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覺得我的發小死了,在我奔馳900公里火急火燎參加完他婚禮之后。
到他家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冬日的夕陽一晃而過,我只瞥見了他新婚妻子模糊的整體,身材臃腫,看起來要比他大上好幾歲,給她遞上紅包的時候笑得很大聲,跟公雞打鳴似的。我忽然想起那個站在元旦晚會上對著發小安靜地唱那些花兒的女孩,想起我發小退學那天跟她揮手告別說賺錢娶她的場景,不禁愣了下神。
隨便扒拉了幾口飯后,鬧洞房就開始了,婦女們嗑著瓜子剝著喜糖哄笑,真像個小丑啊。我站在一旁尬笑,無所適從。幸好有高中的同學叫我打牌,我順勢開溜,擠到人群之外依舊聽見我發小在鬧,他曾經跟我說對這種惡俗深惡痛絕的時候,肯定怎么也想不到這一天自己成了惡俗的主角吧。
打了大概一個小時的牌后,發小進來給大家發煙,到我邊上的時候說,哥,你開一天車累了,我送你去休息。我自然知道他的意思,把位置讓給了別人,跟他出了門。
他偷偷拿了幾瓶二鍋頭,我跟著他用手機閃光燈照亮,摸上山頂的廢棄破屋子頂,小時候這里是我們的秘密基地,很多年沒來,依舊沒有坍塌,比這世間的大部分東西都要堅固。
喝了幾口酒后,我們就聊開了。
“怎么這么急著結婚呢?”我咧著嘴問他,二鍋頭的酒太辣,咽不下。
“你沒在家里不懂,那些臭八婆天天叨叨,說我這么大還沒結婚,肯定娶不到老婆!”
“你什么時候這么在乎別人的看法了?”我問道。
“沒辦法啊”他嘆了口氣,繼續說道:“畢竟要在這里生活,人言可畏,也不想我爸媽跟著沒面子。”
“那你愛她嗎?”我終于問出了這個俗得不能再俗的問題。
“哈哈哈哈哈……”他笑了好一陣,拿著酒瓶子要和我干杯,手卻抖得不行。
“愛個屁,別人介紹的,在學校教書,過日子不錯就行了。”他一口喝完了瓶子里的酒,把瓶子甩向了夜空。
我一時不知道怎么接話,也喝了一大口酒,覺得頭暈,撐著水泥地板,躺了下來,忽然想起曾經刻在上面的字,問他道:“還記得你刻在這里的理想嗎?”
“走遍世界,做個地理學家。”他回答道。
“可現在你連走出這里的勇氣都沒有。”我譏諷他說。
“嘿,那你呢,你不是說你要做個作家嗎?那幾十萬字的草稿不一樣躺在硬盤里不敢示人?。”他陰陽怪氣地回應著,過了會兒接著說道:“你喜歡了那么多年的人,怕也是上了別人床了吧?哈哈哈哈”
我聽罷舉著酒瓶子的手忽然僵在空中,胃里開始翻滾起來,想吐卻吐不出來,抿著嘴說不出話,他說了聲對不起,也沉默起來。忽然起了風,吹著光禿禿的樹枝丫,嘎吱嘎吱響,一瞬間覺得人間可怕。我一直以為故鄉封存著年少的過往,那一刻驚覺,故鄉也能吞噬奢求的未來。或許從他選擇退學那天起,我們就走上了兩條不一樣的路吧。我望著夜空想起那句臺詞:你看前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見。也不是,天亮以后會很美的。
但我沒等天亮我就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