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尋找春天未遂

春天到了,而我試圖在上海這座城市尋找春天。

不是去網紅糕餅店排隊買一只青團,也不是去人潮洶涌的櫻花樹下拍照留念。尋找春天,是尋找一種精神上的復蘇。春天的溫暖和料峭,春天的雨,以及春天的愁緒,都是人的意識格外敏感的產物。我們每年都需要一次春天,就如同每周一的早晨需要一杯喚醒意志力的咖啡。

而在朋友圈跟風營銷號發布的濾鏡九宮格,卻象征著大腦的遲鈍與麻木。青團與櫻花樹,所刺激的內啡肽無法持續分泌一分鐘,而我們的身心卻需要一整個春天的氣息。于是,我們試圖挽留春天,卻發現單單追尋關于春天的符號,無疑是一種南轅北轍。

近年來,身處上海的都市人,紛紛選擇在春天逃離。去蘇州,去杭州,去黿頭渚。在杏花煙雨的江南,感受久違的神清氣爽。然后回到陰翳而空氣混沌的CBD寫字樓,仿佛春天從未到來。

極其可能,上海并沒有春天。但春天既然來過,必定還留有殘存的線索。

首先,作為一名有追求的文藝青(中)年,法租界可能真的不適合再去了。


武康路,東平路,湖南路,這些馬路上的店鋪幾乎已成為與營銷號的一種合謀,充滿了故作神秘的儀式感。何況,梧桐遮蔽的老房子里探出的一株夾竹桃,也還是尖酸小氣了一點。你甚至能想象,在開滿夾竹桃的窗口,就住著《長恨歌》里的王琦瑤,委身于一個不愛卻又離不開的男人,寂寥又無味。法租界的春天,只適合于在室內觀賞。她太過精致,缺乏蓬勃的生命力;又太過精明,難以訴說在雨巷中那悠長的愁怨。

總之,這不是我們可以寄懷的春天。


于是,我把目光投向郊外。大型的植物園、森林公園里不缺乏代表春天的作物——豈止是不缺乏,簡直是群芳爭春,擁擠得喘不過氣來。暖洋洋的春光下,擺滿了一支支巡游的帳篷,帳篷前是堆放的食物,以及在草地上撒歡奔跑的小孩。這里是被城市中產占領的親子樂園。當文藝青年背著單反誤入此地,妄圖用大光圈捕捉花朵的姿態,卻發現自己只能與祖國的花朵不期而遇。舉家出游的場景不斷提醒我們,原來人生的春天已不知不覺過去,自己也到了哺育下一代的年紀。

城郊的大型公園是一個關于春天的幻覺。擁擠的人群吞沒了春色,人潮越是洶涌,越是說明春天在這座城市有多么匱乏。

還有哪里能找回春天呢?


一種方法是回到過去。回到那個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童年。那時候的我們,還很向往春天。我們問小黃鸝,春天在哪里,問小燕子,你什么時候再回來。關于春天的童年回憶,主要是圍繞城市公園展開的:復興公園,長風公園,襄陽公園,中山公園……雖然上海沒有北海和白塔,無法以一首讓我們蕩起雙槳與春天呼應。但畢竟有童年的回憶加成,這就給眼前的景色打上了暖色調濾鏡。坐一坐腳踏船,爬一爬假山,吹一吹洋泡泡,在開滿杜鵑的苗圃前合影留念,大概能找回一點曾經那個充滿朝氣的自己。再不濟,看看周圍打太極拳、跳交誼舞的老人,可能他們才真正活在人生的春天里吧。

另一種比較可行的方法,是去逛小菜場。去店里買青團、吃刀魚畢竟隔了一層,而活色生香的菜市場,可能是一個城市人離春天最近的地方了。春筍,馬蘭頭,豆苗,草頭,薺菜,蠶豆……水靈靈,綠油油,脆生生。在這個“只吃過豬肉沒見過豬跑”的時代,食物與餐桌,是我們唯一能與自然建立的聯系。

「是誰來自山川湖海,卻囿于晝夜廚房與愛」。我想尋找春天,尋找屬于春天的生機,以及春天賦予我的創造力,終于發現生命中唯一與創造相關的活動,僅僅屬于滿足味覺的那一點小確幸。


如果說《愛樂之城》的春天是一個夢想和愛情萌動的季節,天氣永遠晴朗,愛人的眼睛永遠燦爛。那么上海的春天,通常在一個陰冷的午后到來,又在一個下著雨的清晨離開,總是那么曖昧而不分明。我們瑟縮在冬季的大衣里,默默為夏天的到來節食;一邊抱怨晾不干的衣服,一邊忙著為下一季的造型買買買。春天是什么,其實從未有人去追尋。

我在上海,尋找一個春天未遂。

也許上海的春天,注定會被錯過。就如同這座城市注定錯過的夢想與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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