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我行山中。
忽有感覺,寫下“春到門前輕喚我,一年新景正逢君”,發給親友。是自己敏感,還是山色已變,覺得這個“春”字真靈,春節一臨,便春上心頭了。
接下來,很多人便有很多春天的文字。柳未青,文字就開始搖曳;花未開,筆頭便展吐芳華。我自己,臨溝谷,處河邊,覺風暖氣新,似有東西咚咚敲我心扉,便禁不住催動,也不自主地驅遣文字了。
現在想,只是人的情懷到了,春的步子倒在其次。說實話,同是月季根部紅壯的新芽,去冬和今春一周之內能有多大的差異?可人自多情,偏偏總認春芽好。有人大筆鋪排,有人秀手鉤織,春天在紙上錦繡,眼前十里春風文字山河。
春節過后十多天,柳軟色輕。半個月,街心的牡丹已紅芽始秀,公園和暖房的當然更早。二十天,便有人發杏白的照片,引誘人想到春之郊野。不到一個月,早桃已灼灼滿枝,好像已春色滿地了。
這些只是河邊,是公園,或是集中栽植的景觀,是人為之春。有兩天,氣溫到了二十度,好像要扔了毛衣催換春裝。哪料到,很快,氣溫驟降,冬反攻倒算,春立腳未穩,自然之春如脫殼到半途的知了,似乎要僵在那里不能繼續了。
別說我夸張。我行大野,只見十萬畝油菜開成了故鄉天下黃花。問了后知道,是引進的南方種子,低低氣溫便會吐黃。按說滿眼綠黃,氣勢如虹,真該振奮大呼,但老農心里有數,只有櫻花和杏兒如星如點,麥子還沒有直起腰身,遠近山川草花未動,春天其實還沒有真來。
不是煞風景。路兩邊的楊樹還沒有吐絮,越入山深越沉靜。河邊溪頭綠玉般的團草,還是冬生,只是大了些吧!
在野外走著,找春。農歷二月已經過了二十天,還找春,春是否不好意思呢?只有黃花苗,只有野苜蓿,只有芨芨菜,還有沒幾種的草。幾乎沒有開花的草。滿目的還是干草,光樹,草未綠,樹無芽。看不見柳樹,杏花,它們沒有形成氣候,在低處不能奪目入心。
風似乎冷了呢,趕緊拉上衣服。羊們在溝坡游動,還只能撿拾落葉,偶爾遇上草根部新發的青草,幾只羊還都要毫不客氣地爭一番。
春遲,春晚,看著杏花春更寒。過幾天有煙雨過村前,水珠從樹梢落下,也許有人會悲春呢!
但,畢竟已是春天。春雖晚,春事一定在安排。
我想,這幾天倒春寒,這春的部隊可能被壓在一座山下了吧,大軍停步,長長的隊列在等待進發。你晚吧,晚三天,晚五天,晚個十天半月足矣,你不可能永遠晚吧!待冷氣收回,陽光熱亮,總有山門大開的那一天那一刻。積壓越久,這大部隊沖擊就越猛烈,它們奪路而出,打破序列,盡情鋪展,你一夜醒來隔窗看,一片爬根草已抬起頭向你眨巴著眼睛。它們不是剛來,夜半你長夢如水思江南時,它們已經到了你的墻邊。它們敲了你的窗欞,只是你沒聽見。
你還用出去看嗎?必然萬里都是春天下了。
春晚,必然春長。春草晚來嫩,春芽晚更新,春花晚更久,想想得感謝冬的拖延,長了春的行旅。
我的墻外,是草路。路外,是長野。今夜,心隨風走,會越過幾座山崗,喚春問春迎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