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怡君主持的教育記錄片《他鄉的童年》第六集中,探討了在中國傳統文化的寶藏中,汲取當代教育智慧的主題。在訪談中,她來到了熊亮藝術課的線下課,參與到了孩子們正在創作《春江花月夜》的過程。
在這個由《春江花月夜》的詩意所創作的繪本故事里,一行人的念白與詩歌一直并行穿插;在故事的結尾,老水獺送走了他們,在回來的路上想到小小熊所問的、所念的,忽然微笑了起來。
江面上,是這么一種詩性之美。
在大人和小孩的心里,對詩性之美的發問,又各不相同。
故事里這些小片段,其實又何嘗不是我們設計創作營的初心?
創作營里那些打動我們的詩中之美,被視覺化的闡釋出來了,詩中的不同視角也被不同的角色各自認領,在熊一家和老水獺淺白新奇的對話中重新組合起來,令我們讀懂了這首長詩,也看懂了其中的詩性之美。
所以誰說,詩就一定是文字呢?我們所感受到的這些時刻,珍藏在我們腦海中的美妙時刻,又怎么不會是詩?
我們擇編了《他鄉的童年》中周怡君與熊亮老師的對談,從教育觀察者的角度來看看傳統與現代的結合。一首詩是怎樣融合進繪本創作,怎樣融合到我們生活的?
“我們讀詩歌的時候,一直是把他讀一個非常美的韻律和聲音出來,但是今天我們要看見它?!?/h1>
熊亮:張若虛這首詩,對我來說它最好的地方在于,它有那種個人面對天地那種詢問,就很有意思,它有一種新的東西。這種東西對現在、或者全世界來說,是沒有隔閡的。
周怡君:我們所了解的您的代表作都是講的中國的傳統的故事,但我一個強烈的感覺就是,它完全使用一種現代的語言,而且在你的畫作當中,傳統和現代的東西不打架,不擰巴。寒山和拾得也是,你把他們還原成了他們的友誼,他們是在學校里不太被待見的小孩。
熊亮:首先一定是對那些規則性的語言——比如別人教的東西——一定要自己去理解的,還有他們的詩歌其實都是第一手的經驗和資料。所以他們永遠是去觀察世界,這個我特別喜歡。 看見雪山落雪,看見石頭,從來都是第一手的感受。對春江花月夜,這整個情形我經歷過,從前我夜晚會在江邊走,也會穿越森林,經常去冒險,經常爬進山里,看見滿山都結了冰,樹都是白色。
周怡君:小時候背書, 背熟了,大人就會夸獎你,你不需要知道這首詩的意思,但是當有天你看到美景,能夠把它背出來,那其實才是一個完成。
熊亮:我們在看到第一個東西的時候,每個人都應該自己去感受,自己去發現,語言永遠是給我們做一個橋梁,讓我們走的更遠。有一個好的語言在那邊,我們每天就讀它。然后它變成我們感受世界的一個容器,一個工具。
**然而我們還要往前走一步。 **
周怡君:往前走你看到什么?
熊亮:往前一步是:一定要比詩寫的更多。我們去觀察美景,然后去記錄它,去詢問他,像第一次看到它一樣,好像第一次發現一樣。然后有自己的嘗試。這個嘗試成為創作的很大一部分。
這次對春江花月夜有幾個嘗試,一個就是,我們所有的畫面其實都是抽象的,抽象畫肯定還是西方更著名,但是我們做的東西,有中國的韻味和詩意這么一些差別。
周怡君:中國傳統的繪畫里面有這樣的東西嗎?
熊亮:楚國的文化里面就有一些圖案,是比較偏抽象的,但是它其實是中式紋樣,單獨把抽象當成繪畫中國其實并沒有,但是我們黃賓虹的畫里其實有很多抽象的元素在,比如一根線和一根線之間的運動關系,它形成一個空間感,這種空間感是全世界都可以理解。我們一直以為抽象是一個非常西方化的概念,其實元素的提純是中國特有的力量,中國能夠把一個安靜的繪畫元素發揮到極致,我們對抽象的處理,不是語言和語言的關系,而是對空間。
還有另外一點就是,在里面加入一些東西,是關于人的情感。威廉布萊克的畫,初看也沒覺得好,但實際上你從畫中人物的身上,從他們的表情,人物的肢體語言,你能看到一種新的疑問,好像把自己放逐到某個文化的邊緣,某種精神或者思想的邊緣,去探索的這么一種感覺。
周怡君:這是不是就是你經常說的,往前走一步的這樣的人。
熊亮:就是永遠探索邊緣,永遠是那個看到的所有東西都是我們的邊緣。我們看到文化看到畫,看到別人跟我們說的話,其實都是可以觸摸,都是可以發生交流,都是可以理解新的東西的。傳統永遠是鮮活的,只要是你在創造在發現,用屬于人的眼光去探索世界。
在將近一個多小時的訪談中,圍繞著“傳統在當代的意義”,片中還有其他一些訪談令人贊同。徐冰談到小時候習字對中國人思維方式的形成:
是身體的規訓和這個文明的一個態度。總的來講它其實是對你這個人的從里到外的一個改造。從小練習,你手部肌肉長的會不一樣,在什么時候一出筆,懂行的人一看就知道這個孩子是有童子功。
每一個接受教育的人最開始的幾年,都是在拷貝。比如說端正的坐在那里,我爸那時會讓我每天寫一篇,那會覺得是讓我把字寫好看,但其實目的不在此,實際上的目的是讓你按照中國文明的一個規規矩矩的方式來發展這個孩子。
當周怡君說到:“腦子里的肌肉也形成”。
徐冰回答說,有點像念古文,讓你的出口的節奏和語氣,帶著我們文明,和古人相呼應。中國的教育,我覺得很核心的一部分是這樣的,也和西方很不一樣。中國藝術的高明就在于,這一筆下去以后并沒有完,墨還在宣紙的縫隙之間游走,等它干了的一刻,它才最后完成了作品的一個最終結果。而后一階段其實是由自然配合它完成的。
他又舉例自己的天書項目。
我做天書的時候,是一心想做和國際接軌的當代藝術,但那會不知道當代藝術是什么,就又想從傳統的里面跑出來,這些東西從里到外,從材料到觀眾溝通的方式上,其實都是非常中國傳統智慧的。是這樣一個關系,夾在中間,沒處可走的時候,你只能你到底有什么,你就是什么。我們想把過去的東西扔掉,但實際上中國文明有一個特點就是隔不斷。他真正的核心真不是從書本上讀來的,是像接人待物的態度,這些東西和我們的文明很本質的部分是及其相關的。
周:您指的是日常中。
對,在日常中。所以你看,在每個中國人的內部生理結構中,血液中,仍然很有強烈的傳統文化的特征。藝術的真實性就在于,屬于你的東西你扔都扔不掉,不屬于你的東西你再費勁你也得不到。
一年兩次的創作營中,熊亮老師帶孩子們設計邊學習邊創作,每一次都沒有重復。我們帶孩子們將古典詩歌圖像化。讓孩子們真正的看見詩、讀懂詩、愛上詩。為孩子開啟一扇扇門,尤其是詩歌這種獨特的語言形式,通過創作來進一步認識古典詩歌,并沉浸其中,讓我們的孩子在成長的過程中不斷體悟與發現詩歌里蘊藏的豐富寶藏。
詩中的意象怎么打動你,這意象也將從文字語言化為視覺語言,浸透到你的畫作里。不僅更懂詩,也更懂畫。
傳統不僅存在于課堂中,繪畫中,傳統也存在于我們的日常中。也只有在日常中踐習,才有長久的營養。在片中,我們聽到了不同的答案,不同的視角。在我們的藝術課中,希望從繪畫這個切入點,帶給孩子傳統的寶藏。從對傳統的欣賞開始,理解那些規則性的語言,成為自己的第一手經驗和資料。去形成自己手部的肌肉腦部的肌肉,在自己的身心中都能與我們的文明呼吸。
并且,永遠永遠去觀察世界。 看見雪山落雪,看見石頭,看見冬天白色的樹。當你趨近生活的時候,身心中與中國傳統同呼吸的那部分,就會引導著自己創作。
在屬于我們的東西扔都扔不掉中,不斷的多走一步,去尋找傳統中永遠鮮活的那部分,去創造去發現,用屬于人的眼光去探索這個世界。
這是我們學習傳統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