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其一」
? ? ? ? 梧桐一葉,秋意愈深了。
? ? ? ? 天色有些暗下來了,籠了一層青灰色的紗簾似的,西邊只剩一抹淺淺紫紅色,大地將要隱退在這幽光里。不知何時星星也冒出了幾顆,忽閃忽閃的,倒像極了夏夜河邊點點的螢火。黎漠收了收視線,提起燈盞,起身便往南苑一路走去。那是他叮囑過不許他人進入的庭院,仆人們自然識趣地不再跟過去。就連一向貼身保護在他左右的落子吟也只是略略在他身后跟了幾步。落子吟垂下眼,接過仆人預先準備好的披風為他披上;接著便擺擺手招呼仆人出去,自己則守在了門前。
? ? ? ? 黎漠朝他輕輕點了點頭,徑直進了南苑,轉身合上了門。鏤空雕花的木門風雨里早已褪了原先的顏色,因浸染了許多年歲,開合時吱呀響了一陣。臨近門口的那棵老銀杏已經滿樹枯黃,狀如蝶翅的黃葉承載了幾個季節的故事心甘情愿般紛飛著去貼近地面。一路行去,腳踩枯葉的聲音窸窸窣窣。經過遍植萱草的小院時,他頓了頓。這花,才幾日不見,竟都敗了些。從前他最不愛這種橙黃色的花,總覺太俗。可最后也因了一個人,只能以此為念。那人曾告訴他,此花又名忘憂。
? ? ? ? 小徑到頭,是浣溪閣。也是他每次都要不斷說服自己才敢踏足的地方。小樓里面看似并未有其他,只有滿墻的山水畫卷滿室的蟹殼青色云紋帷幔和一箱箱陳列有序的古籍。黎漠上了二樓,輕輕推開了窗,心卻沉沉的。天色雖已變暗,天邊仍有些許余暉,鳥兒雙雙和夕陽賽跑,爭搶著歸巢。習習的秋風吹得紗質帷幔不停翻飛,末端的垂穗向前又往后,身不由己。他立在洛霽的靈位前,久久。以塵,是我來看你了。可是不會有應答,再也不會有那個人嬉皮笑臉從身后摟著他,輕輕喚一聲無心。
? ? ? ? 黎漠拿起靈牌,一遍遍地擦拭。手指劃過每一處都覺得生生地疼。我本無心,是為了你才開始相信,這世間的平常情愛。可是你卻再也回不來。
? ? ? ? 良久,他說完了想說的話,默默合好窗,轉身下樓。以塵,秋夜風涼,你好好休息。他幾乎是哽咽著說出這句。木質樓梯一陣吱呀,黎漠覺得每一步都似千斤重。
? ? ? ? 那靈牌左下勾畫了一行字,細若蚊足:吾心所在
? ? ? ? 出了浣溪閣,視線掠過去,那些花都已合上花苞,花葉上掛了細細小小的露珠,仿佛睡意深沉。黎漠望了望閣樓,一切都安然似夢中,他抬起不愿離去的腳,穿過小徑,打開了大門。
? ? ? ? 只有落子吟仍直直立在那里,不偏一步不倚一分,宛若石雕。見黎漠出來,他忙走近兩步,見黎漠眼眶微紅,不由擰了擰眉頭,道:“公子,可是又傷心了?當年的事,不必都怪罪在自己身上。洛霽公子他,大抵是不希望看到您這樣的。”“我沒事,只是有些怨我自己。”末了,“子吟,你知道想念一個人的滋味嗎?晨鐘至暮鼓,朝露至日出。”黎漠說著搖了搖頭,右手輕輕扶額,表情還是那樣淡淡的。可落子吟比誰都清楚,公子只是隱忍著,畢竟這種痛失所愛的心情,公子不會去告知其他任何人,也沒有人會感同身受。想到這,落子吟泛起一陣心疼。
? ? ? ? 五年就那樣無聲無息緩緩過去了,日子像穿梭在湖里的魚,你看得那樣清楚,卻怎么也抓不住。這五年來,黎漠幾乎是一閑下來就會去浣溪閣坐坐,有時是一兩個時辰,有時是一整天。落子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公子這樣不哭不鬧確實符合他一貫的性格,但,心里又撕裂了多大的傷口呢。
? ? ? ? 今天也如往常一般,公子仍是去浣溪閣小坐了幾個時辰。他從不提他對洛霽公子的想念,可是我明明那樣清楚地看到公子的眼睛就那樣紅了。雖然這幾年來,我并非唯獨只看到了這一次。可是夜深人靜的時候,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他有多難過吧。落子吟這樣想著,緊緊跟在黎漠身后走了出去。
? ? ? ? 世人只道黎漠無心,斬殺兇邪從不眨眼,深得黎家真傳,卻也從不曾夸贊過他幾番。一是他為人冰冷孤傲,不愿與人往來;二是他正直剛烈,從未心慈手軟。
? ? ? ? 可是不會有人知曉,這樣高高在上的他,也曾深愛一位少年,也最終失去了那個少年。
? ?
? ——「其二」
? ? ? ? 七年前,還只是剛剛束發的黎漠,已經深得家族賞識,一連辦了幾件大案子。眾星捧月般的生活,其實于他而言,無異于束縛。可是為了家族利益,加之自己寄人籬下,叔父的面子沒法駁回,所以他不得不流連于各大家族為他舉辦的慶功宴上,哪怕是勉強。
? ? ? ? 一日,他應某位世家邀請,和叔父一同去了城西一家酒樓。推杯交盞之際,只聽得有人大喊:“來人啊,樓下后廚失火了。”樓上正在觥籌交錯間,酒酣腦熱的這些人哪里顧得院子里的嘈雜聲響,盡管還夾雜著一陣蓋過一陣的呼救聲。
? ? ? ? 黎漠正好心中不愿待在這里,推開窗子,一個飛身下樓,一把奪過仆人手里的水桶,找到失火的源頭,把水一股腦全倒了下去。灶壁旁癱靠著一個人,垂著頭,看樣子應該是被這突如其來的濃煙嗆暈了過去。黎漠抱起他時,他正朦朦朧朧睜了眼。幾個仆人見狀立馬湊過去澆水撲火,你一桶我一桶的。他們這些受慣了被主子問罪的人倒伶俐的很,公子要是受傷了他們可擔不起。不多時,火被徹底澆熄了。
? ? ? ? 其他的子侄大多是嬌慣著養,這種陣勢,雖也見過,但都不愿意臟了自己的手和衣袖,只是站在后院中間一味地整冠弄發閑庭信步。他們裝出一副自己很關切的樣子,也就算是盡了一份力了。那些所謂的世叔世伯們,更是不愿為了這種“小事”出手,只要不傷及自己的利益,別人的命,何須他們操心?
? ? ? ? 火滅了,只是財物有些損失,所幸無人傷亡。黎漠揮揮衣袖正意欲離開,忽然有人一把抓住他,道:“今日若是沒有公子,小人不知此刻能否尚在人世。小人自幼無父無母,前不久輾轉來到此地,在這酒樓找了份活計。如今鬧成這樣,我怕是也不好再待下去。若公子不嫌棄,小人落子吟愿在公子左右護公子一世周全。”黎漠輕抿了一下嘴角,沖那人搖搖頭道:“不必。”
? ? ? ? 這場火來得急,去得也急,但左右還是掃了那些世家的興致。黎漠反倒是因了這場火得了片刻自由,至少晚宴是不必再進行下去了,眾世家一一作揖拜別后,也便各自回了府。
? ? ? ? “等等,你是不是叫黎漠?”一名和他身形相似的男子擋在了黎漠面前。那人衣衫有些亂了,發髻也只是隨意挽起,可偏偏一張臉就生得那般好看:一雙桃花眼脈脈含情,明眸桃腮,鼻子直直高挺著,有些傲人的意味,下巴左側一顆小小的痣。黎漠抬眼看了看,心上似乎被狠狠撞了一記,可臉上還是一副冰冷神色。“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黎漠壓低了聲音掩飾他的不安,回答聽來還是淡淡的,沒有溫度。“我只是有些好奇,看你人好像不錯的樣子。雖然并不認識那些人,可是你還挺仗義,該出手時就出手。”那人這樣“風輕云淡”地說道。聞此,反倒是黎漠愣了愣,不知這個素未謀面的人唱的是哪一出。“哎呀,我說的是你剛剛幫他們救火。本來我是放到一半想收手,可誰知這天氣干燥,又偏起了風……”那個人又接著囁嚅了幾句。黎漠立刻明白過來,頓了頓,道:“這么說,火是你縱的,而且還是故意?”“呃,要怪就怪這家店的店主啊,他欺人太甚。這原本是我家的祖宅,他偏要強迫著買了去做酒樓。他給點那點破銀子,和強搶有什么區別。更可恨的是不知怎的地契被他哄騙到了手,我現在就算想去告官也沒處說理。”“所以你就想燒了這棟樓?”黎漠冷哼了一聲,語氣里盡數寫著他富家公子不知人間貧寒疾苦的不屑。“我氣不過才這樣做的,而且我不是說了嘛,我本想停下來,可是太晚了。不過還好你救了他們。你們剛剛救火時,我就在大院的屋頂。我記得你好像是說‘今夜多謝顧世叔盛情邀約,晚生黎漠先行告辭。’難道不是?”那人倒一點也不惱黎漠對他的鄙夷,仍然嬉皮笑臉自說自話。黎漠輕輕挑眉看了他一眼,“我是不是黎漠都不重要。”正抬步要走,添了句:“你以后還是不要再做這種事了,于人于己都不利。”“好啊。對了,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呢,我叫洛霽,取雨過天晴的意思。”那人望著黎漠,仍然笑嘻嘻的。像是想起什么一樣,急急追了一句:“還有就是,其實這宅子是我陶叔叔家的,我娘說過我們不是潯澤本地人。只不過陶叔叔一家待我如親生一般,我便說這陶家祖宅是我家的了……”黎漠心里暗笑他的傻氣,依舊面無表情點了點頭,一揮袖,只留給了洛霽一個衣袂飄飄的背影。月光朦朧,像是醉了幾分,將他的身影無限拉長匯成一條線,他的發帶被風吹起,發帶上幾顆銀鈴叮當作響,超凡脫俗得不似塵間人。
? ? ? ? 對于黎漠來說,這只是漫長年歲里再尋常不過的一天。縱然那少年闖進了他視野,他也不覺得他們二人真會有過多交集。這樣想來,又不由得有些許悵惘。可是那晚,有兩個人,徹夜未眠。
? ? ? ? 黎漠怎么也不會想到的是,一個縱火行兇的人,竟會闖進他的世界。以及,那個被自己陰差陽錯救了的人誓死追隨他在身邊,一待就是許多年月。
? ? ——「其三」
? ? ? ? 翌日,黎漠洗漱畢,偶然發現書案上多了幾株萱草,斜斜地插在清水瓶里。“子吟。”他喚道。落子吟應聲過來,“公子,何事?”“這花,是你擺在這里的?”“是。公子,有什么不妥嗎?”落子吟躡手躡腳,大氣都不敢出,唯恐做錯了事惹公子生氣。“你可知,我為何種這花?”落子吟躊躇了一會兒,:“公子,我猜,許是和洛霽公子有關?”黎漠道:“確是因他。”沉默了一會兒。黎漠又開口:“他生前最愛的花,便是這種。取兩意。其一,椿萱指父母。他那樣孝順母親的人,自然想多種些這花來為母親祈福。他少時就不見父親,母親含辛茹苦才把他拉扯大。其二,這花是橙黃色,他曾說,此花色如太陽,最為溫暖。其實還有其三,他幼時家境貧寒,生活很苦,此花可食,稱之忘憂。且他母親常用賣此花來換得他們的衣食。”落子吟靜靜聽著,不多言語。黎漠嘆了口氣,:“若他不曾遇到我,他本可以一直侍奉他母親,過最簡單純粹的日子。”“公子,我知錯了,又惹得你這般黯然。這花如此重要,我斷不敢再亂折,還望公子責罰。”落子吟雙手作揖,立時跪在了黎漠面前。黎漠扶了扶他的手,“你本是好心,不必。”
? ? ? “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愿言思伯,甘心首疾。焉得諼草?言樹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詩經里的句子竟恰合時宜地在腦海里浮起。黎漠有些黯然。
? ? ? ? 黎漠洗漱過后,也不再有心思進食。平日他就不輕易進食,如今一日比一日更甚。這塵世,有什么好眷戀?自己,又是為了什么而活?黎漠不知。
? ? ? ? 黎漠推開窗,坐在窗前的書案上,鋪開筆墨。筆鋒流轉,一氣呵成。墨汁狠狠咬著紙,蜿蜒綿亙開來,幾個字赫然出現在眼前: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 ? ? ? 他苦笑道:“以塵,你是否真以為我不知?”
? ? ? ? 黎漠其實一直知道的。只不過,世家子弟,名門望族,這種斷袖分桃之事,即便驕傲如他,也不敢堂堂正正面對。
? ? ? ? 所以當日洛霽說要和他游戲江湖,走遍天下的時候,他還是選擇了避開那雙干凈的眸子。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只可惜江湖之大,也不足以藏匿一個黎家公子,何況還是皇親。
? ? ? ? “黎漠,我對你,或許、或許并非僅僅兄弟之義。”
? ? ? ? “黎漠,我知我的份量。可我怎甘心就此放手?”
? ? ? ? “黎漠,自那次見你救火,我便知曉,你和其他人不同。于我而言,意義尤甚。”
? ? ? ? “黎漠,你為何總是緊鎖眉頭?難道是嫌我太過聒噪?”
? ? ? ? “黎漠,你可知此花喚作何名?”
? ? ? ? “黎漠,出了這座院子,穿過竹林和石橋,山腰處有一座亭子。不知何人所建,也不知何時所建,我略微收拾了一下,你若有空,下次我們一起結伴同游如何?”
? ? ? ? “黎漠,不必來救我。是我慚愧,以為只要我變得如你一般強,你便會正眼看我。卻不想,我罪孽太深,已無法回頭。”
? ? ? ? “黎漠,自始至終,我都從未怨你。”
? ? ? ? “黎漠,你可曾聽過這樣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 ? ? ? “黎漠,……”
? ? ? ? “黎漠……”
? ? ? ? 黎漠望著窗外出了神,從這里正好可以看到南苑院子里的花,開得恣意張揚。
? ? ? ? 以塵,你可知,我有多怨叔父阻我救你?若他不是故意,何至于我救不了你,何至于我來不及見你最后一面?
? ? ? ? 你從來都是灑脫的性子,想到什么,便去做了。是我愚鈍,沒有覺察你的異樣,不知你竟已經脈盡亂。所以其實,你的死,本是我一手造成的嗎?
? ? ? ? 以塵……
? ?
—— 「其四」
? ? ? ? 五年前,黎家公子黎漠在追捕一群亡命之徒時,不幸落入陷阱反被抓住。落入了這些賊人手里,哪里會有他好受的?洛霽一聽到消息,便再也坐不住,任誰勸都不是,執意孤身去尋他。
? ? ? ? 可天下之大,單靠一己之力,如何尋他?既是尋著了,又該如何救他?
? ? ? ? 他雖是世家大族之子,又是皇親。可畢竟父母早亡,叔父待他好也不過是礙于情面。此次他陷于危難,那個所謂的叔父為了保全自家名聲,并未傳出消息走漏風聲。洛霽所知,都是只剩一口氣的落子吟在昏迷前被黎家人帶走時急急吐露的。洛霽心里犯了難。
? ? ? ? 且慢,至今為止,黎漠的家族仍然在秘密尋他,并未有他或傷或亡的消息從落子吟那里傳來。這至少可以證明,他暫時無恙。
? ? ? ? 洛霽略略思忖,心上一計。
? ? ? ? 世人皆知江湖上有一奇人,名喚鄭欽嶼。不鉆研刀槍劍戟,盡研究旁門左道。奇門遁甲,喚鬼召尸,還有奇奇怪怪的各種邪術。江湖上號稱他三日內可將人的內力提升兩倍不止。
? ? ? ? 洛霽此時,即是想請這位“鄭邪仙”助自己一臂之力。縱然他知曉,付出的代價會有多大。他定了定神,不帶一絲猶豫地往城南走去。
? ? ? ? 世人稱這位鄭欽嶼為“鄭邪仙”,也不無道理。普天之下,再無第二人有這種能耐。只要求他辦的事,無一不成。只不過,這其中代價也未必是常人可受得的——挖眼剜心斷臂移魂,諸如此類。且此人無論什么何時都是由著他的性子來,什么時候高興了也或許分文不取,不傷人毫厘。可若是犯了他的忌諱,大抵是再回不來陽世,只得淪為鬼魂游走陰間了。
? ? ? ? 曾有一醫家少年,所思慕之女子被官宦人家的公子強行搶了去。那少年聞此,幾欲昏死。蘇醒過后,不顧家人勸阻,一路往南,尋到屺山跪求“鄭邪仙”三天三夜。縱使他是癡心一片,人家也自有自己的規矩。那鄭邪仙替他施咒喚來厲鬼,屠了那橫行霸道的官宦之子,也拿了他的一魂一魄,以此相抵。可惜事與愿違,那被他救回的女子逆來順受得慣了,被強行搶去玷污了名節,只當自己去做了妾,好歹落個名分,不致太過被人閑言碎語,并未想要逃出。可如今,這位少年除去了那位官宦公子,她不好再待下去,又無面目歸家。只過了幾個時辰,街巷間便傳出了她卒于自縊的消息。那少年本就已魂魄不全,心智大亂。聽聞小姐是因自己“施以援手”才落得這般下場,不斷問責于自己,幾日后便郁郁而終。而那“鄭邪仙”看中了這位少年剛直深情,料想他應是個忠心護主的。便在少年頭七那日收了他其余的魂魄,施以陰陽咒術,將他復生收入了自己門下,名喚“且行”。
? ——? 「其五」
? ? ? ? 翻過緊鄰著云嶺的這座離山,一路往南到屺山,那山對面盡頭處有一方蓮池,青青翠翠鋪開了方圓幾里。湖心有亭,無名。那鄭欽嶼和且行正乘一葉扁舟在荷葉中穿行而過。洛霽見此略略踟躕。這般好雅興,想那鄭邪仙也是性情中人,此時不便打擾。
? ? ? ? 正想著,那人卻先開口了:“你這次前來,可是為了那位擒賊不成反落入陷阱的黎家二公子黎漠?”洛霽一聽,忙點頭回答道:“正是,還望閣下指一條明路。”那鄭邪仙哈哈一笑,命且行把船撐回岸邊。他則一個翻身,腳尖輕點荷葉,因攪亂了水面平靜,層層漣漪蕩開,似皺著眉。他體態輕盈,發帶輕搖,清風穿袖,三步兩步便立在了湖心亭中。且行將船撐回岸邊,微微作揖,“公子,請。”洛霽看了看這人,劍眉星目,膚白勝雪,只是并無半點血色,連唇色也是淺淺的粉。他這樣子,倒是像極了那個初次相識時的黎漠,表情一樣的安然,透著點冷意。
? ? ? ? 這樣想著,不知不覺就到了湖心。且行自覺退下,出了湖心亭。洛霽微微對鄭邪仙欠身行禮,鄭邪仙只望著他笑了笑。“可否問你幾個問題?”鄭邪仙有些嚴肅地看著洛霽問道。洛霽本以為他會是一風趣之人,沒猜到是這般直來直去的脾性,不由得愣了愣,“閣下請講。”“陰陽禁術需失三魂三魄方可提升兩倍內力。此外,這次的人,單憑你一己之力怕是救不回。即使如此,你還執意要去嗎?”洛霽一怔,“閣下為何如此斷言?且,我素來聽聞陰陽術失一魂一魄即可,為何此次需失三魂三魄?”鄭邪仙不言語,只看了看他。洛霽心中焦慮,道:“閣下有話請講,但說無妨。”“你可知此次的人功力之深?既是遠在黎漠公子之上,憑你現在的功力,自然不足以應對。我取三魂三魄來施法頂多勉強維持平手,何況他們必是早有準備。那些亡命之徒詭計多端,你如何覺得單憑你便能救回黎漠公子?”鄭邪仙頓了頓,又接著自顧自說道:“何況,失了三魂三魄的你,極易走火入魔。你若不能控制自己,終會成為禍患。”鄭邪仙皺起眉頭來,清透的眼睛里滿是對洛霽的擔憂。
? ? ? ? 洛霽沉思兩秒,只道:“這些我豈會不知?但還望閣下直言告知我需付出什么代價。我知曉閣下取我三魂三魄是為我撇開繁雜之心,助我提升內力,并非是于己有利。那閣下總不會平白無故替我淌這趟沒必要的渾水吧?”“哦?那依你所言,我當初取且行的一魂一魄催動陰鬼,也只是多管閑事?”鄭邪仙聽了洛霽的話,面露些許不悅。他還是第一個求自己辦事立刻就問要什么代價的,難道就不能沒有代價嗎?難道我鄭欽嶼就是那種趁火打劫利字當頭的人嗎?可是片刻之后,鄭邪仙還是決定道出因果,便又接著緩緩說道:“江湖之大,求我的人不少,有恩于我的人卻寥寥。不錯,且行的事,的確算是我自愿幫他。那一魂一魄拿了并無什么要緊,我只是需要他的怨氣來催動陰鬼,不曾傷害他。江湖傳言是我讓他心智喪失,后才會郁郁而終。可誰又知,我為他逆天而行,耗了三成功力,才讓他復生。這一切,都只因他也曾在數年前有恩于我。”
? ? ? ? 洛霽聽鄭邪仙這般突然吐露心中之言,很是震驚,但他更多的是在擔心黎漠,想著就算付出再大的代價也必須救出他。“閣下,是晚生聽信江湖傳言說求您必有代價,不想竟冒犯了您,晚生愚鈍,實在慚愧。”洛霽羞愧難當,把頭埋得深深的。鄭邪仙見他這樣,搖搖頭擺了擺手道:“無礙。所謂代價,我且問你,你可愿救出黎公子之后隨我來修煉這些仙邪之術?”洛霽萬不曾想這就是代價,大吃一驚,定定地看著鄭邪仙。那鄭邪仙早料到他會有如此反應,嘆了口氣,語重心長一般說道:“唉,我嘔心瀝血研習了一生的陰陽術和其他法術。若是失傳了,豈不遺憾?名門世家自然看不起我這旁門左道,可想來你不正是最好人選?”洛霽聽得是一頭霧水。鄭邪仙又開了口:“你為救重視的人而來求我,自是和那些為權為勢的小人不同。你必然講義氣,不會輕諾。教給你,我也好擇日退出江湖,帶著且行,去過閑云野鶴的快意日子。這念想,幾年前我便有,只是并未等到合適之人。你此番前來,我已有打算將畢生所學傳授于你之意。眼下只看你,是否愿意修習我這旁門左道了?”
? ? ? ? 想了多少種代價,獨獨沒料到是這樣。洛霽一時失了神。這于他而言,確實稱得上一個千載難逢的機遇。縱使天下人再如何詆毀鄭邪仙的邪術,可緊要關頭一個個還不是前來求他?雖然這為世家大族所不齒,可眼下,救出黎漠才最要緊。況且,他也真的希望有朝一日可以讓黎漠看到自己不輸于他。
? ? ? ? 洛霽想了想,“鄭邪仙,晚生愿得您指點救出黎漠,救出他后我自當前來拜師,不向外人透露。”鄭邪仙很是欣慰,點點頭,“好,你隨我來。”
? ? ? ? 且行遠遠看著,公子他如今收這洛霽為徒,當真只是因為他合適?還是因為他和羽溪公子當年的交情?羽溪那樣干凈純粹的人,絕不會希望自己的兒子走上一條和世人相悖的邪途。
? ? ——「其六」
? ? ? ? 縱使那些人再有能耐,陰陽兩界他們總不可能都斗得過。
? ? ? ? 鄭邪仙欲取洛霽三魂三魄,留下一魂一魄催動陰鬼,其余兩魂兩魄,是驅除雜念,將功力提至上成。不過,此法甚是兇險,失了魂魄極易走火入魔。雖有所顧慮,洛霽還是隨鄭邪仙上了閣樓。此樓只用兩色,赤色與青,幾乎沒有花紋,亦無名。這世間萬物,有了名字就有了羈絆。也許這樣無名,方是最好。
? ? ? ? 閣樓里面陰陽八卦,怪異珍寶,竟都無一。二樓是藏書閣,一樓除了正廳外只有一間暗室,在書架后面。觸動機關,安放玉印即可進入。那玉印是鄭邪仙從不離身的。此外這便與尋常人家的樓閣無異。這間暗室是鄭邪仙‘藏寶’之所,陳列著大大小小的符咒,還有一列列古籍,里面記載著古今異事和秘術。
? ? ? ? 洛霽安安靜靜立在一旁。鄭邪仙讓他先修習心法,以免真的到時候亂了神智,心脈不穩。洛霽生平第一次這么聽話,乖乖照做。平時他再孝順懂事,也偶爾插科打諢頂嘴耍滑。須臾過后,鄭邪仙讓洛霽端坐在蒲團上默念心法,自己則開始施法取那三魂三魄催他內力……
? ? ? ? 黎府內。落子吟醒來,他一個激靈翻身下床,推開門抓住一個仆人就質問道:“公子呢?可有人尋到了公子?”仆人哪里禁得住他這么一嚇,雙腿一軟便癱倒了下去,神色些許狼狽,“還,還沒有找到……”落子吟聽了仆人這話又氣又急,自然也顧不上去向黎老爺請安,匆忙穿上了鞋襪,風風火火地出了門。
? ? ? ? 離山西邊。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咚咚咚個不停。失了明的婦人從小院走出,顫顫巍巍用木杖不停點地,叩出一陣似梵語呢喃的調子。所幸宅子很小,不至于太難為這位婦人。未幾,她開了門,“請問你是?有何事?”
? ? ? ? 落子吟有些拘禮,不好意思地支吾道:“叨擾了您,實在慚愧。洛霽公子在嗎?我是黎家二公子的貼身護衛。此次前來找他有要事商議。”老婦人一聽,知他是來找自己兒子的,聽語氣似乎有急事,便道:“小兒這幾日不在家,我雙目失明,無法幫到你。不過霽兒自小就關不住,喜歡熱鬧地方,你且去尋看看?”
? ? ? ? 聽了這話,落子吟有些失魂落魄,悻悻地告了辭。一路上且行且停,不知自己應去向哪邊。黎府的人,他并未指望,那些真正有能力去搜尋公子的人都被那個黎老爺扣在了身邊,派出去的那些村野莽夫烏合之眾何時才能尋到公子?本想著來和洛公子商量對策,偏就這個節骨眼他失了蹤影。落子吟心里一陣怒火強壓不下,又無可奈何。
? ? ? ? 縱世間有千萬人,我……也只在意你一人,黎漠……洛霽失了三魂三魄,一直昏迷著不醒,醒來腦海里第一句話,便是這。他自己也著實嚇了一跳。
? ? ? ? 見他蘇醒過來,且行遞過去一盞溫茶,荷香馥郁,沾帶著些雨水的氣息。“公子,他醒了。”鄭邪仙聽聞,睜開了眼。這一日一宿,他也勞神費力,身體大有損耗。且行便勸他閉目休息,自己照顧著洛霽。
? ? ? ? 鄭邪仙心下一喜,起身到洛霽身邊,用手小心地探了探他額頭,望著他道:“你醒了?可感覺好些了?”洛霽點點頭。身體雖還虛弱,表情卻很堅定。鄭邪仙目不轉睛,定定地看著他,眉頭緊鎖著,“我已替你寫好了陰陽符咒。明日子時,你記著這幾句心法,閉目默念即可。”他一面說一面在洛霽手上寫著心法。洛霽道了謝,心里總算是有了著落。
? ? ? 交代完 ,鄭邪仙便轉身出門,“但愿他這樣心思澄明毫無雜念的人,能控制住心緒。”鄭邪仙稍稍猶豫了兩秒,想要再多囑咐他幾句,可是想來也沒有別的了,所以還是走了。且行卻破天荒地并未隨他而去,而是守在洛霽床前,點燃了一支靜心香。煙霧繚繞著徐徐升空,幾縷檀香和蓮葉的雜糅氣息向人襲來。
? ? ? ? 洛霽滿臉狐疑地看向他。且行微微一笑,“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何不隨鄭邪仙一同離開?為何要留下來?”洛霽點點頭。且行接著又說,“是欽嶼讓我留下來陪你的。你需要好好調養一番,而我出身醫藥世家,當然由我來最為合適。還有啊,總被你們邪仙邪仙的叫,公子并非那么愿意呢。”洛霽本來意欲道謝,聽了且行的話只覺得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于是便略帶尷尬地笑了笑,“江湖之人都是這樣稱呼他的,我便也這樣跟著叫了。若有什么不妥,還煩勞你替我向他道歉,望他原諒我不經世事年幼無知。”“不必了,公子即使有什么不悅也不會顯露出來。我待在他身邊多年,我也并不確信他是否討厭這諢名,這也不過是我料想的罷了。不過別人我就不說什么了,倒是你啊,早日改口稱公子為師父吧,他一直未等到合適之人。如今看來,你確實最適合。家世清白,為人重義,又有慧根,實在很難得。”聽他此言,洛霽反倒是不好意思了。
? ? ? ? ? 兩人客氣了一番,過了些時辰。見天色已晚,且行起了身退后兩步,微微作揖,“公子,我不便久擾,你請早些歇息吧。我就在隔壁,公子若有事,盡管喚我便是。”洛霽輕輕頷首,回禮拜別了且行。起身推窗,天際有淡淡的月暈,不遠處的荷塘荷葉田田,也許荷葉之下,還會有那么幾尾不眠的魚。他望著那月光出了神。
? ? ——「其七」
? ? ? ? 這月影朦朧,一如初識他時。
? ? ? ? 一個縱火,一個撲火,倒還真是一對冤家呢。那個晚上,洛霽輾轉反側,難以成眠。自小他便是與母親相依為命,從未有人擔心他的死活,而那個人竟然會勸他以后別再做這種事了。也許是他從前得到的愛都太稀薄?旁人看來,他不過一介賤民,不會有幾個公子拿正眼瞧他。就連尋常人家,見了他,也唯恐避之不及,怕他教壞了后生,也不想沾了他的寒酸氣。那黎漠卻并未顯露半分鄙夷的神色,也不吝與他言語。那個黎漠,究竟是怎樣的人呢?
? ? ? ? 雖然此前從未見過,但那種感覺,還真像是相熟多年呢。世人稱他無心,他難道真的那般絕情嗎?為何我眼里,他是一個那樣不顧一切的重義之人呢?他和那些世俗公子,竟有幾分不像呢。黎無心,無心。洛霽念著,沉沉地睡了過去。
? ? ? ? 洛霽怎么也不曾想過,和黎家那個仗義救火的二少爺居然會在郊游時遇上。洛霽雖然心中歡喜,又不好過去搭話,前也不是后也不是。咦?反倒是那落子吟,何時已經成了黎漠的貼身護衛?正想著,黎漠望著他道,“不必躲了,山中野獸斷不會鬧出這么大的動靜,出來吧。”洛霽訕訕的笑了笑,從野草叢中探出了個頭,“有緣千里來相會啊,這,我只是也剛好經過,無意擾你。”洛霽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黎漠見是他,“哦?是你?”一旁的落子吟一頭霧水,他不記得公子何時結交過此人。縱使他才剛剛進府不久,可既然做公子的貼身護衛,必是要將各個與公子以及與黎家有來往的人一一記牢。可他剛剛想了想,確實不曾有過這號人物:發冠歪斜不整,衣衫像是穿了許多年,繡線有些都已脫落,那云紋都已模糊不清。且一副無賴的樣子,嬉皮笑臉,行為又不端。公子怎會認識這種人?料想他也不是什么名門正派家的公子,或許還是街上流浪的乞丐呢。落子吟正心中有慮,只聽得黎漠說了聲:“無礙。既是有緣,那便同游吧。”
? ? ? “公子,你真要與這等人同游?”落子吟吃了一驚。 黎漠用一種不可置喙的聲音繼續說:“一個朋友。怎么?子吟。”落子吟倒沒想過公子會這樣說,一時愣了愣。自是公子所說,他便不再多言。只是心里暗想,莫不是自己疏忽了?沒注意到公子有這號好友。不不不,越想他便越不解了。
? ? ? ? 洛霽也并不客氣,倒大大方方和他們一齊賞玩。他自小便上山瘋玩,山中哪處物產豐富,哪處地勢兇險,這些他從小就明了。為了幫母親分擔,母親替人糊燈籠、縫補漿洗時,他便上山尋些野味去集市上販賣。也因了這,這座離山,他再熟悉不過。
? ? ? “落子吟,你別那么兇嘛。你不曾見過我,可我卻識得你呢。”洛霽一如往常的嘻嘻哈哈。落子吟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他從未見過此人,怎會讓這人知曉他的名字。更何況,這人真是像極了潑皮無賴,見誰都像是一副與人多年故友的樣子,著實氣人。可偏偏公子許他同游,落子吟心里愈是不滿。洛霽知道他不滿自己,便也不再和他搭話。總不能向他坦言,當日縱了火差點要了他性命的人就是自己,所以當然知道他是誰吧。他本就看不起自己,這樣一來,怕是會生起爭執,還是少惹麻煩的好。
? ? ? “黎漠,你今日怎么有閑情逸致上山來?”洛霽往黎漠身邊湊了湊。落子吟偏從中間插一腳,“和顏悅色”地說道:“洛公子有事,問便是了。但著實不宜靠著公子如此近。”說罷,還故意把洛霽往一旁擠了擠。這二人一個面色鐵青表情猙獰,一個嬉皮笑臉滿眼無謂。黎漠微微住了住腳,似乎也看出他們之間有些嫌隙,便揮了揮手打發落子吟到山下去買些吃食了。
? ? ? “黎漠,現在可以講話了嗎?”洛霽心有余悸,生怕那個冰塊臉落子吟不知又從哪里鉆出來一臉不悅地瞪著他。“有什么話直說便是,不必拘禮。 ”黎漠倒是一點架子都沒有,和江湖傳言的他一點也不像。“為何我覺得,你一點都不像是人們眼中的冷血公子?那些口口相傳的東西,也沒人辨得了虛實不是?我倒是覺得,你和那些有血有肉的人沒什么不一樣,不過你武功高強天資聰穎,旁人難以觸及罷了。”洛霽素來心直口快。黎漠聽那些奉承話多了去了,卻還從未被人這樣說過,不自覺輕抿了一下嘴角,勾出了一彎淺淺的月牙。洛霽不由得看著他俊逸的臉,直直地挪不開眼,“黎漠,你笑了?我看你一笑也稱得上傾國傾城的,絲毫不比那些女人家遜色呢。”黎漠怎料得他會這樣講,縱使冷傲如他,此時也不知如何是好,掛著的笑容收也不是留也不是。倒是弄得一旁的侍女咯咯笑個不停。“這有何好笑?你家公子本就是笑起來更顯神采,何必整天繃著張臉。不如學學我,再難的時候,我也不會頂著一張喪氣臉。”
? ? ? ? 黎漠不說話。多少年沒有笑過了,他也已經記不大清。叔父對他,比對那些其他黎家子弟嚴苛數倍。他沒有玩伴,沒有童年,也沒有了父母。父母早亡,臨終將他托付給叔父。他開蒙早,父母雖不在數年,他卻一直記得父母的音容。雖然黎府上下見到他都會恭恭敬敬喚他一聲二公子,可總免不了有寄人籬下的悲戚之感。所以他從不允許自己落于人后,一次也不能。只有足夠強,才能被看到。叔父也一直盡力培養他,他雖然與叔父不親,多少還是有些敬仰之情,愈發不想讓自己被看不起。一日日地練功修行,一日日地識字習畫,無休止地這樣生活著,他又怎么還會記得笑呢?
? ? ? “黎漠,你若是不介意我身份低微,日后可時常與我一起在這山中游走。這里的奇花異草,我都知曉。可好?”洛霽欣欣然地說道。黎漠不應聲,也不拒絕。洛霽只當他是默許,便不再重復。
? ? ? “不如你告訴我你名字的含義吧 ?黎漠二字我聽來總覺得不甚好 。黎漠,是對黎民百姓漠不關心之意?為何如此消極避世?”洛霽來了興致,硬是纏著黎漠解其名字含義。黎漠也不惱,大概是覺得這人心思純粹,和那些從小見到的爭名為利之人很是不同。黎漠搖搖頭,“并非你解之意。這名字,是我父母尚在時,母親取的。母親愿我胸懷如大漠茫茫,一世喜樂。至于字無心,是父親所取。父親與母親不同,他望我如他一般,建功立業。面對敵人,自然是無心的好。”黎漠眼神黯淡了下去。父母,多少年了,他都只敢偷偷想念。從未料到有一日,他會主動和別人提起。
? ? ? ? 洛霽見他如此神色,便傻傻笑了笑說:“過去的事情已然過去,你不必再困在里面,現下的每一日,才應當更加珍惜。”他稍稍想了想,掏出了幾顆珠子,“黎漠,這是我娘做的,用的是這山上長了多年的松木。我娘說,松香可以怡神,你若是什么時候難受,拿出來嗅嗅它,或許有用。”洛霽遞了過去,黎漠接了,道了聲謝。
? ? ? “黎漠,你還記得我說過洛霽,是取何意嗎?”“雨過天晴。”“是啊,雨過天晴,所以,一切都會好的。”洛霽心里是真的希望,黎漠心里的堅冰,會隨著時間慢慢融化掉。一切,都雨過天晴。
? ? ? ? 洛霽或許永遠不知,那個人將他送的松木珠裝進香囊放在了枕邊。一個每天醒來都會看見,每天睡去都會嗅到的地方。
? ? ? ? 洛霽心里始終想,那尋常的一次救火,于黎漠并無多大意義。而于他,其實是對這個人世失望之前點燃了的最后一盞燈。笑得越深的人心反而很淺,他和母親失了最后遮風避雨的地方,他以為一切都到了最邊緣。而有個人,恰好在這時給了他重新振作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