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一定是海東來大人和林姑娘吧？這邊有請。”眼前的年輕人彬彬有禮。

林如夷白了海東來一眼，好像說：都怪你不肯喬裝，還穿那么顯眼，看，一下就被人認出來了吧。

海東來目不斜視，收起傘在手上一轉，負手徑直走入。林如夷走過時對那迎賓的年輕人啐了一口氣，像是把怨氣發泄在他身上。

“真的是江南第一大幫的幫主壽宴嗎？這么少的人。”

“那一排賓客就證明了確實是。”海東來淡淡地說，飲了一口茶。

林如夷順著他的眼神方向看去：“嗯，看上去確實像德高望重的大人物。”忽然她低聲驚叫道：“你怎么就喝了茶？！”

海東來遞過杯子道：“你莫不是要我這杯？”

茶香混著他手套上淡淡的血腥味，林如夷漲紅了臉，側過臉哼了一聲：“你也不提防他們茶里下毒！”

海東來收回茶杯，笑了笑。他當然知道，茶里是不會有毒的。雖不屑用毒，畢竟五毒教教主調教長大，對毒物他知道的自然不少。但他卻沒有解釋，因為他已經看到了白翼遙。

白翼遙就站在鐵伯的大鐵椅子旁邊，正面對著九位堂主。他的眼睛因為興奮散發著光，甚至他的手里的劍鞘都顯得更白更亮。而那九個堂主倒是個個神色各異，好一幅眾生相——林如夷觀察著在場的每一個人，這幾個堂主尤其有趣，戴著一色的幞頭唯獨幞頭上鑲嵌的玉石略不同，每個人好似相互友好有好似相互提防。更重要的是她發現白翼遙也在一直打量著他們。

旁邊的座上是趙懷信，他眼神緩和，平靜如水，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絕對的自信而顯得從容。

“你看出了什么？”海東來問道。

林如夷道：“海大人是在請教我呢？還是考我？”她當然知道他不會回答，淺笑道：“很多地方都很有趣呢。就說那幾位武林中的大人物，為何席位是一字排開的，幾乎相連，這很不符合一般宴席的安排。更妙的是那九個堂主，說不清楚哪里奇怪，但是連白翼遙都打量著他們。他說今天他要為鐵伯做一件事，還一個債，是不是竟然和這九位堂主有關？當然還有趙懷信，幾乎完全看不到上次無醉樓中見到囂張的趙公子的影子，這么心如止水的模樣，實在不像是馬上要有什么動作的樣子。”她侃侃而談的同時，又每說一句都側向海東來觀察他的表情。

但她并沒有從他不變的諷刺臉上讀出什么。

“我至少知道一點，白翼遙要殺的人在那九個人之中。”

“他的眼神？”

“嗯，猛獸看獵物的眼神。”

“嘻嘻，我倒覺得你更像猛獸，人家白劍客挺斯文的最多也就像獵人。”林如夷不禁笑道。

這時，大廳忽然安靜。

鐵幫主進來了。

他顯得非常開心，就像一個普普通通的老人在慶祝自己的生日。他笑得甚至有點憨厚，向在場的每一個人打招呼。要是在別的地方見到這樣一個老人，任何人都不會相信這個竟然是曾經叱咤風云、心狠手辣的斷金幫幫主鐵伯。

然而眾人只注意到一點：他竟然是坐著輪椅由人推進來的 ！

由身邊一人扶著，樂呵呵地挪到了那個巨大的椅子上。大廳內響起了幫眾祝賀幫主的賀詞。他笑著接受。然后壓壓手掌，道：“哈哈，很高興啊，這么多老朋友們能來參加，真是高興啊！”這話是對著那一排貴客說的。“今日大壽，可知老夫是真老了！不過所幸，小婿懷信才能過人，眾所周知，近些年來幫內之事，事無巨細，他都能為我分憂。哈哈，老夫才得以偷得清閑，這些年多虧了他。這次壽宴里里外外也是他的操勞。得婿如子，實在是高興啊！”

他大力地夸獎著趙懷信，這話聽在那些人耳里可不那么簡單了。這些耆宿們，即使是真正為人正直、不屑計謀的，這么多年的江湖歷練，也對勾心斗角多有知曉。鐵伯的這一番話可明明白白告訴眾人：趙懷信全權掌管這江南第一大幫，鐵伯早已退居。這讓其中不少人擔憂起來：“莫說是女婿，就算是兒子，在這種時候都難以完全的信任。”甚至有人猜測是不是鐵伯借此機會特意告訴武林好友自己此番困境，需求幫助？然而他那樂呵呵甚至有些衰老的樣子，實在不像是這么一番心思。于是紛紛替他惋惜。

一個僧人站起身來，這是少林方丈的師弟，雖在少林寺無權無職，但人品武功，深受眾僧尊重。他本人對權職本就很是看不上，也愛好自由自在，故而身為方丈唯一的師弟，卻全無職務。“鐵施主能看淡權勢爭斗，確實大大好事。只望能所托之人當真值得信賴。”這一句耿直之言倒是說出來不少人內心所想。

鐵伯哈哈大笑，好似并沒有聽懂他說的話，直“那是那是”地應到，滿目慈祥地看著趙懷信。而一旁的趙懷信也只淡淡一笑。這在外人看來自然表現了岳父與女婿的信賴與仰仗。

林如夷見此情景心中一樂，低聲道：“這老狐貍演的哪出戲呢？”

海東來知她性情，也不做聲。

她果然又道：“和真的一樣，完全看不出破綻。嘿，若說武藝登峰造極，海東來是我知道最深不可測的人；若說聰明美貌，一定是本姑娘了；但若說到老謀深算，演技驚人，這位老伯真是……嘖嘖嘖。”

海東來嗤笑道：“論美貌，你，真不及你那同黨。”

“安歌安姊姊？”她盯著海東來琥珀色的眼睛，“你……喜歡安姊姊？” 如果說那天在無醉樓對安歌的又酸又怒本來就是安排的表現，亦真亦假，真的成分少之又少，林如夷此刻絲絲悵然卻是實實在在的：“昨日我見我族使者，你也馬上說到她……你，，你才見過她一次，”……而我一直在旁邊啊。

海東來吸一口氣。即便是海東來，也明白，男人若在一個女人面前夸另一個女人更美貌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即使他是無意的。“咳。不是。你胡言亂語什么。”

林如夷柳葉眉緩緩舒展，眼角彎彎，道：“我想也不是。”

他馬上又說道：“你不如想想鐵伯演戲是給誰看的。”

“迫不及待想轉移話題？海大人難道……”話未完，目光相接，他眼中射出的光讓她把后面的話生生咽了回去。

林如夷漫不經心道：“還能演給誰看，自然是這群老家伙啊”。她努努嘴，瞥向那一排，各派耆宿。“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想傳達給他們什么信息，以及他們在他的計劃里是什么角色。”

她望過去，那一邊正氣氛熱烈。

為什么要在眾人面前示弱？

為什么直到此刻還表現對趙懷信的信任？

為什么安排各派耆宿坐一排？

……

她凝視著那邊攢動的人。

“不好！”林如夷驚叫道，“海東來，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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