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棣之花. 君不見. 夜城[下]?

《棠棣之花.君不見. 夜城[下]》

文/素國花令

[本文隸屬棠棣之花篇,文中一切均為虛構,請勿代入,禁止白嫖.]?

前情提要:

0040年一月份,我終于得知當時發生的一切,并聯系到了外圍的邰秋凌,與此同時,我以最高優先級的救援為條件,換來解決城主李秋閬的任務。

任務還沒開始,我便與君城非匯合,遭遇到了怪物首領——墓主人燕常青…

正文/

此時此刻,除了出發,我們別無選擇。

燕常青的墓既然已經被挖開,那么首要的挖掘工作便不需要我們進行,但我們需要開啟墓葬,將他送回主墓室。

我們在路上搜刮了足夠的物資,燕常青倒也不著急,慢騰騰的跟在我們身后。

蒼雪峰在北邊山脈,花田與之相反,我們需要橫跨整個鎮子,用時一個星期。

路上沒有見到幸存者,就連調查的都沒有,但是我看到幾張通緝單。

上面印著我的照片,只不過那是一張穿著將白隊服的照片。

我捻著那張紙,驀然一笑。

“怎么了?”君城非微微轉頭,“看到什么東西了嗎?”

我淡然歪了歪頭:“沒有。”

燕常青低下身子,撿起那張紙,看目光一掃,點向末尾的名字。

“李秋閬,是誰?”

“城主。”君城非挑了挑眉,大抵是覺得在我這兒問不出什么,便轉頭去問燕常青,“你看到什么了?”

燕常青顯然沒領會我的眼神,抖著那張通緝單朗朗念道:“將白九隊隊長,沈昔棠,密謀危害整座夜城,現公布相貌予以通緝,見之,殺無赦。”

君城非微微攥緊了手心,冷笑一聲兒:“李秋閬那個王八蛋,腦子是被洗了么?真以為昔棠死了,就能天下太平了?”

“哦?”燕常青微微挑眉,“他在哪兒?本王想去見見。”

我低頭點了根煙:“我們先送你回去吧。”

燕常青笑道:“本王改變主意了,想去會會這位城主大人。”

得,現在這事情更麻煩了。

我不想同意,但是我打不過他,更重要的是,萬一這王爺一時抽風,把火兒撒到君城非身上,我找誰說理去?

我還沒想明白,君城非便抬起手,抽掉了我嘴里的煙,我抬頭看他,下一刻,他把一根棒棒糖塞進我嘴里。

“抽煙不好。”

燕常青笑盈盈看著,開口說道:“本王心情好,可以告訴你一件事。九白,是本王麾下的貼身侍衛,他與我也算一同長大,喊本王一聲兄長,喊本王妹妹一聲兒姐姐。”

我皺了皺眉,嘴里甜津津的,想起與安子所在的那個基地做的那個散碎的夢。

夢里有個抱住我,卻被萬箭穿心的人,那人嘴里喊的,便是姐姐。

我們到底是只能轉道去了玉鎮。

下午出青鎮前,我跟君城非說:“我研究一下最近的路線,你去拿點兒物資,以后的路可能不好走。”

他點了點頭,轉身走向附近的便利商店,我正看地圖,燕常青抬起手,遞給我一塊兒玉佩。

“這是燕家信物。”他別過頭,“是你的了。”

“啊?”我愣愣抬頭,“我不是燕家人啊。”

“讓你拿著就拿著,廢話那么多呢。”他抬手將玉佩掛在我脖子上,“這能號令燕家后人,他們看到玉佩,自會明白的。”

我有些懵,這么重要的玉佩,他怎么就突然想給我了?

“昔棠,你看這些夠了嗎?”

我轉過頭,嘴角一抽,君城非拎著一麻袋東西跑過來,放下來打開一看,各種口味的面包,除了面包還是面包。

我咽了咽口水:“你就不能拿點兒別的?”

君城非眨巴眨巴眼睛,一癟嘴巴,我總覺著他下一刻就要哭出來。

他委委屈屈的說道:“人家不是怕你吃別的會胃不好嗎…”

燕常青一拍額頭,嘶了一聲兒,簡直沒法兒看的樣子。

我長長嘆了口氣:“行行行,聽你的聽你的。”

出了青鎮,君城非只能牽著我的衣角,走的還都是荒無人煙的地方。

燕常青不時看我們,我一邊看地圖,一邊頭也不抬:“王爺,你到底在看什么啊?”

燕常青忍了又忍,終于忍無可忍:“他不能牽著你,來牽著本王。”

君城非沉默了一下,隨后說道:“也行。”

然后我眼睜睜看著他走過去,淡定的抓住燕常青的手。

我目瞪口呆:“……”

還有這等操作?我嘞個怪…這也太秀了。

……

0040年,三月。

我們清晨的時候,抵達玉鎮入口處的森林邊緣地帶,我靠在樹邊,扭頭看著君城非淡定自若的抓著燕常青的手。

我低頭點了根煙:“城主府四周,一定戒備森嚴,我們想悄無聲息進去,恐怕不好進。”

“那就闖進去好了。”燕常青嘴角一勾,“召你們口中的怪物進去的能力,本王還是有的。”

我合掌一拜:“我的祖宗,您就消停會行不?”

燕常青笑著咬牙:“行啊,叫哥哥。”

“行行行,哥哥。”我轉頭看向玉鎮鎮口,“城非,你怎么想?”

“你現在已經是眾矢之的,貿然出面,恐怕不行。”君城非頓了頓,“問題在于,我們怎么進去。”

我撓了撓頭,心里也沒個很好的計劃,君城非的聲望肯定還是有的,如果只是他帶著燕常青,見見李秋閬,那肯定也不是什么難事。

可問題是,我得把城主干掉。

我心里顧慮頗多,如果他進去之后沒多久,我把李秋閬解決了,那這件事肯定算在他頭上。

君城非開口說道:“就由王爺帶我們,闖進去吧。”

我不由加大了聲音:“你還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我知道啊。”君城非嘴角微微一挑,“我最高優先級的選擇,是你。”

……

我們原地扎營,一晚上,我滿腦子雜亂無章的場景,但都關于君城非,他這個人對我來說,是個熟悉又陌生的人。

我失去記憶之后,莫名其妙就與他相逢,他那一往情深的態度,像是燎原之火一樣。

他無所畏懼,我卻覺得備受煎熬。

第二天一早,我收拾行囊。

燕常青大咧咧坐在石頭上:“怎么樣?考慮好沒有?”

我猶豫了一下,說出了答案:“我沒問題,但是城非不能去。”

君城非淡淡開口:“我抗議。”

我瞥他一眼:“抗議無效。”

“那不行,你要是扔下我,我就把你打暈。”君城非那叫一個倔強,“咱倆誰都別想去。”

我氣笑了,低頭點了根煙,坐在一邊悶聲不吭。

燕常青是個聰明人,他看出我有顧慮,但也沒有發表意見。

君城非嘆了口氣:“昔棠,我知道你為我好,可我想不計代價的站在你身邊。”

最后我實在阻不住他,只能點頭,大不了,就是他換個地方生活。

等他眼睛好了,憑他的本事,去哪兒不是去?

“我需要時間,到時候我會趁亂潛入城主府拿到城主印發出求救消息。”我看向燕常青,“麻煩王爺你在外面制造混亂。”

燕常青瞥了我一眼:“叫哥哥。”

“好好好,哥哥。”我無奈投降,“這件事只能在城主死之前做,不然很容易出事,我希望你們不要輕舉亂動。”

燕常青微微一笑:“好,本王答應。”

他們兩個怎么安排,我沒有過問,率先進了城,按照計劃,他們會在下午三點整進城行動,以便給我留出充足的行動時間。

三月十正午一點,我匍匐在制高點,用望遠鏡觀察地形,鴨舌帽壓住長發,不時低頭在筆記上畫出城主府四周的情況。

屆時燕常青會在正門叫門,最薄弱的守備點在基地北側,墻壁附近有一棵樹,是很好的切入點。墻高在兩米左右,雖然我腹部受過傷,但也好了個七七八八,是以,以我的身手,徒手翻上去應該不成問題。

城主府圍在中間位置,附近有數量頗多的幸存者,各個據點淪陷之后,很多幸存者都奔赴這里。

我將地圖畫完收進背包里,轉身從天臺的入口下樓,剛到樓下,我就碰見了一個人。

這人穿著救援隊的衣服,戴著鴨舌帽,手里拎著一根帶血的甩棍,微微歪頭時,露出一半眉眼。

是那個導致救援車墜河的那個男人!

他的衣服上,掛著代表姓名的胸章,名為——蕭謄。

“我費了那么大力氣,讓你成為眾矢之的,怎么能讓你這么快翻盤呢。”他微微一笑,“你似乎還沒看出這件事情的利弊。”

我怎么看不出呢?

如果現在我不傳訊出去,整城傾覆,是遲早的事,哪怕我僥幸活下來,也逃不過亡命天涯的結局。

可如果我傳訊出去,將這些人救下來,最后的結局,也不過是一個替罪羊。

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我雖不是好人,可也不想做大奸大惡之人。

別人怎么說是一回事,可我怎么做,那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摸向身后的刀,冷聲說道:“我做什么,用不著你來指點。”

“殷歌藝伎沈瑤的女兒,果然不一般。”他攥緊了手中的甩棍,“如果我不讓你過去呢?”

刀鋒出鞘,我幾步沖上去,揮刀便砍,他淡淡一笑,斜手一擋,鋼器碰撞,發出一聲脆響。

蕭謄微微抬眼,那雙眼,帶著冷冽殺意。他動了殺心,我不能跟他浪費時間,當即也下了狠手。

俗話說,劍走輕盈,刀行厚重。

我的刀法不說很好,倒也算上乘,孤兒院的阿姨培養我的時候很用心,什么都教,所以我什么都涉獵了一些。

可眼前這個人,身法很是凌厲,但他并不急于做什么,像老貓逮耗子一般磨時間,我不知被他打了幾棍,只覺得身上酸痛不已。

與他這樣的人對上,我沒有半分好處。

霎時一時不察,他一棍打在我手臂上,我手一抖,差點兒將刀脫手。

那力道可非同尋常,棍子落在身上的時候,我就知道了。這一下子整個手臂都麻了,刺痛直直挑上神經,火燒火燎的疼起來。

我目測了一下這棟樓的門,是鐵質落地即鎖的卷簾門,可蕭謄擋在我面前,鐵了心不讓我過去。

時間緊迫,再這么拖下去不是辦法,我當即心下一狠,轉手刀脊貼手臂,刃鋒在外,劃向了蕭謄的脖子。

他身子后仰躲開,抬棍又一次打在我手臂上,我借他使力的方向一個側身,腳下一旋,向他身后跑去,到門時,他正轉身。

我一個起跳,將卷簾門拉了下來,狠狠地扣在地上,轉身就跑。

身后傳來蕭謄的一聲悶笑,帶著無盡的無奈意味,我將刀收回鞘兒,捂著手臂往城主府那處據點跑去。

……

我站在高墻外,掀開袖子一看,被打中的地方已經烏青一片,受力點已經出現了淤血。

我活動著手臂,抬手看了眼手腕上手表顯示的時間,蕭謄拖了我半個多小時,到這里又饒了路,現在已經將近三點了。

我從包里拿出一袋巧克力,撕開袋子咬了一口,靠坐在隱秘的角落里估算時間。

“嗷——”

一個怪物從我身前經過,他幽幽轉過頭,看了我一眼,嫌棄的扭過頭,晃晃悠悠的離開了。

“……”

我有些懷疑人生,我這是…被嫌棄了?

這個怪物去的地方應該是城主府基地正門。

我把巧克力吃完,忍著身上的劇痛,一個助跑,腳尖兒點在墻面,手臂一勾,扒住了墻頭,翻身而上。

我隱在樹后,確認無人之時,方才跳了下去。

待找了個沒人的警備室,將其隊服套在外面,將鴨舌帽壓低,躲開途中的耳目,前往城主府。

我進來之前從來沒想過會這么順利,看來燕常青他們的行動很成功。

我從后門進到城主府內部,里面居然也沒人,我能想到的,只有君城非出面做了什么,不然不可能達到這樣的效果。

首先,君城非的名聲很高,燕常青如果用他的名氣作為餌,將白的人一般都會出動。

但是仍然有一部分城主的人在這兒。

我被人抬手攔住:“站住,將白的人都去正門了,你在這兒干什么?”

我壓低聲音,偽出一個男音:“正門的事情,隊長叫我找城主大人商量一下。”

那人歪了歪頭:“你進去吧。”

我點了點頭,越過他走進電梯間,兩步并作三步邁上樓梯階梯。城主府有二十層樓高,城主的辦公室在最高層,我爬了半天,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幾乎每個都會問我一句,我只好打暈了一個隊長身份的人,將身上的隊服換成隊長服。

這下子就沒人問我話了,但就光前面過程中的盤問,就足夠讓我火氣上涌了。

我身上本來就酸痛難忍,爬樓的每一步都牽動肌肉,那種感覺實在不好過,又被一盤問,只覺得煩得不行,可也只能壓下火氣。

好容易挨到了城主室,我敲了敲門,但是沒人回應,偷眼看了看四周,趁沒人注意時,推門而入。

室內沒人,上下樓梯有兩個,應該是在我上來的途中從另一邊離開了。

我輕輕撩開拉下的窗簾,只見門口處,燕常青手下的怪物壓制著君城非,而李秋閬,赫然就在前首。

我放下窗簾,轉身走到室內用來聯絡的電腦前坐下,桌子上放著很多文件夾,里面應該有李秋閬的簽名。

我仔細翻了翻,查看著公戳和簽名筆記,找出一張紙仿照字跡寫了一份求救文書。

“我夜城遭遇為期將近一年的危機,現向外部請求救援,一切過失,均由我李秋閬承擔。現幸存者多數生存于玉鎮城主府周圍,請外部盡快找到控制假死之后成為怪物的城民,并派遣救援趕到玉鎮馳援。”

落款,李秋閬。

我翻出城主印,蘸了紅泥,摁在落款上,用電腦一掃,手指一點回車發了出去。

外界真的以為,讓我一個人承擔一切,就可以天下太平,萬事無憂了?還是他們覺得,我是放在板上的魚肉,會乖乖任他們宰割?

簡直癡心妄想!

那個蕭謄知道我母親的身份,他,還有鄭荷鳶,李秋閬,一定都有另一層不被人知的身份。

可現在當務之急,是立刻解決一切,離開這里。

阿姨曾經告訴我,我母親的身份,不可以被任何人知道,尤其是欽克薩的人。

我沈昔棠,也不是什么善類。

我將紙張疊起,把電腦和痕跡還原,收進口袋里,起身將帽子一壓,轉身離開。

我一路行事低調,躲在陰影錯過了兩輪換班,從高墻跳了出去。

我匆匆趕到正門,正看到燕常青抬手掐著李秋閬的脖子,李秋閬抓著他的手又踢又打,卻撼動不了分毫,已經開始翻白眼了。

而燕常青身邊的怪物,將幸存者隔開,將白的人拿槍對峙著,氣氛劍拔弩張。

“也不知道,你們怎么想的,偏要找一個小姑娘的麻煩。”燕常青的聲音傳來,冷冷清清的不帶情緒,“本王,可最看不得她受欺負。”

我還未走過去,就被一把槍頂住了后腦,那人語氣冷清:“放開城主,不然我就送她回老家。”

燕常青轉過頭,手上一松,李秋閬摔倒在地,捂著脖子猛烈的咳嗽著。

這個聲音的主人,我并不陌生,因為她曾經還想過剖開我的肚子——鄭荷鳶。

……

這可真是兩級反轉,剛剛我們還占據上風,現在就變成了我被人用槍挾持。

我雙手舉起,等待著反擊的時機。

鄭荷鳶冷笑一聲:“沈昔棠,還真是天堂走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自來投。”

我學著她冷笑一聲:“你未免太自信了,外部如果接到了帶有城主印的文書,你覺得,這件事還只有我一個人是替罪羊嗎?”

李秋閬臉色慘白,看了鄭荷鳶一眼,而那女人也是個狠角色,并不為之所動。

她開口說道:“讓這些東西離開,不然,你就死定了。”

我他娘的那叫一個忍無可忍,這女人也忒他娘的不識好歹了。

“你難道不知道么?”我嘴角一勾,“不要拿槍指著人,尤其是——我這樣不要命的人。”

李秋閬面露驚恐,那聲兒“小心”還沒脫口而出,我便反身側頭,她已經打出了一槍,卻因為我偏頭的動作擦著我的臉頰劃過。

顧不得臉上和身上的疼,我握住她的手腕兒,向外一掰,奪槍之后,另一只手并起食指中指,一指點在她的肩胛,就勢握住她的上臂,巧勁兒一拽,只聽咯嘣一聲兒。

這一切都在電光火石一般發生,鄭荷鳶的手臂被我直接卸掉,當即臉都白了,但硬忍著沒叫出聲兒。

我將她的槍拿在手里,反手指著她的頭:“你該除掉我的,但是很可惜,你沒機會了。”

鄭荷鳶捂著肩膀,冷眼看著我,說道:“我倒是小瞧你了。”

我真該感謝我院長阿姨,她教我如何反手奪槍。

挾持人的時候,槍一般都會對著這人的腦袋,以防這人逃脫掌控。而這個時候,一定要有偏頭動作防止槍支走火。

李秋閬大聲質問:“沈昔棠,你難道真的跟這幫怪物混在一起么?!”

“李城主,我該問您。”我盯著鄭荷鳶,話卻是質問李秋閬,“距離事情發生已經將近一年,您為何還未曾請求馳援?”

只這一句,就足夠將視線引到李秋閬身上。

君城非故作詫然:“我以為城主大人早就向外界求援了。”

我微微抬掌,狠狠一掌打在她脖頸處,打暈了這女人,她的身子撲通一聲倒在地上。

我轉過身時,燕常青蹲下身子,掐住李秋閬的下巴:“本王帶兵打仗時,你還未出生呢。”

李秋閬握住他的手腕兒:“你想干什么?”

燕常青緩緩吐出兩個字——“殺你。”

下一刻,他手指一抹,尖銳的指甲劃破了他的脖子,血花飛濺。

李秋閬瞪大了眼睛,捂著脖子,沾染了一手的血,眼睛瞪得死死的。

燕常青的手,那可是能生生破開木門的。

如果不是他此時此刻出手,我恐怕已經忘記了,他是這幫怪物的頭兒,是活了將近一個大時代的啊。

燕常青站起身,衣不染塵,手不血刃,我從未認真看過他的臉,更別提與他對視。

此時的燕常青微微側頭,發絲被黃昏時分的風輕輕吹起,撩到了臉頰,一雙桃花眼是盈盈笑意。似乎是察覺到我的目光,他亦是轉過頭來看著我,身姿挺拔得如一棵長松。

不過我怎么看怎么覺得,他眼里的憂愁,濃烈的化不開。

這眼神似曾相識,我想了想,才記起來,那視頻里的九白,常是這般看我。

君城非淡淡笑起來:“城主率人抵抗怪物,英勇殉職。”

人群中,有將白的人顫聲兒開口:“君副隊,原來連你也…”

“我只做我喜歡做的事。”他輕輕掙開抓著他的怪物,微微歪了歪頭,“君家富可敵國,不需要我這個大少爺親自出頭,來將白謀發展。我來,是為昔棠,走,自然也是為她。”

君家并非夜城的大戶家族,而是靳城的有名世家。你說它是商賈之身,它不是,你說它廉官為政,它不是,你說它軍權在握,它不是,你說它摸金倒斗,它也不是。

君家涉獵的東西頗為廣泛,且都只是因為自家主母有興趣。

富可敵國,確實不假。

君城非勾唇一笑,淡粉色的眼里,綻開如同花一般的色彩。

他是君家的少爺,是集榮光于一身的君家未來繼承人,是誰都得罪不起的人。

這樣一個人,他慢慢走向我,沖我伸出了手。我將手交托在他的掌心上。

溫暖而寬厚的手掌,帶著輕微的薄繭,他微微用力攥住了我的手,笑的更加絢爛。

燕常青淡淡開口:“我們走吧。”

……

當天晚上,我們在城外扎營,沒多久,安子便到了我們這里。

他背著登山包,大男孩兒一樣的笑著:“姐,我來投奔你了。我就知道你會來,等了你好久了。”

君城非正搓著一根木棍支火生灶,不知從哪兒打來的鳥和魚,我覺得直接用火點多方便,他死犟死犟的,非要用鉆木取火這一出。

燕常青看神經病一樣的表情看君城非,他不用吃飯,但仍然覺得不耐煩。

我拉著安子坐下來,開口說道:“我要去一趟蒼雪峰,你要一起去嗎?”

“去啊。”安子拍了拍胸脯,“我力氣大,還能幫姐拿行李。”

我實在是渾身酸痛的不行,但還是打著精神跟他講事,分析古墓底下的情況,我們需要帶的東西。

既然燕常青不著急,那我也不打算趕時間了。

說來這陣子相處,我覺得燕常青這個人就是傲嬌了點,霸道了點,人也沒那么壞。

但有個大問題——這個能當我祖宗的人,他執著于我叫他哥哥。

我把清單列出來,遞給安子看:“你看看,還有沒有什么不足。”

君城非那邊兒,刷的一聲,他終于把火點起來了,天都黑了個徹底,微弱的火光漸漸變大,火苗遇到引柴,一個竄起,差點兒把他頭發燎了。

我嘴角一抽,在筆記上補上三個字——“無煙爐”。

我真不想他下了墓還鉆木取火,沒等他點著火,我們可能就先凍死了。

蒼雪峰,是一個海拔非常高的地方,但是是可以徒步上去的雪山,那座墓既然已經打開了,那進入的通道肯定是有的。

所以我們要帶的東西就相對遞減很多。

安子將裝備的事包在了自己身上,說是可以立刻去找。

我正好想到一件事,轉頭問燕常青:“王爺哥哥,那天凌雅見到你,為什么會說你是她愛人?”

要說凌雅有什么前世今生的記憶,那我是不信的,倒不如直接問燕常青來的實在。

燕常青撇了撇嘴:“本王是她愛人?她配嗎?不過是她看到了我的眼睛,被我誤導而已,誰叫她圖謀不軌來著。”

我心里一跳,脫口而出:“羌梓,不會也是你解決的吧?”

“是啊。”燕常青無所謂的抬了抬肩膀,“你走的時候本王沒追你罷了,隨后就去把那個男人和他的小尾巴解決了,估摸著現在都已經成了栩栩如生的冰雕了。”

君城非和燕常青挽著袖子煮鳥湯,一邊串了魚烤。

我不知該說什么是好,這冷幽默著實冷得很。

安子輕輕一笑:“自作自受。”

我從背包里拿出無線的小型打報機,給白倉基地的柳訪和周月發了一條簡報——“我即將前往蒼雪峰,我拜托你的事,查的怎么樣了?”

君城非耳尖動了動,開口說道:“在給誰發報?”

“啊,是給柳訪,我有些事想問問他。”我微微笑著,沒有具體說明,“他是柳家人嘛。”

殷歌城三大世家,柳家,胡家,黃家,對應民間三仙,蛇,狐,黃,只因他們身上,有相對的圖騰紋身。

不過這與我接下來要做的事沒多大關系,就不多贅述。

柳家擅長風水定穴,可柳訪卻是個學醫的,我估摸著風水建筑在現在這個時代也不吃香,他們換個行當也不是沒有可能。

柳訪回信兒:“你的血確實有遏制的可能,但是你統計過整座城的人有多少嘛?你不會真想走韓束的老路,先把自己放干,再慷慨赴死吧?”

我捏著翻譯過來的筆記,攥緊了手心,韓束的事情我有所耳聞,他在雨夜連狙四槍的行動,阿姨同我講過。

那個時候,我不明白,一個優秀的狙擊手,從來都是槍擔肩膀,眼神凌厲,手穩槍合,一擊斃命,遠逃千里。

可他選擇了近身距離,狙擊范圍不超過百米。

院長阿姨低垂雙眼,同我說了一句:“哀莫大于心死。”

我沒考慮好怎么回復柳訪,君城非已經把魚和湯做好了。

他把湯裝進塑料便當盒端到我身邊:“來,可能味道沒有那么好。”

我接過塑料便當盒,微微一笑:“沒事,謝謝。”

君城非摸了摸我的發頂:“我去給你剃魚。”

燕常青抱臂靠在樹邊,歪頭沖我笑了起來:“這小子還挺會疼人。”

安子嘴角抽了抽,默默去盛湯喝。我覺得安子心里不那么想,因為我們第一次在基地見到君城非的時候,他除了進門還算正常,進了醫院內部就穿著女裝,神經兮兮的抓著凌雅的手。

我喝了口湯,缺了很多食材,湯不夠味兒,但是不知道他從哪兒弄得鹽,還算能吃。

我對吃穿的要求并不高,更別提跟安子在基地里,只吃那點兒東西,也足夠我吃飽。

君城非剃魚刺,全靠摸索,剃之前還洗了手,認認真真的模樣,仿佛他還能看見。

安子一邊大快朵頤的就著面包喝湯,一邊目光在我們倆身上打量。

半晌,安子轉頭看向燕常青:“你是怪物首領?”

燕常青冷笑一聲:“本王乃是燕安雀之時,最厲害的戰神王爺。”

燕安時期,是上個大時代的稱呼,雀之時代,是燕安時期初期,那時候欽克薩處于四分五裂的狀態,外邦入侵,城與城之間更是內斗頗多。

燕常青這個姓氏,就是當時的國姓。

至于為何會葬在夜城,應該是他自己安排的。

安子瞪大了眼睛:“那你不是已經活了快一千年?!”

君城非把一條魚剃好,遞給我,像是自問,又像是在問燕常青:“怎么可能有人能活一千年呢?”

“當然不可能。”燕常青老神在在的看著天空,“本王早已不是人。”

雖然這話沒錯,但我聽著怎么那么奇怪啊?這不是說自己不是人嗎?

安子一聽這話,差點兒嗆著,他咳了咳,說道:“那你,怎么活到現在的?”

君城非說道:“去了蒼雪峰,不就知道了?他現在不想說,你再怎么問也問不出。”

燕常青,那是帶兵打仗的王爺,那一定是心思縝密,性格堅定的人,這樣的人,你就是嚴刑拷打,他不想說的,你也問不出來。

我嘆了口氣,擦了擦手:“行了行了,吃飽了早點休息吧,安子,我跟你去找清單上的東西。”

君城非有些不贊同的皺眉:“這里離玉鎮基地很近,若是他們對你出手,我來不及去救你。”

“你放心好了,他們現在的注意力,未必在我身上。”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安心,“行了,你休息著。”

……

月光鋪下青石板路,安子提著一盞燈,踢著腳下的石子:“你單獨喊我出來,是有事跟我說嗎?”

安子有時候沒心沒肺,可他也確實心思通透。

“等我們從蒼雪峰出來,我會放一瓶血給你,你帶著我的血和君城非,去一趟白倉基地,找柳訪和周月,并告訴他們,我需要一個合理的,能夠解決這場災難的計劃,讓他們想想辦法。”我頓了頓,“這件事,一定要瞞住君城非。”

安子撇了撇嘴:“就他那態度,他會同意你單獨行動嗎?”

“打暈他就行了。”我毫不在意的擺了擺手,看著手里的清單,“行了,找了東西,趕緊回去。”

我們逛了半夜,終于把東西全都收集齊全,在醫院串了一趟時,我還順走了一針麻藥。

我渾身酸痛,回了扎營的地方倒頭就睡著了,腦子都跟著渾渾噩噩的。

燕常青在,我不信有人敢夜襲。

第二天一大早,我一下子坐起來,按了按太陽穴,實在睡得不舒服,還不如起來呢。

起碼走路走習慣了,我就感覺不到身上疼了。

安子被我驚了一下,也坐起來了,臉上有點懵:“啊?怎么了?該出發了?”

“還沒,早飯還沒做。”君城非躺在一邊,淡淡的開口,“我覺得有事要發生,睡不著。”

安子打了個哈哈:“你多慮了,我們四個在一起,能出啥事?”

燕常青挑了挑眉,撥弄著柴火:“別把本王帶上。”

安子不滿的說道:“說的我姐有危險,你不會出手一樣。”

燕常青瞪了他一眼,別過頭不吭聲了。

合著我們四個都睡不著了,便開始收拾東西,君城非執著的坐在火邊兒做早餐。

安子偷偷遞給我一板兒藥,沖我眨了眨眼睛,我低頭一看,是一板兒止疼藥。

這小子心思還真透徹。

他壓低了聲音:“我看到你手臂淤青了,這個你應該會需要。”

我謝過他,摁開一粒兒塞進嘴里,用礦泉水沖了下去。

吃過早飯,我們按照最近路線前往蒼雪峰。

這條路橫跨十個鎮,用時大概要一個月。

來的時候因為我身上有傷,加之身份問題以及君城非的眼睛,所以選擇繞路,雖然城外對我的觀感可能不是特別好,但是城內對李秋閬的怨念與嫌隙一定比對我還要大,所以這一路我們選擇了就近路線趕路。

三月十一,我們從玉鎮出發,幸而一路如我所想,沒有太大的變故。可是剛進青鎮門口,就有一個人沖我撞了過來。

安子一把拉開我,那人一下子始料不及,直接撲倒在地上。

他忙站起身,目光看向我,卻被安子攔住:“你是昔棠嘛?我…我是你哥哥啊…”

我全然不信,我母親就我一個孩子,也從來沒說過我有一個哥哥,這哪來的哥哥?

君城非皺了皺眉:“你瞎認什么親?”

“我…我叫沈鳩。”他抓著安子的手臂,急切的看向我,“咱們母親叫沈瑤,你胸口有一顆痣。”

我想明白什么,驀然一笑:“安子,不必攔他。”

安子遲疑了一下,放開了手,沈鳩靠近的一刻,我驟然發難,抬腳踹在他胸口,他一時沒反應過來,被我踹退幾步,手里的刀落在地上。

我低頭點了根煙:“我不會動手除掉你,但是我可以卸掉你的手腳,讓你自生自滅。”

沈鳩臉色慘白:“你什么意思?”

“我胸口那顆痣,是大學聚會的時候,為了穿禮服好看畫上去的。”我走到他面前,彎下身子掐住他下巴,“我是你,就不會將沈瑤這個名字,脫口而出。”

他沉默了半天,深呼口氣:“好吧,你贏了。我叫厲殃,確實不叫沈鳩,也不是沈瑤的兒子。”

“那你不如說說看,誰派你來的。”我甩開他的臉,指尖夾住煙嘴,“你一打四,恐怕不太可能吧?”

厲殃微微一笑:“誰說,我是一個人來的?”

他話音一落,我便看到一個微弱的紅點,正印在我的手臂處。

燕常青淡淡開口:“誰告訴你,我們只有四個人的。”

有狙擊手。

此時交鋒,并不是一件好事。

我沖安子打了個手勢,他當下扔了一粒煙丸在地上,煙丸炸開,我當即轉身拉住燕常青,而安子還沒來得及扛起君城非,就見他回身一槍,阻了想要攔住我們的厲殃。

他是個瞎子,還有點鐵憨憨,你說這么一個人,他怎么就成了人家老大了?

現實再一次打了我的臉,還打得啪啪響,它再一次向我證明,現實永遠比小說還邪乎。

一個明明看不見的人,怎么還能這么厲害?他的戰斗力真的是我這輩子都望塵莫及的。

我拉住他在他眼前揮了揮手:“你看不見?你真的看不見?反正我什么也不記得,要是我死了,你就趕緊帶著我的尸體回去,我把我的眼睛給你,你就能看到啦。”

如果說上次他一槍解決想要殺我的那個人是個意外,那這次就真的沒法兒自欺欺人了。

他冷著臉抓住我的手,開口說道:“我只要你活著。”

我們當下便借著煙丸逃離現場,青鎮的地形我還算熟悉,跟他們打地形隱匿,我們勝算還是很大的。

……

抵達蒼雪峰,是在四月十七的清晨。

這也算一路奔逃,在鎮中甩開他們用了三天三夜,又緊趕慢趕用了三天到了山里,除了燕常青,我們身上多多少少都掛了彩。

一進山,安子差點兒摔地上,他氣喘吁吁的裹緊身上的棉襖,方言口音都出來了:“額滴個親娘嘞,這都是些啥人嘛。”

燕常青嗤笑一聲兒:“狗急跳墻了唄。”

我擺了擺手:“休息一下,避免夜長夢多,我們馬上出發。”

我在筆記上寫上厲殃的名字,將其與李秋閬,鄭荷鳶和蕭謄三人的名字劃在一起。

他們四個人,應該是同一個組織里的人,而夜城的事,多多少少與棠棣城那一年發生的事有幾分關系,唯一的不同是,夜城是意外,而棠棣城則是人為造成的。

從這個組織的人插手的行為來看,他們不希望我們能把這件事解決。

而他們的切入點,是在我身上。

從鄭荷鳶將視頻給我的那一刻,我就發覺了這一點,厲殃既然知道我母親是沈瑤,那他們也很可能會以此做文章。

我母親是什么人?她是禾安前時代空白時期的藝伎。

最重要的是,她是被通緝的人。

這下可好了,一個十惡不赦被通緝的人,生了個跟怪物為伍的孩子,這要是追究起來,那不得把我千刀萬剮啊。

我頭大的把筆記揣回包里,君城非和安子也休息得差不多了。

當即,燕常青便從前面帶路,進入蒼雪峰范圍之后,我們反而不急了。

可沒到中午,他就引著我們進了一個山間裂縫,撲面而來的熱氣吹散了風雪的涼意。

這裂縫內,別有洞天,鐘乳石垂掛下來,閃爍著晶瑩的淡淡微光,洞穴內的溫泉水散發著熱氣。

燕常青開口道:“這里是另一個入口,是安全的,你們休息一下吧。”

安子都快哭出來了:“王爺深知我心啊。”

我還算好,有止疼藥盯著,倒感覺不出什么。

君城非摸索著坐了下來,指尖摸著石壁,開口說道:“這里像是開鑿出來的,一般古墓不會有這樣的建造形式,會泄露墓中風水。所以,這應該不是你叫人挖出來的。”

“一半一半。”燕常青微微一笑,“這確實是本王默許的,一般建造陵墓的工匠,尤其是像本王這般,有身份地位的人的墓,一但建成,那些工匠都會成為陪葬者。不過本王不希望枉死無辜,便默許他們挖通了逃離通道。”

確實如此,可縱觀歷史,這樣的事并不少見。像皇陵,王爺陵,為了嚴格的保密性,都會讓建造工匠以死封口。

不過古代勞動人民的智慧那是不可比擬的,他們會偷偷挖鑿一個秘密通道逃生。

但是燕常青居然這么大氣,明知道會破壞風水,卻也同意了。

我思襯了一下,說道:“也就是說,你躺進來的時候,還沒死?”

燕常青指了指自己的臉:“你看本王的樣貌,像是壽終正寢嘛?”

我抬眼看他,他年紀不超過四十歲,模樣俊郎剛毅,無論是擱在什么時候,那相貌都算是一絕。

可他那個朝代,史書記載的統計年歲錄中顯示,在沒有戰爭時,全民平均年齡該在七八十歲左右。

燕常青這年紀,算是英年早逝了。

他進來的時候還活著,也就意味著他是假死。

倒也是,一個功高蓋主的兄弟王爺,皇帝忌憚也是應該的。在那高座王位之上,是尸骨累累的路。

我們休息夠了,便同他示意。

燕常青站起身,開口說道:“走吧。”

穿過狹窄冗長的通道,我們一路向下,這王爺的墓在山體之下。

經過千年桑田滄海,地形變遷形成這樣的情況,倒也不是什么奇事。

燕常青身姿挺拔,一開始我們還能說幾句話,后來他怎么也不開口,我們便跟著沉默下來。

……

我一邊描繪我們行走的路線圖,一邊借著微弱的燈光畫在筆記本上。

因為有先來的考古隊,我們進入的時候格外順利。

可等我進入主墓室的時候,身后的石門驟然降落,燕常青站定之后,璀璨的夜明珠將整個室內照亮。

有幾具穿著考古隊衣服的尸體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看傷口,應該是槍傷。

我看了眼手表,此時大概已經入夜。

燕常青淡淡開口:“本王帶你們來的路,是一條安全通道,也是沒人走過的機關道。你們要出去,只能走另一邊,不過本王幫不了你們。你們想知道的一切,都在這里。”

主墓室擺放著很多現代化設備,棺材已經被打開,且棺槨兩層均被破壞,露出里面的玉床。

我轉頭看向四周的壁畫,只覺得這哪是考古隊?這分明是來破壞古墓的。

我抬指摸上壁畫,只見壁畫有的地方受損嚴重,顏料沒有腐壞,全然是人為造成的破損。

安子問:“上面畫了什么?”

“是雀之戰神王爺的生平。”

我一邊將信息摘錄下來,拓印素描在筆記上,一邊組織語言開口,同安子他們講述壁畫上的故事。

燕安雀之初期,欽克薩處于四分五裂的狀態,燕常青自幼領兵,戊守邊關,人稱“戰神王爺”。

他有個一女同胞的妹妹,名為燕九璃,她是先皇唯一的公主,一出生便深得恩寵,更是賜她九枚不同顏色的琉璃墜。

那時候燕常青在,便主張不割地,不賠款,不投降,不和親。

他就這么一個妹妹,自然要當寶貝一樣護佑著,哪怕郡主和親,他都不會同意。

有些事一旦開了先河,就沒有止住的可能了。

燕軍守城十三洲府,領兵打仗的是這樣一個王爺,他守邊關時,皇位上的人選,已經塵埃落定,先皇主張兄友弟恭,可新皇根基不穩,建樹頗微,新皇當然忌憚。

世人只知燕常青,不知新皇。

可燕常青這個人,有權有勢,對上不瞞,對下親和,對內溫厚,對外雷霆,想要找他的毛病,基本不可能。

可錯就錯在,外邦來戰的,是個女子,燕常青退讓三城,以退為進,可旁人只以為是他愛上了那女子。

于是皇帝將里通外國的罪名扣押在他頭上,命令他放權回京。燕常青不在乎,照樣領兵打仗,派遣九白回京保護燕九璃,而他以雷霆萬鈞之勢,反打了外邦一個措手不及。

并帶軍殺入城中,直逼帝京。

可待他班師回朝時,就見燕九璃跳下皇城,手里攥著一張血書陳情,九白阻止不及,想要護住她,卻被萬箭穿心。

燕常青瘋了,他帶軍駐扎城外,千軍將士皆素縞,他帶人殺進皇宮,一刀斬殺了皇帝。

隨后擁護新王登基,他以假死脫身,本想帶妹妹入陵,卻發現妹妹的尸體早已不知所蹤,而九白雖是保住了命,卻也失了武功。

如此,直到現在。

而他墓里的東西,是他用以阻止居心叵測之人,來查看他是否已死而派九白布置的。

君城非問道:“你那時為何不自己上位?”

“本王只是要這些人看看。”他坐在玉床之上,“本王可以捧起一個王,也可以捧起另外的王。”

安子隨后問道:“那你妹妹呢?”

“本王派人幾番打探,才知道妹妹已經亡故。”燕常青嘆了口氣,“她是故意如此安排的。”

“燕九璃覺得,只要你認為她還活著,你就一定還是那個戰無不克的王爺。可她沒想到,你會為了她把事情做的那么絕。”君城非沉吟了一下,“可,能在你眼皮底下帶她走的人,能是誰?”

“本王胞妹的愛人,君念璃。”他將目光放到我與君城非身上,“本王大限已至,能告訴你們的,只有這么多了。”

我心里一跳:“你讓我叫你哥哥,是不是因為,我是你妹妹的轉世?”

“你還是沒變。”他答非所問,轉頭看向君城非,“你也沒變。”

君城非面露茫然,但我還是聽明白了。燕常青低低笑著,緩緩躺在了玉床之上。

“若待有緣,你我兄妹再敘。”

我想上前,卻被一道鐵柵欄隔住腳步,那道上下尖銳錯開合成一道鐵柵,燕常青轉過頭,眼里的情緒復雜,我獨獨看懂了他眼中的溫柔和悲傷。

“哥…哥哥!”我不由自主的喊出了這個稱呼,只覺得胸口像是壓了一塊兒巨石,“你…”

“有些答案,你抓住本王是得不到真相的。本王只不過是靠著蠱蟲存活,只為了再見你一面。”燕常青緩緩閉上眼睛,“有人在找,能夠讓欽克薩動亂的東西。此番災禍,也算本王無心之失。可這之后,本王不能再保護你,卻也能最后幫你一次,愿你此生幸福。”

我呆滯在原地,燕常青的頭發,寸寸雪白,而他無知無覺,慢慢的,一只紅甲蠱蟲從他的胸口破出,他的血,順著玉床蜿蜒而下。

紅甲蟲抖了抖翅膀,向我飛了過來,它的速度太快了,幾乎是一瞬間,它接觸到我,從我的手背處鉆了進去。

一陣劇痛從手臂一路竄上,我捂住手臂,下意識咬住唇,這一下咬得狠了,直接就把下唇咬破,血順著下巴落下。

安子一把扶住我,我沖他搖了搖頭,穩了穩聲音:“我們先離開這兒。”

安子趕忙去拉君城非,我們三個選了另一個門走。

刺痛很快過去,之后就什么感覺都沒有了,那蟲子似乎停在我的脖頸皮膚下,我感覺不到它的存在,也不妨礙我的身體健康。

臨出門,我回頭看了一眼,詭異的血色藤蔓窸窸窣窣的蜿蜒而上,將玉床裹得嚴嚴實實,隨著血藤的蔓延,綻放出紅色的花。

石門降落,將主墓室,連同夜明珠的光徹底隔絕在我們身后。

我打開無煙爐照明,開口說道:“這應該是考古隊進來的通道,我們直走就可以了。”

君城非開口說道:“燕常青說,最后再幫你一次,他做了什么嗎?”

“沒有。”我一口回絕他的想法,“可能說的是解決掉李秋閬的事吧。”

安子欲言又止,看到我的表情之后,也只得作罷。

這條路沒有燕常青帶路,但也因為考古隊介入留有線索,沒有任何危險陷阱,所以我們也算一路暢通無阻。

我一路都在想燕常青最后同我說的那句話,他費盡心思用蠱續命,就是為了再見一次自己的妹妹燕九璃。

他當我是他妹妹的轉世,最后同我說的,好像是將死之人最后回光返照時,將一切交付給聲音,傳遞給我的最后遺言。

這陣子相處,燕常青雖然總擺著張臭臉,但是對我也算好,在保護我這件事上,也從沒怠慢。

他斷不會在這個時候害我,這個紅甲蟲應該對我沒有害處,可是那句話的意思,我還沒明白。

出了墓穴,我們出來的入口,驟然關閉。

正是清晨時,陽光撒下,安子拍著胸口說道:“就這么簡單就出來了?”

“燕常青回到他該在的位置,只能說明有些機關暫時關閉,直到我們出來之后可能會重新啟動。”君城非頓了頓,“不出意外,他的墓以后也不會再有人找到。”

我們只去了主墓室,并沒有去更多的地方,想來燕常青的墓里應該有很多寶貝。

我腦子里閃出他的眉眼,驀然一笑:“這樣也好,他那樣的人,不該被抬出去研究。”

君城非沉吟了一下:“他說我們沒變,是什么意思?”

“姐是那王爺妹妹燕九璃的轉世。”安子低下頭翻著吃食,“那城非哥就是君念璃的轉世咯,你們可是天造地設,命中注定的一對。”

君城非彎眸笑了起來:“這樣么?”

我雖然不想承認,但是安子這次真的說對了,因為我腦子里也是那么想的。

我們出來的地方橫跨了整個蒼雪峰,現在身處的地方,是檀鎮的轄區范圍。

安子找了袋餅干,剛要抬頭,就看到我一掌打暈了君城非,我接住他的身子,還補上了一針麻藥。

安子磕磕巴巴說道:“姐…你…你這…”

“帶他回白倉,我得去青鎮一趟。”

我將君城非放下,從背包里拿出筆記放下,另拿了一個廣口瓶,割破手腕兒之后,將血滴在里面。

安子臉色一白:“青鎮?我們可是從青鎮逃出來的…你再回去,那不是送死嗎?”

“無妨,我一個人行動,暴露的可能性會小一些。這本筆記,你要交給一個叫邰秋凌的人。”我費了半天勁,將血放滿,手上霎時多了幾道深可入骨的口子,“行了,你把蓋子蓋上,分頭行動。”

安子手都哆嗦了,他把蓋子蓋好,小心的連同筆記一起收進背包里,認認真真看我:“好…那你可要注意安全,我們白倉見。”

我微微一笑:“白倉見。”

安子點了點頭,將君城非抱起,向著檀鎮出發。

我們再見,可能就是在外面了。

很多事我不想讓君城非知道,只不過是因為對這份感情的不確信與不自信,我不確信他的愛能走到什么時候,我也不自信我到底值不值得他那么歡喜。

當他知道真相后,我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會不會因此面目全非?真到了那個時候,我連抽身的機會都沒了。

我希望找回記憶那時,他仍然喜歡我——喜歡的是我這個人,而不是因為我做了什么讓他感激。

我將傷處理好,站起身離開。

三月二十夜,我抵達青鎮,傷口崩裂嚴重,血順著紗布漫出,沿著指尖滴落。

我一路東躲西藏,回了塔樓據點,將通訊打開。

“我…”邰秋凌還沒說話,就皺眉看著我,“你怎么弄成這個鬼樣子?”

“李秋閬已死。”我撕開一顆巧克力糖,咬進嘴里,“定位白倉位置,優先救援君城非基地的人,城中有一伙不知是誰為主的人,你們要小心。我要單獨的救援,救出君城非之后,到青鎮塔樓找我。”

邰秋凌沉默了一下,點了點頭:“好,三天后,我會親自去接應你。”

我掛斷通訊,俯身在桌邊輕輕喘息著休息。

我打算去一趟青浦商業街,找到九白離開的位置,雖然不能送他回去,但起碼也算給他收尸。

只是我不知道找到他的概率有多大。

我失血過多,又補了兩粒止疼藥才減少了身上的酸痛,記憶成了一幕又一幕的碎片,在我的腦海里一一閃過。

我捂住額頭,只覺得頭疼欲裂,忙從桌上抽出一張紙,顫抖著手在上面匆匆寫下字。

視線被汗水遮擋,我已經看不清自己到底都寫了些什么,只知道知覺告訴我,一定要把這些寫下來。

隨著痛楚越來越重,多日來緊繃的壓抑情緒加之身體虛弱,終是眼前一黑,俯身在桌子上暈了過去。

……

我緩緩睜開眼睛,正對上照進來的陽光,輕輕眨了眨眼,方才適應,腦子里卻一片空白。

我…是誰…?

我低頭就看到手上的筆和一張紙上的字,寥寥幾筆,沒有多少個字,寫得很潦草,但還是可以粗粗辨認寫了什么。

“青浦街”,“塔樓等邰秋凌”,“以自己的血解災”,“最信任的人是君城非和安子”,“將眼睛給君城非”。

黑掉的電腦屏幕映照出我的臉,那是一張尖瘦的臉頰,略微嬰兒肥。

我抬指摸上臉頰淡淡的花卉圖騰,指尖一觸碰,那花卉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融。

整張臉蒼白的可以,一雙眼卻格外凌厲,只不過此時全是茫然。我的左手臂有嚴重的傷,血已經凝固,只能重新包扎。

我拿起那張紙揣進兜里,將背包收拾好,拎住肩帶單肩一挎,向外走去。

臨出塔樓時還順手撕了一張青鎮地圖,找到了青浦街的位置。

整個鎮子荒無人煙,偶爾有游蕩的怪物,一開始我還警覺他們的突然襲擊,可后來才發現,他們對我,避之唯恐不及,更別說對我發難了。

青浦街中心位置,我四處打量著那幾乎一模一樣的八條街道,微微皺著眉。

我心說,這他娘的是哪個有才的玩意兒建的?

不過既然是我寫在紙上的內容,那倒是有必要四處看看。

我逛了八條街,終于在一條街中,發現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枚水藍色的琉璃墜,旁邊的花已經枯敗,隱約能看出地上有一顆種子一樣的丸。

我將東西收進一個塑料袋里,裝進兜里,除此之外,就沒別的東西了,也是時候回去了。

燈塔里,只有我一個人,我連接上衛星網絡,查看最近的新聞,以便我能夠完整的將最近的事整理清楚。

時間很快到了三月二十四的清晨,我無所事事,在燈塔里看了好幾本書。

腳步聲響起,我站起身,抬手做了招架手勢。

上來的人,是個戴著鴨舌帽,有一雙湛藍色眼睛的人。他看我的架勢,抬手從兜里拿出一本證件。

“邰秋凌——我來接你。”

我看了眼證件,確認無誤,便放下手,點了點頭。

他身后有個人冒頭,開口說道:“凌哥,這就是…那個…沈…沈昔棠啊?”

邰秋凌微微側頭,低聲呵斥道:“歐稔,不得無禮。”

我擺了擺手,淡然開口:“走吧。”

邰秋凌點了點頭,壓低了鴨舌帽。歐稔歪頭看我,眼神閃爍不定。

出了塔樓,我才知道,這人是派了直升機來的,我們順著直升機放下的懸梯上了飛機,直接出了夜城。

歐稔小聲說道:“凌哥,被老板知道我們擅自進來,怕不是要被打死。”

我側頭看著窗外,紙上寫的事已經基本完成了。

“有我擔著,你怕什么?”邰秋凌轉而看向我,“我們在夜城外的城郊中建造了一個臨時基地收容幸存者,君城非他們就在那兒。現在我們去我老板山中的別墅,里面的醫用器材齊全,你想做的事,我會全力協助。”

我沒搭茬兒,等到直升機落地,一男一女很快向我跑來,男人應該是柳家的人,身上有蛇形圖騰。

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上下打量:“你沒受傷吧?你怎么能把老大送回來一個人單獨行動?老大要是知道你受了傷,倒霉的就是我們了。”

我不著痕跡抽出自己的手臂,茫然看他。

那女人詫然:“你不會是…徹底失去記憶了吧?”

我抿了抿唇,點了點頭。

邰秋凌做了個請的手勢:“先進屋再說吧。”

我們坐在會客廳時是下午三點,午后的陽光很是溫暖,邰秋凌吩咐歐稔做了一桌飯菜,我當然不會拒絕面前的美食,大快朵頤的吃起來。

那女人叫周月,另一個則是名為柳訪。

周月翻著病歷單,說道:“她腦子里有塊兒彈片,會壓迫神經,導致失去記憶。”

邰秋凌沉吟了一下:“老板有最頂級的醫生,這里有最先進的設備,我們可以幫忙做手術取出來。”

“沈姑娘委托我們調查她的血液,也發現了一些東西。”柳訪面色凝重,“她的血確實有清除怪物體內蟲子的能力,只是,可能我們還缺少了什么東西,她的血只能讓其沉睡,且可能會出現不可逆的排異反應。”

“對了,沈姑娘。”周月突然叫我,“你讓我做的事,他知道了。”

我嘴里塞了一大口飯,嚼了嚼咽下去,說道:“誰知道了?什么事啊?”

“你說過要把眼睛捐給我們老大。”柳訪看了我一眼,“不是吧?你連他都忘了?”

我想了想,那張紙上確實有這么一回事,既然那是我寫下來的,就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事。

既然如此,那我肯定是不會反悔的。

我點了點頭,繼續吃東西。

邰秋凌說道:“就算她的血可用,但整座城感染基數未免太大了,就算把她放干了,那也不一定。”

我垂下眼說道:“這是你們的事,給我留口氣就行。”

最后實在沒辦法敲出確切計劃,我便提議先行準備,走一步看一步就是了。

……

三月二十五日,我被吊在地下室放血,這鎖著手腕吊起我的鐵鏈,純屬是為了不讓我因為失血過多摔在地上。

血管連通著我身上每一個可以放血的地方,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情緒依舊毫無波瀾。

正在觀測情況的周月猛的回頭看柳訪,驚詫的開口:“沈姑娘的血可以了!”

鮮紅的血順著細長的管子,緩緩輸進血漿袋子里,時間變的漫長而無趣起來。

一晃,時間過去了三個月。

這三個月,我每三天來放一次血,怎么吃也補不回來,到后來只能先輸血以求續用的供給足夠。

期間,有個叫安子的人,幾次想要阻止,都被我打發回去了。

我想起紙上的內容,覺得他應該同君城非在一起,便嚴令他不許將現在的事告訴君城非。

六月一,我坐在鏡子前,脖子上戴著一塊看起來價值不菲的玉墜,玉墜上刻著一個燕字,而那寶藍色琉璃墜,被我串成手珠,掛在了手上。

我微微側頭看著自己瘦削的臉,拉低了衣領,脖子上那塊兒明顯的凸起,已經變得小了許多,幾乎看不出痕跡。

這一日,邰秋凌安排我跟君城非進入手術室。

因為紙上的內容,我對這件事沒有什么抵觸心理。

君城非躺在我旁邊的床上,開口說道:“我知道你現在什么也不記得了,不管我如何,我都希望你好好的。”

我抬眼看了看他,卻沒再說話,隨著麻藥勁兒起效,緩緩閉上了眼睛。

我做了一個夢,夢里的少年遠遠的沖我揮手,腰間墜著寶藍色的琉璃墜子。少年高高瘦瘦的,眉清目秀,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成了新月。

“姐姐!”

他跑過來,試圖擁抱我,可是下一刻,卻被萬箭穿心。

聲音卡在喉嚨,嗚咽聲兒都是嘶啞,喉腔一股濃濃的鐵銹味,只覺得渾身都劇烈的疼痛著,聲音終是沖出喉嚨——“九白!”

“姐姐…下輩子…我還會去保護你…”

他的指尖摳著地面,拖下一行血印,嘴角血跡滑落,卻仍努力的扯出一個笑,眼里卻滿是傷與愁。

下一刻,有個人將我的眼睛遮住,他聲音溫朗如玉。

“別怕,我帶你走——”

那夢只有一點點支離破碎的畫面,且有些模糊不清,我睜開眼時,半邊黑暗與半邊光明相交。

床頭柜上的日歷顯示,現在已經是六月十三了。

門外傳來一聲兒吵嚷聲兒:“姓邰的臭小子,你給老娘讓開,里面是我閨女兒,我憑什么不能帶她走?”

我強撐著下了床,將外套披在身上,輕輕拉開病房的門。

周月一臉愕然:“你恢復能力也太強了吧?做手術的時候你失血過多,比我們老大危險多了,我老大現在還下不了地呢。”

邰秋凌看向我,將抬起的手放下,指了指他攔著的人:“這是你母親。”

我靠在門邊兒看著眼前這個美艷女子,她看起來很年輕,說是我姐姐也不為過。

她穿著低胸裝,看到我時,眼里一閃而逝的心疼:“昔棠…跟媽媽走吧,心里踏實。”

我沉默了一下:“好。”

柳訪急切的說道:“你不能走,你走了我們老大去哪兒找你?”

“那是他的事。”

我轉身進了病房,那自稱我母親的人,也跟了進來,幫我打包著衣服。

看向窗外時,飛鳥劃破天際,我輕輕眨了眨眼。

一覺醒來,我什么都忘記了。我是誰,住在哪兒,有什么過去,我都一點也想不起來。

“我叫沈瑤,是你母親。”她將東西打包收好,走過來輕輕抱住我,“對不起,你受苦了。”

我扯開一個笑,垂下眼簾:“我…不記得了…”

……

禾安0040年,八月二十三。

我病情大好,這場災難也塵埃落定。周月,柳訪,君城非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嘉獎。

具體的事我不清楚,也沒過問,那是邰秋凌他們該操心的事。

外界對我的褒貶不一,我也充耳不聞。那一段時間沈瑤很忙,每次看新聞都很開心,一關上電腦,身上都是煞氣。

我在郊外買了一棟小別墅,沒事兒一個人打理打理花草,也算清閑。

我帶回了周月和柳訪手中,我的病歷資料以及筆記,偶爾翻一翻,倒也能將這片段碎片一般的記事拼湊串聯。

彼時一個暖洋洋的下午,我坐在花海里,左眼因為失明的原因,用紗布纏繞遮擋,在腦后扎了一個結。

在沈瑤拿出我的照片之前,我是不信任她的,可我沒想到她真有我從小到大的照片,盡管角度都是偷拍,但我還是選擇了相信。

只因我在網絡上查找資料時,看到過關于她的報道。

她同我拍過合照的時候,應該在我四五歲的年紀,那時候她正被通緝,過得很不好,所以她拋下我這件事也情有可原。

沈瑤,也就是我母親,她遠遠的沖我喊道:“昔棠,你看誰來了~”

一個人的眼睛,是不會騙人的。偽裝一時是演戲,可這都將近兩個月了,能演這么久不露餡的,那一定是真的。

只不過因為失去了記憶,我對她,仍然覺得心有隔閡。

我收回思緒,將目光放到她身后的兩個人身上。

一個是安子,另一個有一雙異色瞳,是那天跟我進手術室的君城非。

他的左眼應該是好的,是粉白色的,而另一只眼睛,則是深藍色,如此一看,很是特別。

君城非踩上花海的小徑,走到我面前坐下,我抬眼看他,復又垂下眼簾擺弄著手中的花。

他像是知道我不會回復他的話,便自顧自說起來。

“你徹底失去記憶的時候,我是開心的,你不會想著把眼睛給我了。”

“可我沒想到你居然還是同意了,所以我只要了你的左眼。我失明過,知道看不見的痛苦,可如果你執意要做,我攔不住你。那這樣的痛苦,我們一分為二,各自承擔。”

“就像你在蒼雪峰,寧可打暈我也要自己一個人行動。我終于知道,那事到臨頭前的心慌來源何處,它來自對你的失去感。”

“你就像風一樣,留不得,抓不住,除非我緊緊跟在你后面,否則永遠追不上你。”

“我接受面目全非,一片瘡痍的你,我接受十全十美,高高在上的你,我接受一片空白,來路茫茫的你。”

風過花海吹散一片片花瓣兒,不知何時,沈瑤和安子已經不在原地,只有我們在花海中面對面席地而坐。

我抬頭看他,他眼里情根深種,卻輕輕嘆了口氣。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從你一個人行動,到你瞞著我做那些事,我都知道你的想法,也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需要你需要我。”

我好像從他嘴里看到了另一個自己,只不過那個我,實在陌生得很。

君城非小心翼翼拉住我的手:“我…可以陪你去經歷未來嘛?”

我歪頭看他,從兜里拿出一張紙,遞給他看:“你和安子,是我最信任的人。”

他眉眼漸漸舒展,露出一個格外明媚的笑,連身上的冷清氣場都少了幾分。

那是我失去記憶之前寫下來的那張紙,它告訴我,我最信任的人,是君城非和安子。

我在夏末的尾巴根時,同他和安子種了一片秋開的花,我從青浦街拿到的那枚如同種子一般的丸,也被我們種了下去。

我轉頭去看,沈瑤在不遠處乘涼,安子直起身時,甩了甩頭發,瑩亮的汗珠灑落在陽光下,他一撩頭發,看到我時微微側頭露出一個頗為陽光的笑。

君城非挽著袖子,抬手擦臉卻擦了一臉的土。我走過去,抬指蹭掉了他臉上的痕跡,他低頭時我們四目相對。

他錯開目光,在我耳邊輕輕開口說了句話,那句話被微風卷席,吹得很遠很遠,我被他擁在懷里,只覺得幸運非凡。

他說——

“不念過往,不懼將來。你啊,可不許再拋下我了。”

? ? ? ? ? ? ? ? ?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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