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長得一點兒也不像猴子。
他生性木訥,平時話不多。暮春一般叫他悶葫蘆。沒事的時候,他就坐在桌前練書法。
暮春沒事也坐在他桌前看他練字,暮春字寫得兵荒馬亂,猴子心情好的時候,也會教暮春寫上三五個顏氏書法,暮春畫得一踏糊涂,猴子就笑,暮春惱了,毛筆一丟不練了。
下午沒事兒,猴子也會教暮春練一下乒乓球,暮春每次都輸,猴子笑暮春是扶不起的阿斗,暮春板子一摔,坐在乒乓球臺旁生悶氣。猴子也不理睬她,繼續和一群少年玩得風生水起。
學校的籃球場很大,經常有一群青年來學校切磋球藝,只要猴子在,他一定會當隊長,籃球場上圍滿一群男生女生,“耶,猴哥好帥!”他們驚呼,鼓掌,為自己的猴哥加油,每當這時候,猴哥就與上班時間判若兩人,他瀟灑地運球,一人跑完全場,收獲粉絲的崇拜目光,暮春只能悄悄地站在操場角落,怕引來粉絲的集體攻擊。
市里舉行籃球賽,猴子被委以重任。一個月的時間,猴子隨籃球隊南征北戰,斬獲獎章無數。暮春多年以后,常常回憶起他榮歸學校的畫面。那個傍晚的夕陽美得讓人想哭,學校周邊的銀杏葉金光閃閃,猴子拖著一雙立下汗馬功勞的傷腿,從太陽那邊一步一挪地沿著石梯走來,金色的夕陽照在他那黝黑發亮的臂膀上,他那膀上的肌肉棱角分明,看上去像極了體格雄偉、堅強勇猛的英雄大衛。暮春看得入了神,暮春第一次承認猴子實際上挺帥的。
但帥不能當飯吃,暮春和猴子收入極低,他們不得不面臨嚴峻的吃飯問題。暮春逼猴子考試,猴子立即成了霜打的茄子。只要是看那些枯燥無味的專業書,猴子就變得無精打采,分分鐘睡著。暮春很惱火,硬逼猴子寫下保證,每天六點準時起床看書。
猴子想睡懶覺,暮春定好鬧鐘,六點鈴聲一響,就跑到猴子宿舍門口咚咚敲個不停,猴子被吵醒,只好起床繼續咬那一步步讓他恨得牙癢的考試專用書。
皇天不負有心人,猴子終于時來運轉,領到了市公務員面試通知。暮春高興得手舞足蹈,為他準備好行裝,猴子西裝革履,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一對劍眉颯颯生威,他深情地盯著暮春,像當年進京趕考的司馬相如,不斷向暮春承諾著各種美好的未來。
暮春很知足。她相信猴子,他們共同走過了人生的低谷,暮春愿意等猴子榮歸故里,風風光光地嫁給他,做全世界最美的新娘。
“暮春,你傻不傻啊,一門心思讓猴子考出去,你不怕他一去不復返啊?”學校里那些久經世事的老教師半開玩笑地對暮春說。
“不怕哩!”暮春把握十足地說。
暮春家在農村,插秧時節,猴子帶上所教班級的男女粉絲,走幾十里的山路來幫暮春插秧;麥收時節,猴子又帶上所教班級的男女粉絲,走幾十里的山路來幫暮春割麥;暮春家的周圍,插滿了猴子帶來的果樹苗,暮春覺得和猴子在一起,每天吃糠咽菜也值得。
但暮媽媽反對得厲害。猴子兩次請媒人上門提親,都被暮媽媽拒之門外。中秋節,猴子提著剛出爐的火腿月餅送到暮家,暮媽媽當著猴子的面就把月餅送人,暮媽媽態度鮮明:“猴子,想娶暮春,你得拿出點真本事來,我不會把女兒嫁給你天天受罪!”
暮春想,只要猴子考上公務員,她和猴子的婚事就是板上釘釘的事。自己考得上考不上有啥影響呢,如果猴子發展得好,自己就可以和他做對夫唱婦隨的夫妻,當個全職太太,天天在家相夫教子。暮春中學時看了不少瓊瑤阿姨的閑書,很早就記得“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的誓言,暮春相信猴子也和她一樣重視這段感情。
猴子面試回來,給暮春帶回一套金色的運動服,暮春樂得合不攏嘴,馬上穿在身上四處招搖,猴子還是那個猴子,他不可能一夜之間變成陳世美。
猴子繼續在學校上課,耐心等待公務員考試的最終結果。
等待的日子里,教育部出臺新的教師招考制度。教師招考政策大調整,暮春的中師文憑變成廢紙一張,教師招考的最低學歷調為專科,暮春的前途變得遙遙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