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精致到老,不減風騷

0.

如果不是在一個陰雨連綿欲斷魂的深夜被導演叫去小劇場和演員見面,我想我永遠不會遇見馬莉琳。

當我端著咖啡站在熄滅的聚光燈前面的時候,導演老鮑指著臺上的一位紅衣姑娘跟我介紹:“她就是主角,非專業(yè)人才,學攝影,但總得來說也強過路人甲乙丙丁,至少目前有半只腳掌已經(jīng)站在了藝術圈兒里。”

我推了推眼鏡,想要上前去和她打聲招呼,她走下臺來,掏出coco31號舉到唇邊輕輕涂,將自我介紹講得平鋪直敘。

“你好,我演女一號,小喆瑪麗亞。”怕我聽不懂似的,她隨之憑空撩了撩大腿,從記錄簿中撕下一頁寫得唰唰響——“是來要簽名么?”。

導演將她手頭的動作攔下,側身向我,介紹說:“要什么簽名,這位是編劇。”

她吃驚之余,沖著我挑了挑眼睛,側身,將口紅滑進手包里——“啊,我是馬莉琳。”

毫不夸張地講,馬莉琳是個美少女。一半洋氣,一半妖氣。遠看像女王,近看像蘿莉。下身比上身修長,上身比下身豐腴。

1.

作為我這樣胸前無大物的十八流小編劇,很難輕易出人頭地。再加上我身處海外,想被潛規(guī)則都鞭長莫及,因此就更是難以出人頭地。

然而幸運的是,兩年前,我被一家同樣排行十八流的話劇團收留,好不容易有了機會嶄露頭角,和一位同樣難以出頭的十八流小導演、以及一群錯別字兒都認不清的演員共榮共辱。我格外賣命,終于認清了自己的人生使命。

2013年,歷經(jīng)重重失敗,我們劇團幾經(jīng)周折、絕處逢生,圣誕節(jié)前后,終于以一部《波西米亞艷史》征服全場。而這部劇的賣點就是大胸滿天飛,白腿藏不住,情節(jié)燈紅酒綠,服裝盡量露骨。

當然,劇情是我編排的,臺詞也寫得挺出位,然而方向卻是老鮑確立的。

老鮑說,要給大家看點兒鮮艷的,有內(nèi)涵的,風花雪月的,眼戒大開的,庸而不俗的,腐而不朽,盡量配合圣誕節(jié)的主旨和顏色!說罷,拋給我一個似懂非懂的微笑。我被他不言而喻的藝術掌控力震懾到,震到精神崩潰,懾到瞠目結舌,在原地愣了好久。

老鮑見我并未完全領悟此話的精髓,干脆直接將題目拋給我:“《波西米亞艷史》!艷史,懂了么?鮮艷的,懂了么?”

我思索了一會兒,抬頭望向老鮑:“聽你這么說,好像有失高尚,那......不走節(jié)操路線么?”

老鮑眼睛一亮,將茶壺嘴兒咂地吱吱響:“有節(jié)操的叫世俗,沒節(jié)操的叫藝術。再說了,理想還沒開上高速就已經(jīng)快要被現(xiàn)實撞得人仰馬翻了,還談什么節(jié)操?別瞎操心了,寫好你的詞兒就成!”

我抬頭看他一眼,咬牙切齒地答了聲:“好!”埋頭將剛被他打斷的那段劃掉,重新補上句——“……小喆瑪麗亞將發(fā)簪拆下,解開衣服。彼得獸欲大發(fā)的眼神亮著光,比禽獸還禽獸。”

3.

老鮑是我們的導演兼老板。年輕時胸懷抱負,跑來歐洲深造。在FAMU學編導,后來被同級的波蘭裔紅發(fā)小姑娘晃了心神,享盡男歡女愛,學業(yè)卻被擱置下來。再后來,他包了幾間倉庫,和人合伙搞物流,倒賣高仿香奈兒、lv,和一些dasabi牌運動褲,說是盯準這條路,容易發(fā)家致富。

27歲那年,金發(fā)小姑娘跟一個才華橫溢的日籍電影攝像跑了。老鮑痛心疾首,輾轉反側。為了忘卻傷痛,他扭轉了自己的人生信條,“孑然一心搞創(chuàng)作,幸福幸福最幸福!”

最初那十來場,我們劇團基本場場虧損。老鮑為了留住我們這票外圍小演員,硬是將他庫里的“大牌貨”從挎包到卡夾成套成套往我們手里送。

我們一個個兒翻箱倒柜,哪款標大選哪個。老鮑跟在屁股后面吆喝:“標太大的不成,太大一看就是假貨,你們得選那款型含蓄的,要是被人識破了可千萬別說是跟我這兒拿的。”

可是,誰又在乎呢?

馬莉琳可就不同了。她各種名牌包包換著背,出去吃飯永遠酒水最貴,簇擁者成群結對,連清明節(jié)都有人送鮮花和香水。

她是仿真版大腕兒,生來名媛。跟我們?nèi)ケ牡希_踩Rockstud Pump ,肩挎nano drew,腦門兒上別個墨鏡,一進門兒就能成為全場焦點。她家境不錯,演戲純屬愛好,玩兒玩兒而已,全然不為討生活。這么想來,跟她不專業(yè)的身份相比,讀幾個錯別字好像也沒什么不專業(yè)的。

我和馬瑪琳的關系相當和諧。因為我的隱型人格和她像,就是面兒上好裝逼,骨子里俗得有腔調(diào),有精神,有理智,有感性!所以她總能成為我筆下最為靈動的那個角色。

為她量身打造了幾款人物形象之后,我們變得形影不離起來。還因為我倆一個處女一個摩羯,星座書上說這是相輔相成相映生輝。

而現(xiàn)實中,我們相處融洽。當她的戲子型人格款步而出,我掏出我的分裂型人格陪她玩兒角色扮演;當她的小公主型人格呼之欲出如猛虎,我用我的女漢字人格將她鎮(zhèn)壓住。

4.

我遇見袁誠那天,他和哥們兒來看演出。再往細里說,他哥們兒就是老鮑的朋友。那天黃昏,下著暴雨。估計大家都是為了進來躲雨,劇院內(nèi)奇跡般的觀眾爆滿,于是謝幕的時候,導演拉我出來做了終場小演說。

散場之后,導演帶著袁誠來找我,介紹說他是非典型性戲劇愛好者,喜歡莎士比亞和奧古斯特,其本職是搞建筑的。袁誠沖我笑笑,順手遞過來一瓶水,說:“作為幕后工作者,得不到最直接的贊譽和掌聲,實則最為辛苦。”他說話的聲音極具穿透力,有著播音員特有的磁性與渾厚。最可貴的是,他剛才開口,便將我一舉擊中。擊得我眼花繚亂,情欲朦朧。

那天我沒戴眼鏡,目光顯得既渙散又很是嬌柔。說“你好”的時候眼神恍惚躲閃,握手的時候先在人胯前一陣摸索。

然而,袁誠忐忑不安的神情告訴我,我們都屬于那種表面一本正經(jīng)內(nèi)心激流暗涌的品種。

回家的路上,馬莉琳挽著我的胳膊,笑得邪氣橫生:“我剛偷偷看你們來著,你望穿秋水的眼神告訴我,你好像是愛上那個大背頭了哦!”

“別亂說!要知道,做我們這行,對’眼緣’很是看中。”

“不就是看臉么?”

“nonono。我們是從外貌看向靈魂的!”

聽罷,馬莉琳甩開我的手臂,捂著嘴登上剛到站的有軌電車。她揮手說自己要先走一步,趕著回去吐。

那之后,我們又演了兩、三場。袁誠沒來,觀眾也沒之前多。老板說正常正常,巔峰之后總會走幾步下坡路。可我心里清楚,因為那幾天不是陰天就是烈日,雨水不夠多。

就這么想著念著自我安慰著,熬過了一個多周。

終于,袁誠約我吃飯。

我很輕易便答應下來,因為我是名副其實的視覺動物,從背影看,他肩部的輪廓像極了壯年版的金城武。

那天是周末,我們在伏爾塔瓦河上游的一艘大船上開了瓶紅酒。聊了一堆與“相見恨晚”相關的廢話之后,終于切入正題。

彼時,已然酒過七巡。我借著醉意,開門見山向袁誠發(fā)問:“你之前都是在船上約女生么?灌點兒紅酒,把人搖暈了直接下手?”

袁誠明顯沒我放得開,很是尷尬地摸了摸頭,又端起杯子喝了兩口:“怎么說呢......我學的這個專業(yè)挺特殊。打個比喻好了,和尚廟里還有幾個女游客。我們這兒,連個女游客都沒有。”

“那……你還沒近過女色?”我將身子向前傾了傾,捻了顆橄欖放入口中。

他回答地倒很是自如:“上回進入女性的身體,是去年夏天到美國自由女神像旅行的時候。”

“你呢?” 輪到袁誠發(fā)問了,“你倒是喜歡什么樣的男生?”

我翻轉了幾圈兒軟綿綿的大白眼兒,順便凹好造型想了一下——“在外所向披靡無堅不摧,上床凹好造型變成乖乖小綿羊,這樣表里不一的人,最能激發(fā)我的憐憫和愛心啦。”

此話聽得袁誠一個激靈。他用酒杯掩住笑,幽幽來了句:“挺好,我覺得你挺真實的。”

那天傍晚,袁誠送我回家。走著走著,天就黑了。

到達公寓樓下,我們之間短暫的友誼以一句話告終。我說:“我不是女游客,可我愿意做你對面山上的小尼姑!”

情理之中的,袁誠俯身擁抱了我。

5.

我見過的男人挺多,別出心裁的也挺多。

我見過的高智商,說一口渾濁不清的普通話。談戀愛用哲學的邏輯,談哲學用科學的邏輯,談科學用神學的邏輯。而數(shù)學才是他人生的基本語法。我見過的黑社會,拿一把砍刀裁紙條,揮著細細的皮鞭催我洗澡。

可是袁誠不同。他正常,冷靜,有魄力。

他習慣沉默不語保持理性,可一旦張口,便有令春花秋月動容的本領。

確定關系之后的第二個月,我順理成章搬去袁誠的公寓。搬家的時候馬莉琳開車載我,她說千萬別委曲求全,就算愛到玉石俱焚也要保持腔調(diào)。

我點頭說好,她沖我笑笑,轉身將一雙Christian Louboutin從車窗遞出來:“戰(zhàn)靴,鼓舞士氣用的!祝你好運!”

就這樣,我與袁誠欣喜若狂地張開懷抱擁抱住對方的生命。

我們大張旗鼓地表達對彼此的熱愛,盡心竭力融入彼此的日常。我作息不定晝夜顛倒,他便甘心情愿為此調(diào)整時差。我們?nèi)游飯@郊游,去河邊吹風,我甚至開始嘗試吃他所鐘愛的黃花菜,而袁誠也嘗試在睡前聽張christ botti。我們無時無刻不在展望美好未來,可從未聊起過彼此兵荒馬亂的過去。我像對待初戀那樣與他膩在一起,甚至喚回了自己經(jīng)久不見的少女心。

愛了小半年,我疑似愛出了幻覺。袁誠的體貼入微讓我以為自己走進了永恒,以為我們之間的關系固若金湯。我甚至覺得就算有天老了死了,我們的愛情也會被口口相傳,永遠沒有“劇終”只有“未完待續(xù)”。

直到那個帶T牌“緊箍咒”手鐲的姑娘沖我伸出胳膊——“你好,我叫Cassiel。你是和袁誠一起來的么?”

只聽耳邊“嘩啦”一聲響,現(xiàn)實撞碎了我曾今的一切預期。

6.

當時,我們正身處于一位朋友的婚禮現(xiàn)場。司儀穿著一身色彩繽紛的雞毛在臺上耍寶,所有人都在恭賀新婚鼓掌歡笑。

那聲音繞過人海,我沒聽太清,于是轉頭看向站在一旁喝香檳的馬莉琳:“Cassiel?是表么?”

站在對面兒的姑娘很顯然也沒聽清,沖出小半步,橫起眉毛問了句:“你丫怎么罵人呢?”

馬莉琳不作聲,豪氣萬丈地沖她笑了笑,接著退回來,伏在我的耳邊小聲說:“那表是叫Casio,Cassiel是能量天使的意思,兩者有區(qū)別哦。”

我紅了臉,正欲道歉,姑娘端著酒杯上前一步,揚了揚下巴,擺出生來傲嬌的陣仗,向我開火:“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袁誠的第幾任女友?”

“有殺氣!”我在心里高喊了一句,與此同時還向后退了幾步,本來想要回答:“不知道,不清楚。”然后借口逃去廁所,或者將她拉到墻角梨花帶雨問清楚。可還沒等我開口,原本氣定神閑的馬莉琳丟了句——

“最后一任哦!”

這句臺詞原本很常用,殺傷力也較弱,可就要看它怎么說,由誰說。

馬莉琳的顴骨有些高,說起狠話的時候喜歡挑高眉毛。她當時的語氣和表情并非楚楚可憐也并非風雷滾滾,而是挑釁,那種“你他媽算老幾”的挑釁。一瞬間,將Cassiel的氣焰撲滅了半截。

好在姑娘還算執(zhí)著,半餉,扮出視死如歸的陣勢重整旗鼓:“你確定嗎?”她撇嘴瞪了馬莉琳一眼,最終還是將目光落定在了我的身上,繼續(xù)道:“可是我跟你說,上周五,他可是和我在一起哦!你是不是應該去問清楚?”

上周五是袁誠的生日,我他媽怎么可能不清楚?年年清楚日日清楚, 甚至連惹火小戰(zhàn)袍都已經(jīng)買好了。可生日當天,我卻把這茬兒給忘了。想到這兒,我在心底里掄圓了胳膊,扇了自己一個無比響亮的大耳光。

看Cassiel那僵硬不堪的面部表情,再聽聽她那小心翼翼的語調(diào)掌控,以及那推土機似的吐字和語速,以我還算專業(yè)的角度來看,這詞兒應該是她剛從都市言情劇里背來的。

真是善者不來,來者不善。這個Cassiel,看似眉目含情,實則虛情假意。我當即幫她批了一卦——目含春水,命中帶炮。

我眼中的熊熊喪氣應該是被那姑娘揣摩出來了,她跟著提高了聲調(diào):“有本事就說出口,別憋在心里含蓄地詛咒我。”

我環(huán)視四周,琢磨著怎么樣才能不聲不響跳入茫茫人海,不料馬莉琳以更高的聲調(diào)喊了一聲:“我說嘿——和你在一起?先看看自己的人品,再照鏡子看看自己的衣品——黑鞋黑衣黑皮褲,這是婚禮,你丫進錯地方了吧?還是新郎是你前男友你來報仇雪恨啊?看看你眉眼間的搭配,屎色眼影?既矯情又牽強附會。”

Cassiel的理智終于被推向風口浪尖,她抬起手,應該是想要砸碎一只酒杯,不料卻被馬莉琳一把奪了過來。她扳住cassiel的胳膊,將嘴唇湊近她的臉,用那種云淡風輕輕中帶刺的語調(diào)調(diào)侃,說:“要摔回家摔,我們可丟不起這人。”話罷,還很是善解人意地沖她笑笑。

Cassiel都快哭出來了,放下杯子,前后晃蕩兩步,終是落荒而逃。反倒留我在原地抹起了眼淚。

馬莉琳火氣未盡,顯得有些不耐煩,她將我拽進衛(wèi)生間,舔了嘴唇,撩了頭發(fā),沖著我一通烽火連天:“ 你看你那點兒出息!好不容易有一撞上門兒來的糟心對象,你怎么就不盡情惡心她呢?你成天到晚寫些沒節(jié)操的臺詞兒,還跟這兒扮什么高尚?你以為自己能成為袁誠的未來終結者,他卻把你這樣的女孩變成又一個過去;你以為自己是傲嬌純情美少女,在別人眼里就是一曠世無敵臭傻逼。”

這是馬莉琳習以為常的表達方式,放在往常,也就是句惡俗玩笑話,聽一聽笑一笑很自然放過去。可那天不知怎么了,在cassiel遠去的背影里,這話被無限放大,鋼針一般沿著我的耳膜玩兒命扎。

理智告訴我,她這種嘴賤心善也沒什么好不齒的,可沖動又迫使我撐開胳膊,將她一把推開。

“你到底哪兒來這么強的優(yōu)越感啊?你以為自己真的胸大腿長?你不過是比別人愿意露!你以為自己用香奈兒愛馬仕就是大家閨秀?大家都說你虛榮心爆棚!你愿意以搔首弄姿為美德,可從來都不去想別人能不能接受!”

槍林彈雨掃射完,馬莉琳目瞪口呆地望住我。她的眼神有些受傷,卻又不失大義凜然的味道。她以氣壯山河般的姿態(tài)站在我的面前,大衣還沒來得及扣上。那氣勢好像在說:“沖我開炮!沖我開炮!你他媽的怎么能沖我開炮?!”

良久,她換上副不冷不熱的語調(diào)輕起其齒:“真想不到嚎,你對我的厭惡一浪打著一浪的。我早些怎么就沒發(fā)現(xiàn)呢?”她的表情跟著僵硬起來,臉都刷白了。

其實要知道,臉色刷白的應該是我。我對馬莉琳的不滿就好比一顆毫不起眼的小黃豆,卻在cassiel的催生之下膨脹成氣球,喚起了軒然大波。最終,以一顆炮彈的威力向同伙炸了過去。

可是很明顯,我拋錯了方向,炸成了自己人。

那天下午,我獨自一人回到家里。不知怎么了,覺得房子像個冰窟。冷得無情無義,冷得一唱三嘆,冷得六親不認,冷得肝腸寸斷,冷得心如死灰,冷得大義凜然。

我倒了杯水,躺在沙發(fā)里審視起自己對馬莉琳的妒火來。

對過往的種種總結告訴我,我并非善于嫉妒,只是對自己的現(xiàn)狀心懷不滿罷了。憑什么從小一起撒尿和泥的他如今成為了商業(yè)大亨?憑什么去年剛才失戀的她如今卻已嫁作土豪婦?憑什么半年前還生活落魄找我訴苦的同行如今新書賣過百萬一炮而紅?憑什么…..憑什么……

自那事以后,Cassiel成功打入我的神經(jīng),成了我的隱痛、陣痛、大姨媽痛。

我找袁誠對質(zhì),袁誠解釋說:“那女孩兒是一路追著我來的,這不還沒追上么?再說了,我就是一剛才還俗的和尚,連腥味兒都沒嘗過,脫掉袈裟的前一秒老天就送我一尼姑,是不是也該讓我在塵埃落定之前也見見女游客?Cassiel追我,動作發(fā)起人是她,跟我有什么關系呢?”

聽著袁誠堂而皇之的狡辯,我一忍再忍最終沒忍住: “可是你生日那天為什么會和她在一起?”我的歇斯底里終于沖破了身體。

袁誠像是被揭發(fā)了一般站在原地,表情痛苦而扭曲。沒有多余的解釋,良久,他背對著我,緩緩吐出一句:“我原本以為,我真的會娶你為妻。”

那時候,我才明白,原來人心永遠罩著面具,從面相是看不到靈魂的。

就在我無計可施急得摔鍋摔碗團團轉的時候,袁誠從臥室里走出來,說:“不如,咱倆先分開一陣子吧。”

有心在一起的人,再大的吵鬧也會各自找臺階,速速重歸于好;離心的人,再小的一次別扭,也會趁機借口溜掉。

真不敢相信,袁誠竟然是后者。

過了半個周,馬莉琳跑上門來找我,將蛋糕往案板上一拍,說:“我覺得過了這么久,咱倆都應該已經(jīng)冷靜下來了。我能理解,你之前崩到我的炮仗中有四分之三都是從cassiel那兒余下來的吧?就當我活該被余灰轟,大人不計小人過。頭一次見你這么罵人,我也算是三生有幸了。可是我這人不喜歡收集仇恨,這一炮,我早晚是要給她還回去的!”

我當時別提有多感動了,將腦袋埋在她的大胸前嗷嗷大哭,結果把她的胸都給哭濕了。

后來,我眨著星星眼問她:“那……你不怕Cassiel和你一樣嫉惡如仇反過來報復你么?”

“怕什么呀?我出生的地方,女人穿大貂,男人生來玩兒砍刀。生猛是骨子里的,還有什么好怕的?”

“這么猛!哪兒啊?”

“北大荒啊!”

這就是馬莉琳。她的氣質(zhì)辛辣而嗆人,她是那種永遠不會衰老的女人,永遠是少女,烈烈生風的少女。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高品位,爆脾氣。熱愛藝術也喜歡罵人。保持著對外面的觀望和好奇。她永遠嫉惡如仇不卑不亢,恨得透徹愛得熱烈。最后還是善良得好像從沒被傷害過一樣。

她年輕,卻不能忍受世界過分年輕。為了掩飾自己的成熟,她必須偽裝得無暇又天真。為了掩飾自己的純潔,她必須假裝放蕩又桀驁不馴。為了掩飾自己對一個男人的深情,她必須佯裝沒事一樣抽著煙晃著腿。她愛到潰不成軍,卻還要硬著脖子說,自己只是玩兒玩兒而已。如果你不能明白她的良苦用心,那么是不能擁有她的。

因此我更加堅定地告訴自己,我會永遠保護她,要讓她一直鮮亮清脆下去。

7.

圣誕節(jié),我送了袁誠一臺x-box。說是慶祝圣誕,其實是求和禮物。我承認,他的那句“娶你為妻”的確成功糊弄住了我。這種“予君千絲萬縷”的求和大法我也是第一次嘗試,搖尾乞憐是假,在他短若須臾的生命中留下蛛絲馬跡才是真。

我以為我與袁誠會就此和好如初,相敬如賓,可沒想到圣誕假期還沒過完,Cassiel就出現(xiàn)在了我家客廳。

那是我曾經(jīng)歷過的唯一一個令往后都捶胸頓足的早上。我前腳進門,他們后腳收斂起笑容,周身一抖,恨不得抖出兩身苦情戲來

袁誠放下游戲手柄,正了臉色,說:“我叫她來的,想解釋清楚。”

沒等我將思緒從這段漏洞百出的悲情氣氛中自拔,馬莉琳小聲罵了句:“真是金風玉露一相逢,勝卻賤人無數(shù)。”

Cassiel明顯是聽見了,瞥了眼袁誠,看他按兵不動,有火不敢出。轉瞬,又扮出一副委曲求全的樣子:“你說什么?我沒聽清,能不能大聲說?”

馬莉琳將手包往地毯上一摔,“咯咯”干笑了兩聲,跨上前一小步:“我說,我以為,你們是要給我們愚人節(jié)驚喜呢!”

袁誠走過來,與我怒目而視,“你們不該這樣對付她,不覺得二打一有些過分嗎?”

我看著袁誠飽含凜冽的眼睛,再看看躲在他背后半步遠的Cassiel,忽而悲從中來。他用心維護的本該是我!與他同仇敵愾的本該是我!可為什么此時此刻,這場面有種全世界都他媽在欺負我玩弄我的感覺?

他們一唱一和,表情委屈卻丑惡。一出婦唱夫隨的情感大戲,終于將我擊潰。

然而,我還有什么資格談論成敗?從愛上袁誠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jīng)主動伸手繳械,我這是不戰(zhàn)而敗!

8.

我終于失戀了,原來痛感也會像恢弘事業(yè)那樣日出而始,日落而息。

馬莉琳帶我去蹦迪,嘴里不停地叫著 : “搖擺搖擺,盡情搖擺,頭發(fā)甩起來!”

我感到全身酸痛,異常疲憊,疲憊到在人聲鼎沸的地鐵里睡著,躺在床上卻又異常清醒。原來,失戀與精神失常的感覺是一樣的——失魂落魄、痛不欲生。

我甚至生出了報復全社會的念頭,我要走上街頭,告訴那些身處熱戀中的人們愛情是多么不堪一擊,告訴那些大秀恩愛的姑娘與她們同床共枕的男人到底是多么虛偽庸俗。

可是這一次,馬莉琳卻異常冷靜地盯住我的眼睛,語氣是前所未有的一本正經(jīng)。

她說親愛的,要我說,生活里隨處都是陰謀。人總是會被“我愛你”這件事蒙騙住。但是千萬不要忘掉你的姿態(tài)。不要因為失去愛而變得刻薄,不要因為想要占有而變得陰暗。那將是多么笨拙而悲涼!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值得讓你的善意與美好扭曲。

別氣餒,苦難才能告訴你什么叫情深。千萬別夸大了這份挫敗的倍數(shù)。能流出淚的傷感都不是傷感,能言明的痛苦都不是隱痛。

要不人說禍不單行。在與袁誠正式分手的第二天,我就把手機給弄丟了。我所有的號碼信息都沒有了,我所有的愛恨情仇也都沒有了。但可悲的是,我對他的留戀還有,銘記還有,鐵證卻沒了。

曾今,我想陪他去很多很多的地方,可如今,都成了遙不可及的遠方。

當我像個傻逼一樣哭了好幾天后,終于干了一件對的事情,想起來以后不能住在那兒了,我擦了擦眼淚,趕快把臟衣服扔進洗衣機。把衣服都洗干凈,我就沒有什么可牽掛了。

而我也明白,一切往事,終將如同那被水打濕的襯衫一般,浸泡在時光的波紋里,褪色、褶皺、變形......

終將,一去不復還。

9.

七個多月后的一個傍晚,我勉強算得上大病初愈。可湊近了聞,還是留有一身往事的味道。

我們約在伏爾塔瓦上游的一家酒館喝酒。馬莉琳打趣說:“你別看,我這副殘槍余炮還能用,不然咱們用剩下的火藥殺個回馬槍,把那倆人搞個不歡而散分道揚鑣?”

我放下杯子擺擺手,說:“多謝多謝,可是不用了,我已經(jīng)下決心跟你徒手闖江湖了。”

“和我?我的虛榮心如此龐大,壓迫得你得有多難受!”

“是是是,你是虛榮心爆棚,可你敢于與之對視,你是我見過最偉大的人啦!”

馬莉琳咬了口檸檬,仰頭將杯中的伏特加干盡:“那你知不知道,江湖險惡,惡霸們都喜歡像我這樣欺凌弱小?”

我學著她的樣子,也將杯中酒飲盡,哈了一大口氣,說: “那也總比身邊躺著個同床異夢的漢奸強!”

“我算是想清楚了,勾搭男人和買賣貨物可是不同!東西買不到,可以爭可以搶,實在不行買個類似的湊合著用。可愛情不同,它關乎我的視覺、嗅覺、一切感官乃至后半輩子的生活質(zhì)量。我總不能因為一時不甘心,湊合兩天再扔掉吧?既然愛不到,那不如干干脆脆轉身就走。怕丟自尊,那就高昂頭顱用力啐上幾口再甩甩頭!”

馬莉琳聽罷,為我拍手叫好。

10.

往后的日子里,我會活的瀟灑,愛得不計代價,我會將自尊拆解,或讓它萎縮起來。如若無法萎縮,那就偽裝,裝出天真的樣子,不再將它展示給其他人看,我要活得精神飽滿而內(nèi)心尖銳。

然而,我也知道,雖然世事險惡,雖然這份嫉妒如影隨行,可我依舊需要馬莉琳的妖嬈與盛氣臨人為依托,需要這份相愛相殺的嫉妒,度過自己的后半生。

那就,愿我們精致到老,不減風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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