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鳳凰的夜是光滑的,柔和的燈光滲進夜色里,撫摸著同樣柔和光滑的江水,在微風下微微起伏,讓那燈光支離玻碎出星星點點。光滑的像身下這個女人的胴體,每一寸肌膚都取悅著游走在上面的手。
依稀能夠感覺到指尖細細的凹槽,那是吉他留下的痕跡。頹廢了多年,最好的時光快要走完時,在吉他里找到了歸宿,于是背著它四處漂泊,過著風塵仆仆居無定所的日子。于是慢慢從黑白顛倒頹廢墮落的日子里脫離出來,憑著嗓音上的一點點天賦和對音樂隱隱約約的喜歡,過上了有正經事做的日子。慢慢的,音樂就從點綴變成了再也少不了的東西。
來鳳凰是第二次了,在其他地方漂了些時間,就想再回到這個地方看看。當時在這里認識了幾個朋友,湊成一個樂隊,玩著音樂賺著錢。因為什么原因離開呢?記不清也不重要了,只是在記憶里保留了鳳凰當時的樣子。
當時的鳳凰,還像一個初長成的羞澀少女,該有的還在慢慢發(fā)育,漸漸挺入的酒吧讓這個少女有了讓人刺激的味道。被沈從文拐來的文藝人們在稍微回味一下寄托在這座古城的情懷后,也不介意扎進燈火燦爛的酒吧里尋尋歡樂。這個少女羞澀又熱情地迎接著這些她從未見過的樂隊,像少女迎接人生中第一個男人,隨后便讓他在生命里鬧騰翻滾,讓她有女人該有的韻味。
再次回到鳳凰,它已然變成了一個婦人,毫無半點羞澀,大膽地張開懷抱迎接想進來的男人們。于是沱江邊用來觀看賽舟的吊腳樓成了記憶里的遺跡,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個酒吧,像一個個趕來比武招親的男人,擁擠在沱江邊,在白日里沉寂,夜里便展示出自己的風騷,想博得這富小姐的青睞。
第一次來鳳凰時,像個正在追求著姑娘的小伙子,夜夜為她唱情歌,意氣風發(fā)熱情似火。再來到鳳凰,曾經追求的羞澀少女變成了奔放婦人,他也沒有熱情夜夜為她一人唱情歌,像那上了年紀的中年男人,只求在這里落腳,時不時將那婦人摸一把,日子過得不熱情卻也餓不死。
他不開心,卻沒有力氣再去過小伙子的日子。
2
像很多人一樣,她的夢里有個鳳凰,夢里沱江邊的吊腳樓連同那樓里的人一起在煙雨中等著她的到來。于是她來了,來想看看這里江上泛著的舟,聽聽夜里傳過山頭的情歌,看看石板街上的草鞋。她在心里一天天把那夢澆灌,不斷地膨脹,直有到鳳凰才能把它釋放出來,讓它和那里的山水交織,獲得自由。她像牽掛著情人一樣牽掛著鳳凰,一點點靠近,興奮又忐忑。
走在石板街上,跨過一個個石階,來到和鳳凰約好的地方。那是一家巷子深處的客棧,櫥窗里掛滿了燈,散出橙黃色的燈光,給陰濕的巷子一點溫暖。
這是鳳凰迎接她的第一個地方,屋子里有潮濕的霉味,像小時候住過的木屋子。墻上是涂滿了天空的藍,畫著巷子兩旁的石板屋,河上架的石橋。還有來來往往過客的字跡。
樓下有可以陷進去坐的沙發(fā),桌子上的桌布上印著古老的圖案,書架上是些破舊的書,安靜在角落里。老板是個溫和的男人,被歲月磨去了些許棱角,在櫥窗上貼滿了和女朋友的照片,邊角微微有些泛潮,照片里的女人笑出了一臉的幸福。沙發(fā)上臥著一只貓,伴著滴滴答答的雨聲打瞌睡。老板給她一張手繪地圖,用黃舊的牛皮紙做成,圖上有巷子,沱江和酒吧。
她來尋夢,來這里,做一回過客,一個人。
3
住了一日,便知道夢里的鳳凰是找不到了。那夢本是要在這沱江邊釋放出來的,如今已經枯蔫了。所有來這里的人在一場和鳳凰無關的夢里狂歡,生在本地的人親手為他們編織著這個夢,讓他們心甘情愿地為這鳳凰的改變增磚填瓦。
夢本該就是夢,不該與現實對接,一但有這個念頭,便錯了。
既然錯了,不如將錯就錯。于是便像在這里狂歡著的千萬人,一頭扎進這婦人的溫柔鄉(xiāng)里。不是這夢里的地方,就索性把它當成另一個地方。同這變了的鳳凰一樣,過幾天信馬由韁的生活,只帶著異鄉(xiāng)人的自由和了無牽掛。
幾百年的古鎮(zhèn),終究還是有它無法磨滅的魅力。青天煙雨,黛瓦石磚,江水柔波,一條條巷子鋪在江兩岸的山坡上,躁鬧中還能在一隅包藏些許寧靜,石屋后面的山泉處有洗衣的婦人,山林里稠密的樹上有知了叫著,泉邊彌散著滲骨的陰涼。石頭上布滿了青苔,樹上長著碩大的蘑菇。不管江邊的故事和布局如何變遷,這水邊洗衣的習慣不會變,石頭上的青苔不會變,山上的樹種也不會變。
4
被雙手游走過的肌膚依舊光滑,夜像一個夢,和鳳凰最初迎來的第一個夢一樣,不真實卻又不可磨滅。
逢著一個姑娘,給了故事一個開端。姑娘愛說話,詞句不斷地從嘴里蹦出來,讓陰濕的鳳凰有了顏色,像太陽。姑娘帶著她去了酒吧,去看一個在民謠里彈著木吉他,沉靜憂郁的歌手。綠光飄閃的屋子是另外一個世界,泛著檸檬和柚子的香,從杯子里可以聞到江邊的風,和著臺上的歌。
于是故事有了前奏,她像一缽被打翻的墨,在鳳凰泛著綠光的宣紙上,潑出了夜里的故事。
5
鳳凰的夜景很美,美到可以為所有的故事做背景,美到給少男少女們搭橋做媒。
酒吧宛如夜的窗口,外面的人探看著里面的秘密,里面的人招手勾引。臺上的歌手是這窗里生動的背景,今夜他卻成了主角。
那個歌手有著民謠般的溫柔和安靜,坐在臺上不太炫目的燈光里,閉著眼睛,引著聽眾沉浸在他的木吉他和歌聲里。修長的腿上穿著牛仔褲,配一雙黑色的帆布鞋,像歌里的少年,干凈仔細。時針在時光的流淌中慢慢轉動,在某一刻,終于讓故事里的人交織在一起。從他們相遇的那一刻,他們就知道,他們不是平白地遇見,做平白的路人,一切,都有時間操持。
就像是安排好的,不需要特定的程序,只是在時間的擁推下,慢慢地靠近,自然又必然。他們邁向江邊的山,就像邁向通向彼此的最后一架橋梁。山上的樹、螢火蟲、亭子、橋索,是夜里最柔媚的春藥,于是他們看著遠處細碎的柔光,在知了和蛐蛐熱鬧的叫聲里,相擁,相吻。
少年的唇有著好看的弧度,像她的腰有著剛好的溫度。
曾和琴弦夜夜纏綿的手,慢慢摸進了衣服里,像要把一首歌送上高潮,撥響了高潮前最后一個音符。去掉最后一點隔膜,便赤身相擁。眼前的臉依然沉靜,憂郁的眉頭像一個心結,和夜里的歌聲糅合在一起,然后任那歌聲把自己揉碎了融進身上的軀體里,什么都不思不想,就只有枕邊漆黑柔美的夜。
這是一個過客未曾期想過的夢,一場關于沱江邊做一個翠翠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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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李箱在石板上磨出記憶里的聲音,像剛來時一樣。北上的火車帶走了姑娘,帶走了這擅自闖入鳳凰的過客。那歌聲化成了夢,只有夢,才會夜夜來到枕邊,才會跨越南北的距離,讓心愛的人兒相聚。火車駛過南方的山水去往來的地方,駛過江南溫柔的水鄉(xiāng),一點點走近原來的地方。心里的思念像那街頭的姜糖,每走一寸土地,這思念就被拉長,在心里纏繞出生生的痛感。
心頭還記著街上臭豆腐的味道,籃子里整齊嬌艷的花環(huán),凹凸不平的石板,用木錘砸出的木錘酥,還有陽臺上洗干凈的衣服,歌聲里棱角不分明的臉,伴著香煙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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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里的翠翠等的人,或許明天回來,或許再也不會回來。鳳凰里的愛情故事,就像注定了一樣,美好卻又不會圓滿。
那少年在唱:我和你是河兩岸,永隔一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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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上的姑娘,也許永遠不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