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夏天的清晨，陽光來得很早，先透過樹葉，給道旁的草葉上投下一塊塊亮斑，露珠靜悄悄滑落，那么輕，只有路過的風知道，這里曾經有一滴水，生于黑夜，消失于陽光。

這里是梧桐街，一個無論何時都吹著風的地方，街道挺寬，兩邊種著樹，全部是法國梧桐，迷彩顏色的樹皮，挺拔的樹干，寬大的葉子，無一不展示著大樹旺盛的生命力。梧桐的后面蓋著整齊的瓦房，不氣派，但足夠干凈，讓人看起來就覺得舒服。

“咯吱”開窗的聲音在寧靜的街道里響起，卻不顯得突兀，路邊的一棵樹上站著只喜雀，聽見聲音，也不害怕，轉過頭來看著那扇打開的窗戶，一個長得蠻清秀的男生把半個身子從窗戶里探了出來，陽光照在他的臉上，把細小的毫毛都映成了金色，他一咧嘴，笑著沖那只喜雀打了聲招呼，喜雀叫了一聲，算是回應，然后撲閃著翅膀飛走了。年輕人伸個懶腰，一只手扒拉一下頭發，深吸一口氣，一臉陶醉的樣子。夏天的風吹在臉上，有溫暖的感覺，曉風很喜歡這樣的感覺。準確來說，他喜歡風，鬼知道是不是因為他的名字里帶個風字兒。之所以選擇住在梧桐街，也是因為這里幾乎天天都吹著風。曉風覺得，梧桐街的風是活著的，這里一定住著一群風，春夏秋冬，四季不停地走來走去。他喜歡沒事時一個人坐在樹底下對著風說話，這個樣子在別人看來一定很傻，不過曉風從來沒在意過。怎么看那是別人的事兒，怎么活才是自己該關心的。

抬頭看了一眼表，六點半，他打開冰箱，取出來兩塊面包和一袋牛奶，他把一塊面包咬在嘴里，另外一塊砸在床腳那團毛茸茸的物體上。曉風看著哈里扭動了一下身軀，不情愿地抬頭看著他，好像在說，“你搞死我吧，我要睡覺！”一般情況，曉風會摸摸哈里的肚子以示安慰，不過今天他得早點去上班，就以腳代手，在哈里身上蹭了蹭鞋，算是交代，不知道哈里是睡懵了還是怎么，竟然沒有察覺，埋頭繼續睡覺。曉風一臉苦笑，想起從前那個勤快的哈里，忘了說，哈里是只狗，曉風現在的寵物，也是他唯一的朋友。

說起來，曉風對哈里現在的頹廢要付全責。想當初，哈里還是一只自食其力的好狗時，曉風還不認識它，有一天曉風閑著沒事干，跑到街口那顆最大的梧桐樹下，那是梧桐街唯一一棵種在街道中間的樹，秋天時樹下會落滿葉子，就算從樹上掉下來，也會感覺摔在了一層厚厚的毛毯上。那天天氣不錯，剛入秋，還不算冷，加上太陽斜斜地照著，讓人只想愜意地躺在那里一動不動。曉風一屁股坐在落葉鋪成的地毯上，舒服地直想呻吟，他背靠著大樹，一只手扶在地上“落葉好軟啊，還暖暖的，真不錯。”這是曉風的第一個念頭，他忍不住又揉了揉他想象中的落葉，手感好得離奇“奇怪，這是什么?”他低下頭看向左手邊，一只土黃色的小狗正躺在那里，很享受地打著呼嚕睡覺，曉風趕忙把手拿開，生怕這個小家伙會回頭咬他一口。誰知道他的手一離開小狗的肚子，它就立馬醒了過來，一臉討好地望著曉風。見曉風沒反應，它又把頭探過來蹭曉風的腿，一臉可憐相。曉風有點受寵若驚，只好再一次把手放在小狗的身上，果然，小狗挪了挪身子，又繼續睡著了，就這樣，曉風陪著狗坐了一個下午，直到太陽下山，吹來的風帶著寒意的時候才起身打算回家。他站起來拍拍衣服，摸了摸小狗的頭以示告別，然后朝著房子走去，走了幾步，曉風發現小家伙一直跟著自己。“干脆收養它吧。”曉風心里冒出這樣的念頭。“抱著還挺舒服的。”就這樣，狗和人，一個為了抱枕，一個為了免費按摩，很自然地湊到了一塊兒。

曉風一直覺得，養狗是一件蠻容易的事兒，但他從來沒有想過會這么容易。收養哈里之后，每天他只要早中晚給哈里一塊兒面包，然后就萬事大吉，因為除了吃飯時間和晚上，曉風一直見不到哈里，甚至連吃東西哈里都不會待在屋里，而是叼著面包跑到外面，至于去了哪里，曉風也不知道。對此曉風一直很好奇，只不過平時要上班，也沒時間跟去看看，直到有天星期五公司放假。

哈里還沒醒，曉風就早早起床，洗漱完事兒后拿著面包等哈里醒來。大概是曉風的目光太熱情，哈里不一會兒就伸個懶腰，醒了過來，看見曉風一臉諂媚地站著，哈里狗頭一歪，表示十分疑惑，不過看見主人手里的面包，哈里也就選擇性忽略了曉風那張惡心的笑臉。和以前一樣，哈里叼起面包朝門外跑去，曉風連忙跟著，順手抄了頂帽子，還戴了副墨鏡。十足的傻氣。沒辦法，電影里跟蹤的特工都這個打扮，曉風也想玩回007。他跟著哈里走出門，一路貼著墻角跟蹤哈里，時不時還像電影里那樣帥氣地躲在電線桿后面。雖然哈里壓根兒沒想到曉風會跟蹤，想想也是，人類套路那么深，一只小狗怎么能明白呢。曉風跟著哈里來到了梧桐街角的一個破房子里，這里原來是個倉庫，后來那家公司破產，房屋抵押給銀行，之后再也沒人想起過那個倉庫，它好像一個被拋棄的老人，在時間里慢慢變得更老，更加滄桑。好像所有孤獨的老人都會養一兩只寵物吧，梧桐街上所有的流浪狗都住在這個地方，哈里以前也住在這里。

曉風看著哈里跑到倉庫門口，汪汪兩聲。“它是不是和我待久了，怎么這么傻？”曉風心里嘀咕。還沒等曉風得出結論，三四只流浪狗就打倉庫里跑了出來，圍著哈里轉來轉去。哈里先把嘴里的面包放在地上，然后用爪子把面包扒拉成四塊，沖那幾只流浪狗叫了兩聲，四只狗一起湊上來，三兩下消滅了那塊面包。看著眼前那幾只圓滾滾的小狗，曉風心里疑惑:“他們是怎么保持身材的？這點東西能吃飽嗎？”帶著好奇，曉風繼續往下看。吃完面包，哈里并沒有解散那幾只狗，而是帶著他們朝街外跑去。“他們要去哪?哈里竟然是狗老大！”曉風表示無法理解眼前看到的一切，只好繼續跟上去，想看看哈里究竟想做什么。

曉風跟著哈里出了梧桐街，走過長安路，打西大街走到北門口，最后停在了市第一中學的門口。“哈里要帶著他的兄弟們學習去?”頓時曉風的腦袋里就浮現出哈里穿著校服，坐在教室認真學習的樣子，頭頂還飄著“我愛學習”幾個大字兒，這讓從小不愛學習的曉風老臉一紅，差點沒好意思看下去。不過強烈的好奇心讓曉風留在了那里“看看他們到底想干啥。”曉風心里這樣想，于是他找了顆大樹，躲在樹干后面，鬼鬼祟祟地偷看，十足的猥瑣。

說起來雖然一大早發生了這么多事兒，其實時間還早，第一中學的學生們才陸陸續續地到學校門口，學校對面有賣早餐的攤位，許多學生在那兒買早餐，哈里帶著他的小伙伴躲在墻角，看著學生們來來往往。沒過一會兒，幾個女生到了早餐攤前面，哈里一看，帶著小伙伴就湊了上去，一臉可憐地望著著那幾個女生，女生們大多母愛泛濫，手里剛買到的早餐自己還沒吃就進貢給了幾只小狗，一邊喂還一邊說:“好可愛啊，來，抱抱。”然后就一把抱起哈里，滿臉的陶醉。曉風在旁邊看得艷羨不已，生平頭一回覺得自己活得不如一只狗。最重要的是，哈里意味深長地朝著曉風的方向看了一眼，好像在說:“傻樣兒，我早就知道你跟著我了，后悔了吧。”——狗的套路那么深，作為一個人類，曉風覺得自己弱爆了。

因為沉浸于哈里的可愛，幾個女生差點忘了上課的事兒，直到鈴聲響起，才依依不舍地和幾只狗告別，嘴上還一直說:“明天再來啊！”曉風再一次感受到來自世界的深深惡意，原來不光是人類會靠臉吃飯——狗也會。

接著，曉風又跟著哈里跑過了中心小學，市幼兒園。曉風驚訝地發現，哈里記住了全市所有中小學的上課時間和下課時間，以及最近路線。他突然明白為什么即使自己只給它一塊兒面包，哈里也能把自己吃得肚皮溜圓。

結束跟蹤，曉風拖著滿足且疲憊的腳步回到了梧桐街，畢竟來回橫穿十幾條街不是一件輕松的事兒，他心里想著今天看到的一切，對于哈里之前種種的好奇也得到了滿足。然而，曉風卻也有些擔心，“馬路上的車來來往往的，一群狗穿來穿去難免會有危險，而且萬一哪天找不到吃的，小狗們還是會挨餓，要不給他們找個主人吧！”

第二天早上，曉風沒有給哈里吃的，而是早早出了門，他手里拿著好幾塊面包，跑到那個舊倉庫的門口，“嘖嘖嘖嘖”地招呼幾只小狗，小狗們起初還有些怕，后來看到面包，也都一個個圍到曉風的腳下。曉風把面包放到幾只狗的面前，它們叼著面包跑到角落，然后把面包放到一塊兒，沖著曉風搖尾巴。曉風看著它們，突然明白，幾只小家伙在等哈里，。其實曉風的手里還攥著一塊兒面包，那是他給哈里留著的，曉風回頭看著房子的方向，過了一會兒，他看見哈里垂頭喪氣地走了過來，全然沒有平時的神氣兒。曉風知道，哈里是在自責沒有帶來食物，不過，當哈里看到曉風的一剎那，這種頹喪的狀態立馬消失不見，它邁動四條小短腿，以百米沖刺的速度向曉風沖了過來，圓圓的小肚子一抖一抖，像一個土黃色的圓球滾了過來，曉風一俯身，把沖過來的哈里抱在了懷里，撓撓它的肚子，哈里掙扎了一下，表示要下去，曉風把哈里放在地上，看著它朝著另外三只小狗跑過去，三只狗也早就看見了哈里，它們咬著面包，來到哈里跟前，然后把面包放在地上，等著哈里來分，幾只狗的臉上沒有一點兒做作，還和平時一樣，一臉的熱切，有對食物的，也有對朋友的，曉風看著眼前的一幕，突然羨慕起來，他沒有朋友，也很早就沒了親人，孤獨對他來說就像家常便飯，從前他會對著風說話，之后有了哈里，此時此刻，曉風突然想找個人，陪自己說說話，哪怕只是寒暄兩句，也比一個人好得多。

早上的風有點冷，曉風沒來由心里一陣難過，這個世界本來就蠻孤獨的，就是因為有人陪伴才不會那么蕭瑟，可十年前的那場火災讓他失去了所有的陪伴，曉風伸手抹去眼角的水汽，他懼怕孤獨，更害怕失去，所以在外人看來，他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只是怕再一次從熱鬧走向凄涼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