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 ? ? ?劉夏自是十分失落,她原本希望從嗣庭口中得到一些消息,推翻劉霜自殺的結論。在她心中,哪怕劉霜是失足落水,也比自殺要強。嗣庭得知她的心思,便說:“阿夏,我的心我也明白,只是事情已經如此,我也沒什么好多說的,其實我也想不通,阿霜好好的為何要尋死。你爺爺更是哭得喘不上氣,活活地暈去了好幾次。那時候我好擔心,要是這次我們劉家去了兩條命,那該如何是好?好在你爺爺幾次都醒了過來,總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 ? ? ? 劉夏無可奈何,但她仍想知道更多細節,嗣庭便說:“你去找船工阿四,那天便是他將阿霜撈上來的,或許他知道一些事情。”
? ? ? ? 那日中午,劉夏在家匆匆吃了午飯,便到江邊去了。凜冽的寒風呼呼地從江面吹過。劉夏衣服單薄,不停地哆嗦著。她獨自一人在江邊漫步,心想:“幸好今天還有些太陽,不然真要被凍死了,南方的天氣跟這邊也差太多了。”
? ? ? ?劉夏將劉霜收集的楓葉從懷里掏了出來,悠悠地數了起來。她翻看了姐姐的筆記,那本子的末頁寫著一句話。“楓葉,我占有你們的生命有些日子了,如今該還你們自由了,那么我就帶你們回到來的地方吧。”
? ? ? ?劉夏十分疑惑,她心想:“大姐為人十分仔細,怎么會留下這番話,卻又全然不顧呢?表面上看,她應該是去‘汨羅江’邊,將她收集的楓葉全部扔了,還‘它們’自由。”她想到這里,心中不禁疑云陡升,心想這事情的破綻是否便在楓葉之上?
? ? ? ?她邊走邊想,順著風向緩緩走去。她聽嗣庭說船工阿四不是村里的人,只是偶爾路過在村邊的渡口帶一些貨,運氣好時當日便能遇上,運氣不好便是個把月也遇不上。不知不覺間,劉夏已經來到了渡口,見左右無人。她便蹲了下去,拾起幾顆石子便往江心丟去。她望著對江的水草不住地迎風飛舞,頓時也忘了寒冷,呆呆地看著出神。
? ? ? ?劉夏想起了小時候,自己才四五歲,一切記憶都是那般模糊。那時候還沒有彌真須真尚小,劉愚石帶著她與劉霜、劉雪到對岸戲耍。那時候劉夏雖然最小,卻是最頑皮的。祖孫四人原本便在渡口玩耍,而劉夏非要哭著吵著去對岸玩,愣是怎么勸哄都沒用,她坐在地上大哭大鬧,弄得愚石方寸大亂,卻又無可奈何。劉愚石無奈,只好叫來一只小船,帶著三個孫女去對岸玩耍。劉夏一上了船,立馬破涕為笑,竟然在小船上蹦蹦跳跳,船幾次便要翻了。嚇得劉愚石面如土色,幾天沒有緩過神來。那天回到家后,竹山知道了真相,大發雷霆,他不僅罵三個女兒胡鬧,又說劉愚石不知輕重,萬一掉到水里可如何是好?自那以后,劉愚石再也沒有帶著孫女出去游玩,那一次卻成了他與劉霜姐妹的絕唱。
? ? ? ?往事一幕幕浮現,卻已物是人非,劉夏想到這里,不禁呆了,她安靜的凝視著對岸,小心地安撫著內心的漣漪,努力使自己平靜,卻不禁內心波濤洶涌,轉眼又淚花四濺了。忽然間,劉夏覺得兩腿發麻,只是稍微一動,便麻到了心里。她腿上十分難受,面色痛苦,猛然站起,卻一個踉蹌,心中大叫不好,一只腳卻已經落到水里,一屁股坐到岸邊,眼見便要滑到水里了。
? ? ? ?說時遲,那時快,劉夏心中十分害怕,只覺肩頭一緊,接著左臂被人抓住,往后一拖,人已經坐到了岸上。
? ? ? ?劉夏回到一看,只見一個四十來歲的大叔正滿臉怒氣地看著自己,說:“好好的姑娘家,學什么不好,還學人家跳江,我原想這事情不會這么湊巧,還埋怨書記多事。哪里知道真有不知好歹的姑娘,在這當口還要尋死。”
? ? ? ?劉夏一聽,心中暗暗好笑,不禁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那人大怒,說:“你這個姑娘,有什么好笑?”他見劉夏笑靨如花,十分可愛,言語已不似之前這般嚴厲了。劉夏擺了擺手,說:“大叔,你放心,我不是跳河,我只是腿麻了,站起來的時候不小心,差點掉進去了,這不還要謝謝您,謝謝您的救命之恩呢!”
? ? ? ?那人撓了撓頭,說:“這,真是這樣?”劉夏點點頭。那人左右打量著她,一臉的狐疑。他想劉夏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這么大冷天跑到江邊做什么?他自己都受不了天寒地凍的天氣,要不是書記下了死令,才不會到這般大風的地方吹冷氣。
? ? ? ?他瞅著劉夏,說:“姑娘,這大冷天的,你來這做什么嘛?”
? ? ? ?劉夏本來不想告訴他實情,但是一來左右無事,一個人在這里吹冷風不僅冷得直哆嗦,而且十分無聊,二來那人經常在這走動,說不定便知道船工阿四幾時會來,便直說來意。
? ? ? ?那人聽了相當吃驚,說:“哎喲喂,我的姑奶奶,你們家出了這么大事,你可還要找事啊!”
? ? ? ?劉夏說:“我弄不清事情,心里總是不舒服。”
? ? ? ?那人找了塊石頭坐了下來,說:“姑娘,這么坐會。”他找的石頭離江邊很遠,心想劉夏要是還要跳河,自己也能控制。
? ? ? ?劉夏走了過去,坐在他旁邊,說:“大叔,您不巡邏了。”
? ? ? ?那人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顆煙,想劃一根火柴點上,但他手凍得通紅,一直哆嗦,連著幾次都沒有劃著。劉夏笑盈盈地接過火柴,說:“大叔,我幫您。”那人將信將疑地將火柴給了劉夏,說:“你個小姑娘,也凍得不輕,怎么點的著?”劉夏不答,她耐著性子,試了幾次,也沒點著火。那人覺得好笑,索性叉著手,將煙叼在嘴里,在那里看劉夏劃火柴。
? ? ? ?劉夏是個要強的人,她搓了搓雙手,然后呵了一口氣,用力一劃,只見火光四濺,火柴總算是點著了。那人連忙將頭探了過去,把煙放在火上,生怕江邊風大,雙手環住了火柴,不讓它滅了。
? ? ? ?兩人折騰了許久,總算是點上了煙,那人深深地吸了一口,說:“姑娘,我村頭住,叫王紹云,是村里的聯防隊長。”劉夏眨巴眨巴眼睛,說:“那我叫您王叔,還是王隊長?”王紹云滿臉憨笑,左手摸了摸下顎的胡子,說:“都成。”劉夏轉動著水汪汪的眼睛,說:“還是叫您王叔吧,不那么生分。”王紹云點了點頭,說:“姑娘挺懂事。”
? ? ? ?他又深吸一口煙,說:“你姐出事那天,我后來才到。那船工阿四我也見了,后來去派出所我也在,他前前后后說的話,重要的我也記著,你說人命關天的大事,我能忘嗎?那天已經是晚上了,我洗了臉正準備睡覺,這時候突然有人敲我的門,我披上衣服一看,原來是隊上的小林,他告訴我出大事了。然后我和他到了江邊一看,只見你姐姐便已經躺在了那里,氣已經沒了。你們家五個姑娘外加一個小子,劉雪、彌真、須真還有那混小子我是認識的。你大姐一直在外面讀書,我雖然知道這個人,卻始終沒見過。聽旁人說才知道是你大姐,于是我連忙讓人把你家爸媽找來,要他們準備后事了。”
? ? ? ?劉夏聽得十分迷糊,說:“王叔,這事就這樣?”
? ? ? ?王紹云點了點頭,慢悠悠地吐著煙圈,說:“就這樣!”他見劉夏眼神疑惑,心中煩悶,說:“你還想知道啥呢?”
? ? ? ?劉夏急著說:“阿四叔是什么時候發現大姐的,他又說過些什么?”
? ? ? ?王紹云想了想,不緊不慢地說:“那天晚上,我和阿四都去了公安局,原本我該回避才對。只是公安局的人要我做個見證,我就在旁邊聽著。阿四說把你姐撈起來的時候,已經傍晚六點多了,當時他看到河里有個東西不停地漂來漂去,他便過去將船靠近,仔細一看,才知道有人落水了。阿四十分害怕,他立馬叫人把我們這些聯防隊員叫去,憑著他多年的經營,便知道你姐已經斷氣多時了,已經就不回來。那天晚上在公安局一直待到深夜,阿四已經走不成了。
? ? ? ?“跑船的人遇到落水而死的人十分晦氣,當晚阿四雖然沒走成,但他也不著急,第二天干脆叫伙計們把貨送過去,自己索性就在村里住了幾天,算是避避邪氣。這些天中,他一直跟我們混在一起,喝酒胡鬧,一樣也沒落下。大家閑著無聊,都在猜你姐的死因,有好幾個隊員不信公安局的說法,都不信你姐是自殺的。”
? ? ? ?劉夏心中登時閃現出一絲光芒,說:“他們是誰,都怎么猜的?”
? ? ? ?王紹云苦笑了一下,說:“他們啊,都是瞎猜,胡說呢!你姐自殺這事雖然沒有人親眼看見,但絕對是千真萬確,經得起琢磨。”
? ? ? ?劉夏初時看到些希望,經王紹云這般說法,又似被澆了盆冷水,火熱的心靈立刻便透著涼氣,冷風冷氣中直打寒顫。
? ? ? ?王紹云接著說:“這些人中有人說你姐是被強奸了,然后害怕被追究,便將她淹死了。這完全是胡說,我知道驗尸的結果,你姐到死還是黃花閨女,怎么會被人強奸了去?那人強詞奪理,便改口說沒強奸成,兇手惱羞成怒,便殺人了。大家聽他說得天花亂墜,牛頭不對馬嘴,也便不去理他。
? ? ? ?“ 但他這些話讓人想得多了,便有人順著猜測,說這事會不會是情殺。這事倒有些靠譜,西村王家的有個女孩便是沒看上追求的小伙,被那小伙害死了,這事是實情。何況你姐長得確實也漂亮,跟你也差不多,有些人起了歹心,也不無可能。”
? ? ? ?劉夏聽他夸贊自己,不禁兩腮緋紅,說:“哪有,王叔別亂說。”
? ? ? ?王紹云本無心挑逗她,只是隨口一說,哪里想到女孩子心思如此敏感?他便哈哈一笑,說:“老王是個粗人,心直口快,你可別往心里去。”劉夏嘴角泛過一絲笑容,王紹云知她嘴上反辯,心中歡喜,一般的女孩心思,便接著說:“原本也有這個可能,但是我聽說你姐身上并沒有傷痕,公安早排除了這種可能,那人也不做聲了。
? ? ? ?“就這樣,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凈說些沒邊的。船工阿四冷冷地笑了一下,說:‘你們都是瞎猜,能不能有點譜?’那時候正有個人說得起勁,似乎有理有據,便大聲對阿四說:‘你倒不瞎猜,你怎么不說?這些天也沒見你放個屁,怎么知道臭不臭!’阿四也不去理他,只是自顧自吃著豆子,過了一會才冷冷地說:‘你放屁不臭,你倒說說這女孩是誰?’那人也是一聲冷笑,說:‘我不知道,倒是你知道?’那時候已經過了好幾天,你爸媽早就把你姐尸體領走了,村里誰不知道?阿四這么問,聯防隊里也沒人把他當一回事。
? ? ? ?“阿四是個明白人,可比聯防隊里的傻子們聰明多了,這些隊員我太了解了,一個個草包樣,捅個馬蜂窩,砍棵樹什么的還成,要是真要弄些什么事情便不著邊際了。阿四站了起來,慢吞吞地走到那人面前,拿起他面前的酒瓶就往自己的杯子里倒,那人很火,說:‘干什么呢!’阿四喝了一口燒酒,還回味一番,說:‘你們說的都不對,我喝了你的酒,就告訴你。’那人又好氣又好笑,大家都知道阿四是個外鄉人,渾沒把他當回事。那人便說:‘要是你說得不對了呢?’阿四又喝了一口酒,說:‘那我就請大家伙喝酒。’那人一看,心中便暗暗盤算,這小子有點事情便都寫在臉上,我一看就知道他在數人數,沒出息的家伙。果然,他說:‘好,這里不算你我,還剩下九個,要是有五個人覺得你有道理,就算你贏了。’他滿打滿算都是自己人,又都沖著喝酒去了,沒理由幫阿四說話。
? ? ? ?“那時候阿四的嘴角輕輕地動了下,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但看他把握十足,便想這小子是不是那天晚上看到了真相,卻沒對公安說?我心頭一緊,覺得這事不簡單,便說:‘你先說說。’阿四擺弄了一會,弄得大家都有些心急,才不緊不慢地說:‘你們這些人啊,凈說些沒用,怎么不想想她是做什么的?這些天發生了什么大事?要是自殺,為什么要自殺?’他這么一說,大家都有些懵了,大家伙確實沒想過這些個問題,卻海侃詭異,自己編自己的故事,一個比一個不靠譜。大家聽阿四這么問,都覺得有理,便都聚攏過來,聽他說話。
? ? ? ?“阿四說:‘這事情不能簡單的說,你們想啊,她劉霜是個大學生,這些天好好地不呆在學校,卻跑回家來,都不覺得奇怪嗎?’我仔細一想,確實也沒想過這事,于是便覺得阿四有些實貨,就聽得更仔細了。拿起一只茶杯,放到桌子上比劃,說:‘幾個月前我在長江上跑船,遇到幾個學生要坐我的船。原先我是不肯,但我這人耳根子軟,最怕別人求我,就戴上了他們。原來啊他們是從北京來的,不知道什么原因被學校開除了,幾經周折,身上的錢都用完了,才搭我的船回家。原本我也沒覺得奇怪,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幾個被開除的學生,又有什么奇怪?但是一路走來,我卻越來越覺著事情不對,聽他們的說法,似乎北京出來大事,好多學生都被開除了。他們一路十分小心,對我除了寒暄問候,不多說一句話。幾個人在談話的時候,只要我一出現,便都不談了。他們一路神神秘秘,我也不想多管閑事。把他們送到了蘇州,就下船了。這些人的心情似乎十分差勁,一路好見天也沒見他們笑過。那時候我只是把他們當做是怪人,不去理他們。但他們每說起被開除一事,情緒都會非常激動,任我怎么勸也沒用,我問他們原因,他們也只是不說。他們下船后可把我迷糊壞了,我使勁想,總覺得哪里不對勁,但就是想破腦子,也理不清這事。后來時間久了,我也就忘了這茬事。直到劉霜出了這事,我才恍然想起那三個大學生,因此覺得多半和學校有關。’大家聽他說到關鍵處,又是合情合理,便催著他快說,他卻依舊慢悠悠地說:‘下面的事情,有人問起來,可別說是我說的。’大家伙又是保證,又是發誓,搞了半天,阿四才神神秘秘地說:‘原本我也沒覺著奇怪,只是錄口供的時候,一件事讓我起疑了。那時候我已經知道劉霜是個大學生,就跟公安說起了那三個學生。第一,我也想弄清楚是不是發生了大事,好從警察嘴里得出些大概,第二嘛,我的疑慮說給警察同志聽聽,看看他們能不能想出個所以然來。可是不說不要緊,這一說可把公安的同志緊張壞,急忙問我這事還有誰知道。我想劉霜被開除了,在家住了有小半年了,大家都應該知道,便照這話說了。哪想公安同志卻告訴我劉霜是因為患了精神病才自殺的,還說是因為家庭壓力和什么精神崩潰讓她在家休學,與別的事情沒有關系。大家想啊,他要是不說我還不起疑,他這樣一遍又一遍的強調,我就覺得這其中不簡單了。’大家又追問這其中緣由,阿四說:‘我也不是很明白,多半是劉霜被學校開除了,覺得自己失去了前途,從此精神失常,就自殺了。’大家對這說法并不滿意,卻覺得事情合情合理,相比起別人的說法,就覺著阿四的說法有理。”
? ? ? ?劉夏呆呆地聽著,她并不知道大姐退學一事,雖然回家也有些日子,但家里人始終沉浸在悲傷之中,誰也沒有提起這事。何況劉霜自北京回來之后,沉默寡言,便是竹山他們也未必知道這事。劉夏十分了解大姐,她知道大姐表面上非常溫順,但骨子里卻相當倔強,要說劉霜是為了退學一事自殺,那么確能自圓其說,比之公安局“精神分裂”的官方說法靠譜多了。她心中的疑云去了大半,悲痛之情卻更濃了。忽而一陣冷風吹過,她的臉龐猶如刺痛一般,兩行鼻涕從鼻孔里流了下來。劉夏一哆嗦,才從哀傷之中回過神來。
? ? ? ?王紹云覺得冷了,便想回去,他對劉夏說:“好了,小姑娘,你姐的事情我知道的也就這么多了,這下你算是‘調查’清楚了,該回家了吧?”劉夏想了一會,覺得事情已經定了,便點點頭,說:“是了,謝謝您,王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