買給我的,我也知道他找了那么多幌子也不過是想給我過個生日。

“晚晚,”黎暮川走到我面前,寬大溫熱的手掌放在我的頭頂上,“不要把過錯都攬到自己身上,你想想看,如果叔叔阿姨還在,他們肯定是希望你快快樂樂高高興興的,而不是因為他們而難過自責。晚晚,這個世界上除了他們還有很多愛你的人,你不能因為害怕無助而把自己封閉起來。你也要為他們想想啊。”

我仰起頭看著他黑亮的眸子,然后點了點頭。他勾唇一笑,“這就對了,所以晚晚,生日快樂!”

我終于由衷地笑了起來,俯身吹滅了蠟燭,“謝謝。”

還好世界沒虧待我,讓我又遇見了你。

我屋子外的鳶尾已經敗了好久了。轉眼到了冬天。南方的冬天并沒有那么明顯,卻到底還是冷了些。

“晚晚,阿邈要去你呆的那個地方出一個月的差,你去接接他唄。”蔣可的電話在一個深夜打來。

“沒問題,他什么時候到?”日子過得太舒坦,以至于我已經忘記了和葉邈的上一次通話。

“后天早上出發,估計下午就到了。”

“那你記得把航班號發給我。”我胡亂摁著手里的遙控器,心不在焉的回答。

“好,你早點睡,我掛了啊。”

“晚安。”我伸了個懶腰,踢了踢已經倒在沙發那頭睡著的黎暮川,“回房間誰去。”然后我關掉電視,打著哈哈回到自己房間,一夜好眠。

我早上起來的時候,黎暮川還在沙發上睡著。我看著他蜷曲的身影無奈的笑了笑,走到他身邊,戳了戳他的手臂。

“喂,起床了。”

他沒動,眉頭緊皺在一起。

“喂,黎暮川!”我看著他酡紅的臉頰心中大叫不好。昨天晚上窗子沒關,他吹了一夜的風肯定是著涼了。我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灼熱的溫度從他的皮膚傳到我的手心。我想了想,把他從沙發上拉起來,然后找來他的厚衣服給他穿上。

“黎暮川,你醒醒,你發燒了,我現在要帶你去診所,你醒醒。”我艱難地把他的胳膊架在我的脖子上,然后攬住他的腰往外走。就這樣,我拖著他健壯的身子,一步一步挪到小鎮里最近的診所。一路上我不停的叫他的名字,他模模糊糊地說了很多亂七八糟的話,我一句也沒聽懂,但每一聲晚晚,都咬字清晰,深深地敲進我心里。

他在診所輸了三個小時的水才悠悠轉醒,這三個小時里,我寸步不移地守著他,不停摸他的額頭,給他擦拭酒精降溫。看到他醒來,我提在心口的那一口氣終于松了下來。

黎暮川睜開眼睛看著我,那目光里有我辨不出的復雜。

“怎么了?還是不舒服嗎?”我拿著枕頭墊在他身下,讓他半倚在床頭。

“沒有,嚇著你了吧?”黎暮川伸手拉住我。

“是呀,嚇死我了!”我皺了皺鼻子,“下次可別再生病了,我可不想再照顧你了!”

“好,以后換我照顧你。”黎暮川笑著伸手捏了捏我的臉頰。

“說話算數?!”

“嗯,算數。”

冬日的陽光暖暖的從窗子里照進來。照在他的臉上,讓我的心里變得一片柔軟。

兩日后,黎暮川的病好的差不多了,我也收到了葉邈乘坐的航班號和他十七歲時的照片。

我站在飛機場等了兩個小時,都沒有看到一個有長得像葉邈的男人。

“咱們到底要接誰啊?”黎暮川語氣里有了一點不耐煩。

“我閨蜜的男朋友。”我挽住他的手臂安撫他,“再等一會嘛。”

“他長什么樣啊?會不會是我們漏掉了?”黎暮川長舒了一口氣,認命地陪我站著。

“不會啊,他長得還挺引人注目的啊。”我把手機里的照片翻出來,拿給黎暮川看。“不過話說回來,他當時這頭發留的,太殺馬特了吧。”我無奈地看著照片上葉邈恨不得遮住半張臉的頭發,青澀的面容里有掩不住的帥氣。我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黎暮川,笑著打趣他,“哎?其實你倆長得挺像的,說不準你還是他失散多月的親弟弟呢。一會等他來了,好好問問他。”

“不用等了,他不會來了。”黎暮川臉色一變,拉著我往外走。

“為什么啊?”我敵不過他的力氣,只好不甘心地問,要是沒接到葉邈,我要怎么給可可交代啊。突然我了然地笑了起來,“哎呀,其實你們長得也沒多像,我開玩笑的,你別生氣,還是我們家黎暮川比較帥。”

“我沒生氣。他真的不會來了。我們回家吧。”黎暮川腳步沒有一絲的停留。拽著我的胳膊把我拖上了計程車。

我不明所以地被黎暮川拉回了家。坐在屋里和他大眼瞪小眼,房子里一片寂靜,我倆都沒有開口說話。

“黎暮川,你給我個解釋好不好?”氣壓太低,在屋里的冷氣壓下我投了降。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

“沒有解釋。”他抬頭看向我,表情淡淡的,目光里卻有一抹難以察覺的緊張。

“什么叫沒有解釋?!”我有些抓狂的瞪向他。“沒有接到葉邈,我要怎么給可可交代?”

“可可是誰?”黎暮川皺了皺眉。

“我閨蜜蔣可,葉邈是她的男朋友。”我抓著手機,準備打個電話過去給蔣可認錯。

“蔣可?”黎暮川重復了一遍蔣可的名字,瞇了瞇眼睛。

“算了,一會再和你說。”我站起身,走到一邊去給蔣可打電話。閨蜜去見未婚夫,這是多么重要的事情,而我們,居然就這么,錯過了!

電話嘟了好幾聲蔣可才接起來。

“可可對不起啊,我沒接到葉邈。”我說話的底氣明顯的不足。

“哦,我正想給你說呢。阿邈和他們公司的同事有事先走了,是我們不對,沒提前給你說,害得你白跑一趟。不過你放心啊晚晚,過幾天我一定讓阿邈親自去你家給你道歉。順便,讓你見見我的,未婚夫!”

“你還真是抓緊一切機會秀恩愛啊!”我不滿地嘟囔了兩聲,她在那頭吃吃的笑。“我還以為是我們沒等到,正想著怎么給你說呢。”

“沒有,不是。是他有急事。沒來得及和你說。”

我們又聊了些有的沒的。然后我掛了電話。得知不是因為我們先走而和葉二公子錯過,我心情好了不少,看著黎暮川也沒那么招人厭了。

“喂,你能不能說句話?”我走回去發現黎暮川還保持著剛才的姿勢,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不滿地晃了晃他。

“蔣可怎么說?”黎暮川抬頭看向我。

“她說葉邈有事和同事先走了,所以不賴咱們。哎呀,站了兩個小時我都餓了,你餓不餓?”我無心再與他繼續這個話題,肚子又適時地叫了起來,我看著他,皺了皺鼻子。

“走吧,帶你出去吃飯。”他終于站起身,笑了笑,拉過我的手走了出去。

沒過兩天,我就把葉二公子要親自來賠罪的事給忘得一干二凈了。直到,蔣可的到來。

蔣可來的時候,我和黎暮川正準備出門,我挽著他的胳膊抬頭與他說笑,他回過身準備鎖門。

“黎姑娘,想我了嗎?”

聽見她的聲音我驚愕地回頭。看到她我愣了一下,然后激動地沖過去抱住她。雖然我們經常聯系,卻至少有兩年沒有見過面了。自然是想她想的緊。

“想死你了!”

“行啊臭丫頭,談戀愛了啊!”蔣可看著黎暮川的背影,沖我挑了挑眉。我臉一熱,低下頭。

黎暮川鎖好門走到我們身邊,然后伸出一只手臂擁住我。蔣可看見黎暮川的樣子,臉色一白。喃喃出聲,“阿邈?”

我看了看黎暮川,又看了看蔣可,然后笑道,“哎呀,葉二公子可沒來找我啊,這是我男朋友……”我還沒說完,就被蔣可出其不意地推了一把,我一時沒站穩,踉蹌幾步,脫離了黎暮川的懷抱。

“蔣可你!”黎暮川欲伸手攔住蔣可,我連忙出聲制止。他一個大男人,出手沒輕沒重的。萬一弄疼蔣可了怎么辦,反正蔣可也不會對我做什么。

“黎晚,我真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虧我這么多年來把你當最好的朋友,你就是這么對我的是嗎?”蔣可看向我的目光里滿是難以置信和憤怒。

“我怎么了?”我疑惑地望著她。

“你怎么了?你自己做的事你不清楚嗎?黎晚,你也太不要臉了吧!”蔣可的五官因為憤怒而扭曲在一起,她猙獰的表情突然讓我有些恐懼。

“可可,可可你冷靜點!”我抓住蔣可的肩膀,努力想要抱住她。“啪!”我還沒反應過來,臉上就結結實實的挨了一巴掌。

“蔣可你干嘛?”黎暮川拽過還在發愣的我,一把推開蔣可。

“我干嘛?哈哈哈,我干嘛?葉邈你也好意思問我?我最好的朋友,你,黎晚。”蔣可伸出手指著我,被黎暮川一把打掉,蔣可不在意的看了他一眼,“還有你,葉邈,我的男朋友,你們搞在一起。我還能干嘛?”

“蔣可,我們大學的時候就分手了!”黎暮川把我護在身后,一臉憤怒地看向她。

“大學的時候就分手了?”蔣可一臉受傷地看著黎暮川,“你前一段時間還說要娶我的,你忘了?!”蔣可往前走了兩步,想要拉住黎暮川,被黎暮川嫌惡地躲開。

“蔣可,你說你們從來沒有分過手?他前幾個月還說要娶你?”我突然想起來什么,抬頭看著她。

“不然你以為呢?黎晚,認識你十多年,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搶閨蜜未婚夫的賤人!”蔣可看向我的目光里都是要燃起來的憤怒。

“蔣可你再說一句試試?你別以為我不打女人!”黎暮川眸子上像染上了一層火,瞪向蔣可。垂在身側的手掌緊握成拳。

“你要打我?葉邈你為了這個女人你要打我?”蔣可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搖了搖頭,“不可以,你不可以這樣。”

我下意識地退后了兩步。這大半年,黎暮川每天都和我在一起。我突然想起來前幾個月,蔣可說他們婚期推后,我和葉邈通話時,電話那頭什么都沒有,一片寂靜。所以,也就是說,蔣可和葉邈中的一切,都是她自己想出來的?我驚愕地捂住嘴,心疼的看著蔣可。

“暮川,你先哄著她我給她家人打電話。蔣可她,生病了。”我艱難地說完最后一句話,跑回樓上找手機。

打完電話之后,我從冰箱里找出冰塊捂在紅腫的臉上,仰起頭,讓眼眶里的眼淚流回去。我現在該怎么辦?黎暮川,他怎么能是蔣可的男朋友呢?雖然他還沒有承認,但他剛才的行為已經變相證明了他就是葉邈。還有蔣可,她還這么年輕,怎么能得這么可怕的病呢?

我收拾好情緒再下樓時,蔣可已經被黎暮川摟在懷里,嘴角噙著幸福的笑。看著這一幕,我心里疼的難受,我微微閉了閉眼睛,轉過身慢慢往樓上走去。我知道,黎暮川那么聰明,肯定是明白我剛才的意思了。我也知道他現在這么做是對的,而且是最正確的。蔣可現在不能受刺激,我們必須要順著我她。

“晚晚。”我的腳步在他的聲音下硬生生的止住。我深吸了兩口氣,笑著回頭。

“怎么了?”我看著他們相擁的身影,眼睛里劃過一抹不自然。黎暮川不自在的松開蔣可,手臂卻被她僅僅攀住。

“我剛剛給蔣……可可解釋清楚了,她想給你倒個歉。”黎暮川看向我的臉頰,眼睛里是要溢出來的心疼。

“我沒事。可可,你不用擔心。”我笑著搖了搖頭。這話是說給可可的,也是說給黎暮川的。

“晚晚對不起啊。”蔣可走過來撫上我的臉,臉上滿是自責,“我剛才誤會你和阿邈了。你別生氣好不好?”

“我沒有生氣。”我拉過她的手。

“那就好。”她眉眼一彎,終于放心地笑了。

看著她這樣,我心鈍鈍的疼。我的蔣可,這么好一個姑娘,她還這么年輕,她以后該怎么辦?還有我和黎暮川,我們之后該怎么辦呢?

蔣可的爸爸媽媽下午就趕到了。多年未見叔叔阿姨,他們蒼老了不少。蔣可纏著黎暮川陪她,叔叔阿姨便和我坐在一邊說話。

“叔叔阿姨,真的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他就是葉邈,我也不知道可可她……”

“傻孩子,這怎么能怪你呢?”蔣阿姨拉住我的手,然后深深嘆了口氣。“自從五年前,可可和葉邈分手之后,她就得了妄想癥。每天都以為她還和葉邈在一起。我們也帶她看過心理醫生,每一次看完醫生回來,她的精神都非常不好,還大發脾氣。后來我和她爸看著心疼,也就不帶她去看醫生了,我們想著,反正也影響不了正常生活,大不了我們就養她一輩子。沒想到這次……哎,晚晚,是叔叔阿姨對不住你。”

“沒有,阿姨你別這么說。”我心里一陣悶疼。突然我心里有了一個決定,“叔叔阿姨,你們放心,我一定會想辦法治好可可的。”

“委屈你了孩子。”蔣叔叔看著我,還想要說些什么,最后卻什么也沒說。

再晚點,叔叔阿姨帶走了蔣可,走的時候,蔣可非要黎暮川和她一起走,不然她就留下來等他一起走。黎暮川哄了她半天,做了一堆承諾,才讓她放放心心地離開。

他們走后,家里陷入一片安靜。安靜地,讓我很不適應。

“晚晚。”終于,黎暮川走過來坐到我身邊。

“我累了,想睡了,你也早點睡。”我突然很害怕面對他,逃似的跑回自己的房間。才是下午五六點的光景,我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留了好幾個小時的眼淚。沒有人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就連我自己也不清楚。

凌晨左右,我穿好衣服,輕手輕腳地下了床。我推開黎暮川房間的門時,他正坐在地板上看著窗外發呆,神情中有我看不懂的情緒。他聽見聲音,回頭望向我,漆黑的眸子在黑暗中發著亮。

“想去看日出嗎?”我看著他,笑了笑。

“好。”他點點頭,朝我走過來,然后在黑暗中握住我的手。

我們誰都沒有再提昨天的事,不是我們忘記了,而是沒有足夠的勇氣再面對。

我們摸黑出了門,走到海邊時,天還是黑的,海風有點涼,我下意識的裹緊了外套。

我牽著黎暮川的手走在沙灘88,身后是我們兩個大小不一的腳印。濃濃的海腥味撲面而來,耳邊充斥著風卷浪濤的聲音。

“你還記得嗎咱們第一次見面,就在這片海灘上。”我低著頭往前走著,嘴角裝著滿滿的笑意,“你都不知道,你當時的樣子有多嚇人!渾身都是血!!”

“看到你當時的表情,我就猜到了。”他落后在我身后一步,輕輕笑了笑。

我低著頭,沒有再說話。如果時光能回到當時該多好,如果不是我遇見了你該多好。可是如果不是我遇見了他,那個人會救他嗎?他還會好好的嗎?我不知道。所以我從不后悔救下他,我后悔的只是,我愛上了他。

陽光穿過云層照在海邊,天空被染成了橘紅色,云朵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深淺不一的紅色和黃色映滿整片天空。朝陽從海面上一點點地升起,朝霞的顏色也一點點地變淡。這樣的壯觀讓我頓時熱淚盈眶。

“晚晚。”

“嗯?”我回過頭,黎暮川在我額頭上落下輕輕的一個吻。

“我愛你。”

我心里一陣苦澀,黎暮川,我們現在說愛,太晚了點。你讓我現在怎么能心如止水地說我也愛你呢?我們之間,隔了太多東西了。

回到家,我們回到各自房間開始睡回籠覺。我一夜未眠,這會兒躺在床上,身體的各個器官都喧囂著讓我睡覺,可我的大腦就是不肯停止運作。我睡不著。

我支著頭坐在床上,看著風把窗簾吹的飄來飄去,呼呼作響。

一會后,我的房門被敲響。

“晚晚。”黎暮川的聲音出現在門口,“我想和你聊一聊。”

我仔細想了一會兒,跳下床打開門,抬頭看著他,然后點了點頭。黎暮川走進我的房間,低著眉眼。

“晚晚你應該猜到了吧?我的真名叫葉邈。”黎暮川聲音里夾雜著緊張,“我不想要騙你的,可是我舍不得離開這個地方,我舍不得,離開你。”說到最后,黎暮川的聲音弱了下去。

“我知道。”我點點頭,我都知道。他的本意并非如此,他只是太舍不得這里的溫暖。

“晚晚。”他伸出手握住我,手掌里的溫暖傳進我的身體。

“那你,為什么會失憶?”我抬頭看向他。

“是葉氏集團的仇家,競標一項重要工程時敗給了我們公司,然后起了報復之心。葉氏集團的接班人是我大哥,但那天我大嫂生病,大哥連夜送大嫂去醫院。第二天公司有個重要的會議,我大哥讓我去他們家幫他拿文件。那群人認錯了人,本來,我和我大哥也有三分相似。我剛從我大哥家出來,就被人從身后襲擊了。他們擊中我的后腦勺,然后我就失去了意識。醒過來的時候,我就已經在海里了,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傷口。然后,我就遇見你和姚洵了。再然后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聽著他的話,我的心一揪一揪的疼。人人都羨慕富家子弟,卻不想,他們有著我們常人無法想象的危險。

“晚晚,跟我走好不好?我們一起回家好不好?”黎暮川突然緊緊的抱住我,像要把我融進骨血一般。

“暮川,別鬧了,我的家就在這里啊。”我笑了笑,回抱住他。我想他會明白的,我變相的拒絕。

“好,那我們一起在這里,我們哪都不去。”他的下巴抵住我的肩膀,呼吸輕輕地撲在我脖子里。我沒有再說話,閉上眼睛感受著我們之間為數不多的溫暖。

以后的日子,我們逛遍了這個小鎮的大街小巷,吃遍了這里所有地地道道的小吃。我們牽著手,踩著夕陽,一步步走向遙遠未知的以后。我多么希望,我們可以一起走下去,就這樣,牽著手,一不小心就天荒地老,暮雪白頭。

我們再也沒有提過那個敏感的問題。仿佛一夜間我們都不約而同的忘記了。可我胸口里無法忽視的疼痛卻時刻提醒著我,我們的幸福不過只是一場風花雪月,早晚有一天會散場。

果不其然,一個星期后的早晨,我正在樓下的吧臺上煮咖啡的時候,“傍晚”的門被人從外面推開,進來了一男一女。

男人很年輕,穿著裁剪合身的西服,眉宇間是英氣的冷漠。女孩穿著背帶裙,挽著男人的手臂,笑的狡黠。

我看像他們,男人有一雙和黎暮川相似度極高的眼睛,黑白分明。男人看著我,問道,“請問葉邈是在這嗎?”

該來的終于來了。葉家人得知葉邈在這我其實沒有太多震驚,他們要是真的沒找來,我才該擔心。

“是。”我點點頭,“他在樓上。”

“謝謝。”男人點頭向我致謝,然后徑直走上樓,木質樓梯在他的踏動下,吱吱作響。

女孩看著我揚起一抹真摯的笑容,我這才發現,她笑起來的樣子,竟讓我恍惚看到了黎暮川的影子。

“姐姐你好,我叫葉遙,剛才那個是我大哥葉遲。我們是來接我二哥回家的。”

“嗯,我知道。坐吧。”我回以輕輕一笑,然后示意她在吧臺前面的凳子上坐下。葉遙聽話的坐下,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我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撇開目光。“要喝水嗎?”

“謝謝姐姐。”葉遙眨眨眼睛,聲音清脆婉轉。

我們兩人相對而坐卻是一片沉默。過了一會兒,葉遙道破了沉靜。“姐姐可是真心喜歡我二哥?”

“什么?”我愣了一下,迷茫的對上她明亮的眸子。

“姐姐應該也知道,我們家家底豐厚,可相應的,我爸爸忙于公司的事務,我們母親去世得早,家里只有我們幾個兄弟姐妹,從小缺少家庭的關愛。二哥他這二十多年只談過一次戀愛,還是在高中的時候,大學就分手了。雖然我現在還沒見到我二哥,但這次從他心甘情愿住在這不肯回家,我就知道二哥肯定是喜歡姐姐的。只是不知道姐姐對我二哥是什么看法。”葉遙看著我,臉上有一抹期待。

我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她笑了笑,“有時候,有些事情不是兩個人兩情相悅就是可以的。”

“怎么了?姐姐你們之間……”葉遙面露震驚,話還沒說完,樓梯上就傳來響聲,打斷了葉遙的話。我面前的咖啡嘟嘟的冒著泡泡,我伸手關掉咖啡壺,空氣里飄散著濃郁的香味,濃的我眼睛發疼。葉遲先下來,然后是黎暮川。

“大哥。我想和晚晚呆一會兒。”黎暮川站在葉遲身邊,目光灼灼地看著我,然后頭也不回的對站在一旁不明所以的小姑娘說,“遙遙,跟大哥先出去。”

“哦哦,好。我們去車上等你。”葉遙抓著放在臺子上的手機聽話的往外走,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看向我,“姐姐,我還能來找你玩嗎?”

“當然。”我點點頭。然后看著他們走了出去。許久,我重新轉過頭來看向黎暮川。

明明有千萬句話想說,明明很想問他可不可以不要走,明明很想拜托他照顧好蔣可,可千回百轉了之后,到嘴邊只剩下一句,“要走了嗎?”

“是。”他聲音輕輕的,走到我身邊,伸手將我抱進懷里,“晚晚。”我下巴抵在我的肩窩上,喚我的名字。這一聲晚晚,溫柔百轉,差點讓我落了淚。

“暮川。”

“我在。”

“暮川。”

“我在。”

我一遍遍叫他的名字,仿佛又回到了那個雷電交加的夜晚,我窩在他的懷里汲取溫暖。

“黎暮川。”我推開他,抿了抿唇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沒有那么糟,“今天走后,就別再回來了。好好照顧自己,天涼了要記得多穿衣服,晚上睡覺記得關好窗戶,以后就算回公司幫忙,有應酬的時候也要記得提前吃保護胃的藥,醉酒后不要開車。算了,這些以后會有人替你記得的。最重要的,”我看著他,摸了摸他的臉頰,把眼淚往肚子里咽了咽,“記得注意安全。萬一下次碰不到我這樣的好人,你該怎么辦呢?”

“晚晚。”黎暮川安靜的聽我說我,然后毫不意外地看著我的眼睛,“我們結婚吧。”

我愣在了原地,深深地望著他,每一眼都想要刻入骨血。

“黎暮川,你怎么還不明白呢?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嫁進你們家啊。我黎晚無父無母,只身一人,沒想過什么豪門愛情,而你葉邈呢,從小錦衣玉食,葉家二公子,我高攀不起,更何況,”我頓了頓,吸了吸鼻子,“更何況,可可她因為你還病著,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是我的親人,我不能,那么自私。”

是了,我早就想好了,就算葉家的人不來我也會想辦法讓葉邈離開。我在蔣可的爸媽面前許諾過,要治好蔣可的病。可這真的太難了,唯一不讓她受到傷害的辦法,就是把葉邈送回她身邊。

黎暮川緊緊握住我的肩膀,將我弄得生疼,我不由得皺了皺眉,“如果她好了呢?”

“除非她親口告訴我她不愛你了,她希望我們在一起。”我艱難地別開晚。

“好,記住你說的話黎晚。”他慢慢松開我,“在這呆著別走,讓我能找到你。我會回來找你的,你等我。”

然后他踩著陽光一步步走向門口,拉開大門時他突然停住,微微偏過頭,初生的陽光灑滿他的面龐,劍眉星眼,高梁薄唇。“晚晚,你記住這個,我愛你。”

說完,他推開門離開。接著是汽車發動的聲音。我順著柜子滑倒在地上,無聲大哭。

我也是啊,黎暮川我也是,我愛你。你聽得到嗎?

他走了,我的心丟了。

我突然想起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后,我們坐在墻頭上,他在我驚訝的目光下吻上我的嘴唇。清風吹亂了我的頭發,也吹亂了我的心。我那是以為,他就是我的一輩子,卻不曾想過,我們的一輩子,這么短。

二十五年來初嘗愛情,卻被現實傷透了心。

我呆坐在地上,臨近中午才扶著墻壁站起來,然后跌跌撞撞地上課樓。我躺在床上,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回憶起來,沒有黎暮川的時候,我每天是怎么過得。

于是,我開始像什么也沒有發生一樣,一個人生活。早上起來去院子里擺弄擺弄已經枯萎的花,然后坐在“傍晚”里看一早上的書,中午隨便給自己做點飯,睡過午覺后,出去買點東西散散步,晚上看店。日子很平淡,但我的心很不平淡。

黎暮川走的第三天晚上,下了一場大暴雨,電閃雷鳴。半夜,我從噩夢中驚醒,把所有屋的燈都打開,然后抱著腿在床上坐了一夜。

黎暮川,你現在在干什么?你想我了嗎?我很想你。

天亮以后,我耐不住思念,打開了一直被我當作擺設的電腦。我在搜索框里輸葉邈的名字,猶豫了一會兒,摁了搜索。瞬間屏幕上出現了成百上千的詞條。位居首位的是一則八卦新聞,我深吸一口進,單擊進去。

“葉氏集團二公子葉邈近日頻繁與一女子相會,并出入醫院,疑似有孕,二人好事將近。”大大的標題刺激著我的神經。下面模糊不清的圖像上是黎暮川和蔣可的身影。醫院門口,黎暮川低下頭與蔣可說話,低著眉眼,臉上是常人面前少見的溫柔,蔣可笑著望向他,是一臉遮不住的幸福。這樣的畫面,讓我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滾了下來。一切都向著我所希望的那樣發展,我應該高興才對啊。可為什么,為什么我的心這么痛呢?

下午時分,傍晚的門被人從外面打開。我笑著抬頭,結果對上葉遙略顯擔憂的眼睛。

“姐姐。”葉遙看著我,快步走過來,“姐姐是哭過了嗎?”我下意識的摸了摸還有些酸脹的眼睛,心里一陣溫暖。我揚了揚嘴角,沖葉遙搖了搖頭。

“雖然我也不知道我二哥為什么會對那個女人那么好,但是姐姐你要相信我二哥,那些八卦媒體亂寫的話姐姐不能信,我二哥他不是那種人……”葉遙站到我身邊,語氣急切地替黎暮川解釋。

“我相信他。”我一直都相信他,只是照片上的那刺眼的一幕,讓我心如刀割,痛不欲生。

“哦,相信就好。”小姑娘夸張地撫撫胸口,這才端起我放在吧臺上的水一飲而盡,然后一屁股坐在我面前的凳子上。“看見那個新聞嚇死我了,生怕你誤會我二哥。”

“怎么會?”我掩了掩眼里的苦澀,笑到。黎暮川還真是好福氣,有一個這么關心他的妹妹。

葉遙又坐了一會,然后就離開了。她離開后,屋子里又安靜下來。

我握著手機,想了一會兒,撥通了姚洵的電話。

“喂?晚晚?”姚洵的聲音透著一種陽光的干凈。

“阿洵,我想好你那個問題的答案了。”我咬了咬嘴唇,說道。

“嗯。”姚洵似有若無地應了一聲。

“對不起阿洵,我有……”

“是那個男人嗎?”姚洵打斷我的話。我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他說的是黎暮川,然后輕輕的嗯了一聲。姚洵的聲音繼續傳來,“從你帶他回家的那一天我就猜到會是這樣了。我認識的黎晚,雖然善良,但也不至于毫無原則。我知道那天你看見他,就像看見當年的自己一樣,可我了解你啊晚晚,我當時就是知道,你會愛上他。”

“對不起阿洵……”聽到阿洵這樣說,我心里一緊,難受的感覺悶得我快要呼吸不上來。

“傻瓜,說什么對不起。”姚洵語氣淡淡的,帶著點笑意。我們各自沉默了好一會兒,我才再次開口。

“其實我這次給你打電話,是給你告別的。”

“告別?你要去哪?”我聽的出,他聲音里的緊張和擔憂。“是不是那個男人欺負你了?你等著,我馬上就去找你!!”

“不是的阿洵,他沒欺負我。”我說著說著鼻子一酸,險些又要落下淚來。我深深吸了好幾口氣,才緩緩告訴姚洵這幾個月來發生的事。說完后,電話那頭又是一片沉默,只聽得到我們兩個人細微的呼吸聲。

“你要去哪?”

“還沒想好。也許北上,也許南下,誰知道呢。”我努力輕快了語氣,“哎呀,別把氣氛搞得那么悲傷好不好?我又不是不回來了。”

“晚晚。”突然姚洵叫了一聲我的名字。

“嗯?”

“如果沒地方去了,我這里永遠歡迎你。”

“你放心,如果沒地方去我一定會去找你的。”我用指腹擦掉臉上的淚水。我知道,我一定不會去找他,這樣好的男人,我不忍心再打擾。既然他想要的我給不了,那我只能將這種歉意轉化為不打擾。

掛了電話,我回到臥室開始收拾行李。其實也沒有那么多要帶有的東西,簡單的收拾了一下常穿的衣服,還有現金,銀行卡和我一直擺在床頭的全家福,我站起身大概掃了一眼,其他的東西,就留在這吧。

我想了想,還是推開了黎暮川的房門。他走了四天,這里一切如舊。他什么都沒帶走,衣服,領帶,襪子,鞋子都沒有帶走。我拉開他的衣柜,撲面而來的都是他的味道,我閉上眼睛,被他的氣味包圍,仿佛他就在我身邊。我的手指一點點劃他的衣服,最后在他那件最喜歡的淺藍色襯衣上停了下來,伸手從衣架上取下來。還記得他穿著這件淺藍色的襯衣把我擁在懷里,說我以后只能在他懷里流淚的樣子。黎暮川,我現在在哭啊,那么你呢,你又在哪里?我把臉埋進他的襯衣里,眼淚很快就被吸干了。

最后我把襯衣疊好放進行李箱里,在“傍晚”門口掛上停業的牌子,站在門口最后看了一眼,我生活了三年的地方,擁有我和黎暮川所有快樂的地方,然后我拖著箱子離開了。一步一步,都仿佛用盡全力。

爸爸媽媽,你們看到了嗎?對不起啊,晚晚讓你們擔心了。

我去到火車站,將錢遞給售票員,“隨便出一張票吧。”

在周圍人詫異地眼光下,售票員給我一張前往云南的臥鋪票。我把票收好放進兜里,然后走出了人聲鼎沸的售票廳。

我這一次,是真的要走了啊。

暮川,可可,祝你們幸福。

時光健步如飛,我在云南租了一套房子,找了一份工作,日子過得還算舒適。我刻意避開所有關于黎暮川的消息,不去查不去想,心就不會疼。只是深夜漫長,夜深人靜時,總會想想,他們是結婚了還是已經有了寶寶,卻總是想著想著就不敢再往下想,只好摩挲著他留給我的唯一一張照片,照片上他微微揚著嘴角。我撫過他的眉眼,笑了笑。現在你還好嗎?

很快,兩年的時光就這么過去了。兩年了,我沒回去過,沒看過父母,沒去過“傍晚”,來這后,更是把手機號碼也換掉了,除了偶爾和姚洵還有親戚通個電話之外,我和之前的人幾乎都沒有了聯系。可是今年生日,我卻怎么也擋不住想要回去看望父母的念頭。

我想了好些日子,才下定決心要回去。出來兩年都未曾祭拜過父母,太過不孝了一點。我向來想著什么便是什么,這邊剛做好決定,我就已經定了回去的機票。

我從床頭的小盒子里翻出“傍晚”的鑰匙,用力握住,凸凹不平的紋路從我的手心傳來陣陣痛感。我松開手,告訴自己:黎晚,不管這次能不能見到他,你都要記住,當年是你讓他不要回來,所以,你不能后悔。

我不能后悔。我已經把他還給蔣可了,我不能后悔。

可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坐到航班上我心里還是一陣陣不安。

下了飛機,我心里一陣感慨和難以言表的喜悅。我終于回來了。這是我熟悉的地方,這里有我熟悉的人,熟悉的風景,更重要的是,這里是我的家。

當手里的鑰匙和“傍晚”大門的鎖發出熟悉的轉動聲時,我心一跳,推開門,屋里熟悉的擺設頓時讓我熱淚盈眶。

我把行李放在門口,關上門走了進去。屋子里還像我走時那樣,不過卻是異常的干凈。我進了房間才發現連床單被罩都被換過了。陽臺上還晾著布滿陽光氣味的,我當時沒拿走的衣服。我心里一動,我想我知道是誰。

“傍晚”的鑰匙有三把,一把在我這,一把在以前在我這當服務員的一個信得過的小姑娘那,一把在黎暮川那。而我走的時候,就把放那個小姑娘那的鑰匙要回來了,所以,只能說明,這兩年里,黎暮川經常回來在這小住。

我躺在床上,想著想著便睡了過去。好久沒有過這種安寧,所以我一覺睡到天黑,連夢里都是我最幸福時的樣子。

我起來后,去廚房轉了一圈,果真,冰箱里還有點吃的,湊合湊合還能填飽我的肚子。明天我過生日,反正明天早上去看過爸媽下午就回去了,也就不愿意跑那么遠去買吃的了。我知道,憑著黎暮川的聰明。他下次來的時候肯定會發現我回來過得事情。可是這又怎么樣,反正到時候我已經走了。

我吃完飯,又接著回去睡覺,難得睡的安穩,我才不想把這些精力用在傷心難過上。既然我醒著就會觸景傷情,那倒還不如去睡覺,不想不見不煩。

翌日清晨,我去轉角的花店買了一大束蘭花,慢慢向陵園走去。兩年的時間,我頭發又長長了不少,在風中胡亂飄著,我耐心的把它們一遍遍理順,讓它們服帖在胸前。

我抱著花束走向我爸媽的墓地,走到兩米遠的地方才發現那坐了一個人,我呼吸一滯,想跑,卻又舍不得。好在,他沒發現我。

“叔叔阿姨對不起,都是我沒照顧好晚晚,才會讓她一個人離開。”我站在他身后靜靜地聽著,眼淚猝不及防的落下來,接著,他說道,“我會等她回來的。多久我都會等。”我撇開目光,使勁咬住下唇,害怕自己發出聲響。黎暮川,你這樣,讓我怎么辦?

濕熱的液體順著我的臉龐流進衣領。我再回過頭時,正好對上黎暮川黑亮的眼睛。那雙眸子里沒有興奮,沒有激動,有的是滿滿的悲傷。我愣在原地,忘記逃跑。

“回來了?”他看著我笑了笑,那笑容讓我一震,隨即是鋪天蓋地的心疼。他的笑容里有細微的小心翼翼,有包容,有不安,有抱歉。“為什么要不告而別?”

“對不起,黎暮川對不起……”我終于忍不住,捂著嘴站在原地大哭起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其實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離開,可是我怕就在這里我會忍不住想你,忍不住去見你,我怕我會后悔,我怕我會沖到你身邊讓你回來。

“傻瓜,你沒有對不起。”黎暮川走到我身邊,把我摟進懷里。我反手抱住他,熟悉地氣息包裹著我的身體,兩年的想念席卷著我的意識。“兩年前,我回來找你,發現你不在了。你都不知道我當時有多害怕。我強忍住滿世界找你的沖動,想給你時間讓你冷靜下來。兩年里,我經常回來在這小住,我想著,說不定,哪一次你就回來了。”

我不知道黎暮川怎么找到我父母的墓地的,但我猜他肯定費了不少心思。他在等我回來,我也在等啊,我在等我忘記他。

“晚晚,蔣可的病好了。”突然,黎暮川說道,他松開我,雙手捧住我的臉,目光灼灼地盯著我,“你兩年前說過的話還算數嗎?”

“什么話?”我下意識地問他,眼睛里還有沒流出來的眼淚,遮擋著我的視線。

“你說,只要蔣可的病好了,只要她說他不愛我了,只要她親口說希望我們在一起,你就嫁給我。”黎暮川笑了笑,那一剎那,世界無光。

我低著頭沒有說話,我不知道該說什么。

“姐姐。”葉遙的聲音在我身后響起,我詫異的回頭,對上她的笑容,她身邊還站了一名女子,我仔細看了好一會兒,才發現是蔣可。

“晚晚。”蔣可向我走過來,走到我身邊,拉過我的手,“晚晚,對不起,那天我情緒太激動動手打了你。”

“我沒事。”我搖搖頭,“可可。你的病,真的好了嗎?”

“嗯。好了。阿邈一回去就找到我,想辦法讓我配合去看了病。晚晚,我現在才知道,當年對他我根本就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喜歡,只是年少不知事的愛戀而已,而且,我現在也有男朋友了。”蔣可看著我,伸手替我擦了擦眼淚,笑到,“黎姑娘,蔣小姐希望你可以幸福,是很幸福很幸福的那種。”

“你們怎么都知道我在這的?”本該煽情的時候,我愣是問出來一個煞風景的問題,他們都愣了愣,然后蔣可聳聳肩,沖我挑了挑眉,“姚洵啊,姚洵出賣你的。”

我這才想起來,出發前我給姚洵打過一個電話,告訴他我要回來的事,真沒想到,他居然出賣了我,不過,幸好他出賣了我,不然,我還得一個人在云南胡思亂想傷心難過,然后,或者我們就這么錯過一輩子了。

黎暮川拉著我的手,把我拉到父母跟前,把我手里的蘭花放下,然后單膝跪在我面前,望向我的眸子里流波溢轉。

“黎晚,認識你,是我這二十多年來最幸運的事。今天,我當著叔叔阿姨的面向你承諾,我葉邈會疼你愛你寵你一輩子,如果我沒有說到做到,就讓叔叔阿姨連夜把我帶走。”

“黎暮川,你瞎說什么呢?!”我嚇了一大跳,使勁瞪著他。

“黎晚,我還是那句話,以后的路我只想和你走,以后的風景我只想和你看,那你,愿不愿意嫁給我,和我一起走下去?”他手里握著的盒子里,是一枚鉆戒,鉆石不大,卻做工精致。我看著他,眼淚止不住地落。他有些慌張的看著我,“晚晚,沒關系,我都等了兩年了,再等兩年也是可以的,我還等得起。你不愿意就算了,你別哭啊……”

“我愿意。”我閉上眼睛,點頭。

“什么?”被我打斷的黎暮川愣了一下。

“我說我愿意。”我放大了聲音,笑著望向他,睫毛上還掛著晶瑩的淚珠。

他站起身一把摟住我,“你記住,你現在是我葉家的人了,這次你哪都別想去了。跟我回家。”

“嗯,我哪都不去了。”我點頭。回抱他。

陽光大片大片地撒在我們身上,我想我現在一定是最幸福的模樣。我閉上眼睛。爸媽,你們看到了嗎?我沒有讓你們失望,我過得很好。請你們祝福我們吧,祝福我們永遠幸福。

還好我們都沒放棄,還好我沒錯過你,還好我們相逢未晚,不然,我會一生都失去愛人的能力。

黎暮川,謝謝你,讓我在最美的年華遇見你。謝謝你,一直堅持,不肯放棄。

我緊緊擁住黎暮川,清風吹亂了我的頭發,也吹亂了我的心。他在我額頭輕輕落下一個吻,聲音輕似呢喃,“晚晚,我愛你。”

我也愛你。不管你是葉邈還是黎暮川,我都愛你。

黎暮川,遇見你之前我從未想過與誰攜手度過一生的光陰,遇見你之后,我也從未想過和除了你之外的人共度余生。

謝謝你,打敗千險萬難,走到我身邊。謝謝你,愿意和我面對以后所有好的不好的事情。謝謝你,愿意包容我的任性和壞脾氣。最后謝謝你,愿意陪我看完人生路上所有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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