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外婆

渾渾噩噩一生也罷,轟轟烈烈一時也罷,光宗耀祖一世也罷,人生這一遭,我們遇見無數的人,或親近,或陌生,或匆匆一別,可能從此永別。太匆匆,來不及紀念,權且在你們離去時,活躍于我的紙上。

? ? 在老家,稱呼爺爺和外公大多為“大嗲”,稱呼奶奶和外婆則為“細嗲”,而如果老人失其偶則任意稱為“嗲嗲”。所以,在離開家鄉后,每當從他人言語中獲取有關于外公外婆的事跡時,總要在腦袋中進行轉換,而后才能代入。我的外公外婆生于三十年代,卒于九十年代,識字不多,任勞任怨,在度過了碌碌無為的一生之后被疾病帶離人間。

? ? 記憶中的外公,面容已模糊,唯一記得的是矮小的身材,所生子女也如他般。年少時,參過軍,打過鬼子,斗過地主,而后分得了土地,趕走了兄弟,過起了苦日子。外公是個沉默寡言的人,我和母親去到外公家,唯一的言語大概就是,“金仔,你來啦!”然后自個兒地去干活。外公家中排行老大,拉扯大的兄弟大多混出了名堂,有的混到公安局,有的混到北京城,有的甚至混到了臺北。可是只有他一個人,依然留在那山溝中,守著他的老母親。外公自己動手在那山中蓋了一座偌大的石屋,并為各兄弟分配了一所房間,可是兄弟們長大后都陸續離開了。在外公弟兄們發跡后,各兄弟籌資在石屋幾百米的地方為他們的母親蓋了一所像模像樣的房子。于是,原來的房子就留給了外公和外婆,以及后來的外公一家。

? ? 外婆是外公翻過兩座山背回來的,在外公出去干活時,外婆很少與他人交流,總是一個人呆在那黑暗的房間里燒著柴火。外公蓋的那所房子,除了屋頂幾乎都是用石頭堆砌而成,大門有兩石獅子,從大門而入可看見一口天井,陽光從天井上方撒向四面房屋,因為山中雨水不斷,天井中也便綠苔成蔭。也許是因為外公當初弄這房子時,并未考慮很多,除了有天井的這間正屋之外,其他兩邊各房間都只留有小小的窗戶,所以白日也覺得陰暗如黑夜。如此,活動的人們大多呆在天井這邊話家常,天黑之后再各自歸去。那時外婆家吃飯在西北屋,東面的房屋因為見光多,原來是外公家中其他兄弟婦孺居住的,后來搬走之后也便一直空著,只是在來客之后再讓其居于此,西南角的屋就成了外公外婆的臥室。房屋中各房間是連通的,年幼時常喜歡玩從這房間偷串到另一房間的捉迷藏,可是西南方這房間卻是很少去。一直到外婆過世時,因為需要跟著法師走遍每一房間,才算踏足了這終日不見陽光的角落。可如今想起來,這房間依然讓我心有悸動:開門就是山腳下,房門幾乎被樹木侵占,并專門連通了一條通往廁所的通道,屋中一角落生有火堆,另一邊則是老式的木床。多年后我才知,這是因為外婆有不知所以的婦科病,需要常跑廁所,所以才如此打通。

? ? 外婆臨終前一年,好似感覺來日不多,所以嘮叨著要去到她各子女那里住一段日子,可是因為外婆本身已經犯病日久,再者她的子女們在外混的也不理想,養活了的有三個兒子兩個女兒,大兒子在身旁,另外兩個兒子無所成,小女兒嫁了一個性情冷淡之人,大女兒的我母親嫁來幾十里之外。無故,我母親聽說后,還是把外婆接來家住。那時,大姐在忙著升學,已然不再親近外婆了,并且由于外婆的病,總是要占著廁所,所以大姐便嫌棄外婆,言語間總是數落著外婆。沒住多久,外婆就搬回去了,那也成為和外婆的永別。

? ? 母親和親戚們說起外公外婆時,總是會開玩笑地說,“我那丫老子和娘老子啊,是最憨的。”母親說這話大概是基于如下事實。在外公的諸多兄弟中,都算有所成就,連同他們的子女也成為“城里人”,唯有外公家各子女,卻一直在城市邊緣徘徊,兩小舅一直居住在城市郊區,為城里人提供服務;小姨當年為了能弄一個城市戶口找各種關系然后砸鍋賣鐵;而大舅也是直到最近幾年才離開那山溝,搬去城里。我直到高中畢業之后才有幸去了一趟公安局,也第一次入了在公安局姥爺的家門,可是那種森嚴感卻是讓我如履針氈。也許我本就是個鄉村野夫,只能習慣于這種山野村土,而至于北京的大爺和臺北的姥爺,外公身前不曾多提,生后作為其外孫更遑論有所交葛。

? ? 外婆因病離世,同一年外公也相繼離開。外婆和外公的法事我全無印象,可是躺在棺材中的外婆卻一直出現在我往后歲月的夢中。也許那是因為年幼的我第一次見著橫在棺木中的人,一個人,一具尸體,就這樣橫著,臉色蒼白,渾身冰冷,怎么叫喊都也沒有了回應。我怕極了這種情景,往后的日子,我再也不敢靠近棺木。可是,死亡,卻如一把劍懸于頭上,稍不留神,就從此人鬼兩路了。

? ? 外公和外婆逝世后,因為那座舊屋沒人居住,也不再適合居住(據大舅說,把牛圈養在那屋下,都會無故病殃殃),所以便拆掉了。如今看的見的就是那口天井和西南方向那棵大的松樹了。外公沒有留下什么印記,所以做夢都不曾會遇見,外婆留有一張和我們全家的相片:我穿著開襠褲坐在外婆腿上。據母親回憶,我小時候總是喜歡往外婆家里跑,可是由于相距太遠,走到半路上時就迷路了,害的家里人天黑了要到處找我。等到我稍大些,認得路的時候,外婆已經不再了,人生是如此讓人頹喪,我想要去的地方已經沒有了我想要見的那個人了。

? ? 我甚至不曾記得我有喊過“大嗲”和“細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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