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凍和我

陽光那么好。

我瞇著雙眼抬頭看了看天空。

之前還冷的直發抖,可是一出門,就被陽光融化了。它高高的掛在天空,無風,兩朵白云飄著。我躺在操場上,擺著大字型。

果凍跑過來,蹭我的臉。她這樣乖巧。果凍是我的寵物狗。我在學校外面租的房子,養它,我們兩愉快的過著日子。她陪伴我,給予我快樂。

我叫她果凍,因為我喜歡吃果凍。軟軟滑滑的。家里養過一條秋田,托人從日本帶回來的。那個時候《忠犬八公》還沒有上映。后來看到那部很紅的片子,心里對家里的秋田多了很多說不出的喜歡。但是后來它去世了,我的難過是無法言說的。

養果凍的時候,總忘不了它。果凍買回來,哦,她是一條小比熊。很可愛的品種。茸茸的毛發令她看起來不像是一條有生命的寵物狗。我每次都把她的頭修剪成一個十分圓的球。

因為她的顏色實在太淺,所以我必須十分注重對果凍的清洗。其實也挺好的。這樣我每天的時間就會很充實,除了應付課業就是打理照顧果凍。就沒有多余的時間去想其他的了。

爸爸還是會擔心我,隔三差五的過來看看我。我其實很討厭他這樣的關心。這畢竟是對我的不信任。我對他保證我可以照顧好自己,可是為什么他就是不愿相信我。

是的,我有過一段過去。一段不好的歷史。我在家里自殺過。結果當然是未遂。

也就是一兩年前的事情。

我二十一歲那一年,大一。剛上大學。

因為什么呢。只能是因為失戀。他愛上了別的女孩子,我最好的朋友。我看見他們兩個赤身裸體地糾纏在一起。親眼看見的。我當時真想,真想拿一把刀把他們兩個都殺了。可是就算都殺了,也不能解我當時心里那股恨。

我已經記不起當時的那種絕望了,記不起了。現在,我希望他們兩個能繼續恩愛,白頭偕老最好。我已經不是那么在乎了。

畢竟我是死過一次的人。

不知道你們能不能明白我的感受。還是希望你們能懂。

他曾對我那么好,寶貝寶貝地叫著我,見不得我受一丁點的委屈。卻能做到說背叛就背叛。我把自己也給過他,可是才過多久,他就可以做到進入另外一個女孩子的身體。說實話,他的世界與思維,我無法理解,無法想象。

也無法原諒。

而我能做的,就只有離開。

出院之后,我不愿再去學校。爸爸與媽媽商量,給我辦了退學手續。然后不久又把我送到另外一所學校。離家里很近。我堅持不住校,他們同意我住在外面。但隔三差五就跑來看看我。每次爸爸的車停在下面時,我都會探頭張望。我能感受到,他又來了。媽媽很少隨爸爸一起來,她不愿面對我。都已經過去這么久了,我不知道是為什么。

爸爸曾對我說,你太不像話。你媽被你嚇壞了。你身體都沒事了,她的卻還是沒有任何回轉。怕是也好不了了。

我說,那我不念書了,在家里安心照顧她行嗎?

爸爸卻只是嘆氣。

她不需要你照顧,你也照顧不了。家里有保姆。你安心念你的書。畢業之后要出國還是要工作,都隨便你。我會給你安排。

我心里很涼。抱著果凍。我揉著她的毛發,為她一點一點梳理。她也乖巧地躺在我的懷里,依偎著我。看我不說話,還會抬起頭來看著我。

我知道,只有她是不會對我冷淡的。

其實爸爸生意很忙,應酬又多。但還是會盡量抽空來我這里看看。在我下課的時分。

我畢竟是她的獨生女兒,我總這樣想著。

有時我還沒放學他就到了。我打開門會看見他正一個人坐在沙發上。

在樓下我經過他的車時會跟司機師傅打個招呼。他善意地沖我揮揮手。那意思好像是說,快上去吧,你爸在上面等著呢。我就會加快腳步,走進電梯。

有時爸爸也會逗一逗果凍。

看見我到家了。似乎是安心了。就說別忘記吃飯,早點睡覺。

然后沒過多久,他就走了。又留下一個空空的屋子,和空空的我。

果凍圍著空空的我打轉。

我會蹲下身子,輕輕地撫摸她。那么柔軟的毛發。那么干凈,雪白。她也是驕傲的公主,真正的快樂而高貴。

每當這個時刻,我會努力克制一些東西,努力讓自己積極起來。喂她食物,打掃屋子,取出冰箱的食物,為自己燒一頓營養一點的晚餐。我的手藝尚可,曾經為了他而苦練過。這也是爸爸放心讓我獨自居住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他當時把保姆都領來了,卻硬生生被我冷淡得嚇人的面孔給趕走了。

吃好晚飯,我開始做功課。一連好幾個小時,我就坐在書桌前,臺燈下,專心致志地復習預習課文,然后做一些題目。之后會看看買的書籍。留給這部分的時間不算多,半個小時左右。沒有辦法,學校功課繁重。我落下太多。那天手邊的書籍是《巫女圖》,韓國作家金東里的。他是我唯一認真閱讀過的韓國作家。

讀完卻沒有什么感受。

我學的是對外漢語,是我喜歡的專業,也是我自己選擇的專業。

只是曾經為了愛情,一時沒有顧得上學業。

一連很多個小時,我就坐在那里。安安靜靜的。整個屋子,只有臺燈是亮著的。天也早已黑透。果凍在我腳邊乖巧地睡覺。

我起身給自己倒了一杯牛奶。披上一條羊絨披肩。我會繼續安靜地在書桌旁坐著,直到困了為止。

每天都是一樣的生活,一直堅持到了大三。

大三那年,媽媽去世了。

她也選擇自殺。

我突然有一點明白,她當初為什么會對我的行為如此恐懼了。

我見到爸爸的時候,他老了很多。他也剛剛趕到醫院,不知道是從哪個女人那里。我從學校趕去。我們在太平間見面。我們一家三口。媽媽是小姨送來的,還沒到醫院就停止了呼吸。小姨在外面哭泣,通知其他親人。她看爸爸的眼神有無限的恨意,看我的眼神,沒有任何感情。

她居然不覺得我也是受害者,不為我感到可憐。

這么多年過去了,小姨還是沒有原諒我。媽媽也沒有。我想起來,自從那一年以后,直到她臨死我與她都沒有再講過幾句話。

因為我手腕上有塊疤痕,這塊丑陋的東西在我身上,所以她不愿再靠近我。就是這么簡單。

從那塊疤痕里曾流出過太多的血。

被她親眼目睹過,她便不再與我親近。

有時即使在同一個屋檐下,也形同路人。

可是她又是否明白過我的痛苦,我的委屈。我們母女兩個人,從沒有過好好的交流,從來沒有。我遺傳了太多她與爸爸身上那些惡劣的性格基因。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們是同一種人。同一種人血緣太過親近,關系反而尷尬僵硬至無法交流。

我盯著爸爸的眼睛,說:

你打算怎么償還媽媽。

你欠她,此生都欠著。

我也是。爸爸。

他蹲下身體捂著臉嚶嚶地,哭出了幽幽的聲音。

我心里有尖叫,動作與聲音卻無能為力。我甚至沒有辦法同樣蹲下來給父親一個擁抱。

我回到自己的住處,抱起果凍,我感覺她重了很多。她已經五歲了。我抱著她,又收拾了一些自己的物品,回到家里。我想要回去陪伴父親度過這一夜。我沒有告訴他我要回去。

他終于回來了,已經是午夜兩點。我一直坐在一樓的沙發上等待著。我看著車燈晃得刺眼。果凍在我的雙腿上趴著,睡得香甜,我給她披了一件我的小外套。聽到動靜,她一下子驚醒了。抬頭看著我。我捋了捋她的毛,像是在給她安慰。告訴她不要害怕。大門打開,進來的卻是兩個人。

那個女的攙著她。

爸爸有些微醉。他看到我,嘴角竟然咧開了笑容。

他說,女兒。你在家。真好。

那女的開了她的口。

都睡下了,非要起來,非要喝酒。喝完酒,就要回家。

他有點神志不清。你叫保姆出來幫著點。我先走了。

聲音尖銳而刺耳。

她走了,車燈又亮了起來。我才發現那輛車是紅色的寶馬。根本不是爸爸的車。

爸爸倒在沙發里,嘴里咕噥著什么。

我沒有再叫阿姨出來。關了燈,在他身邊安靜的睡了過去,趴在沙發上。

第二天早上我被一陣聲音吵醒了。隱約的夢中,我能感覺到那是果凍的聲音。她低聲的吠叫,揪著我的心。

眼睛睜開之后,卻沒有看到她的身影。爸爸也不見了。保姆阿姨在屋里忙來忙去。看天色,并不是很晚。六七點的樣子。我問阿姨,爸爸去哪了。她的表情驚訝,說她不知道他回來了。早上起來就只看到我趴在沙發上睡覺。不敢叫醒我。

我心里有點慌。我又問她:那果凍呢?你看到果凍了嗎?

我的語氣魯莽。

她依然搖頭。她是怕我的,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哪怕其實我從來沒有對她呼來喝去過,從來沒有大小事都讓她幫著做,像個所謂的千金小姐一般。從來沒有。但她還是怕我的,我知道。

我打電話給爸爸,他接了電話。我只問他,果凍呢,你看見果凍了嗎。

他給我的是沉默。

那沉默讓我無法控制住自己,摔了手機。摔得四分五裂。

阿姨遲疑了很久,最后還是小心翼翼地將地上的碎片掃了起來,把地板弄得很干凈。我站在原地,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突然覺得腦袋脹痛,感覺自己又聽到了果凍撓我時發出的那種摩擦聲。

熟悉的,不舍的。

爸爸中午才回來,我知道他在準備媽媽的葬禮。他低著頭,手中捧著一個盒子。我從他手里把盒子接過來。沉甸甸的。

他說早上他開車要走的時候,果凍卻一下子沖了出來。他根本沒有時間去踩剎車。那一下,果凍被撞了很遠。

卻只有嘴角流了一點血。

我抱著盒子,跌坐在地上。我沒有打開它,我不敢。

果凍才五歲。

腦海中又出現了那個聲音,輕輕地摩擦聲。我頭很痛,很痛。

爸爸看我這樣,臉上表情凝固著。很久,他說,“把果凍和你媽媽葬在一起吧”。我笑了。反問他:“狗和人,要怎么葬在一起。”

“那還是算了。”他的思路已經混亂。

“我會為果凍單獨買一塊墓地。”

我聽了,沒有說什么。不經意地扭頭,看到阿姨在廚房里探頭聽著,卻不敢出來。

我想起自己還沒有跟學院請假,功課還沒有做完。已經是大學最后一年。果凍陪了我三年。我把它領回來時,她已經兩歲。

在我抓住男友與好友睡在一起的那一年,關于父親的風言風語也一點點傳入母親的耳朵。她抵抗著,隱忍著,假裝信任著。同一年,家里的秋田老去。它是陪伴媽媽最久的好友。媽媽對它的感情僅次于我。有時我甚至懷疑,它十五年來對她兢兢業業的陪伴,換來的是,它已經成為了媽媽的最愛。我與爸爸都不再能比得過。

我是任性自私的女兒,父親是精明的商人,是喜新厭舊的男人。

在同一年,我因男友和好友的背叛,留下了一封遺書。我把它寫成四份郵件,分別發給爸爸媽媽和那對男女。

之后媽媽看到躺在浴缸里的我,到處是血。她發瘋地尖叫著。

后來媽媽的精神就有了問題。一次次發作,一次次康復。爸爸對她避之不及,卻有著無可推卸的責任。

他愚蠢而自以為是的周旋最終換來三年后的今天。

可是我的果凍,她是無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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