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清野是大我一屆的師兄。
黯淡的青春里,他披著霞光緩緩走來,像極了影視劇里的蓋世英雄。沒人知道,他是住在我心尖的少年,這是我的秘密。
我叫包鮮花。如果我爸是開花店的,也許我會原諒他在取名字這件事上的任性,可我爸好歹是教育局的小領導。他不知道自己的隨心所欲,給了我怎樣的困擾。
反正趙清野的第一反應是微微一怔,然后笑得人仰馬翻。再見到我的時候,他總是隔著老遠的路叫我:“包鮮花,以后我追女孩子就找你買花可好?”
趙清野把玩笑說得那樣坦然,聽不出一點瞧不起的意思。以致于那樣的時空里,真有一朵花,開滿了我心里的角落。彼時,趙清野要追的女孩子,是我們班的王月月。王月月可是系花呀,圍在她身邊的優秀男生太多了,趙清野哪一樣都不占優勢。
被王月月婉拒后,趙清野消停了一段時間。
再見到他,是在蘇州城的火車站。他背著挎包,雙手插在口袋,看上去酷得不行。天知道趙清野怎么申請到的休學?他說:“包鮮花,我要去看一看外面拔刀亮劍的江湖,替我照看好王月月。等我功成名就,就回來找她。”
我費了挺大力氣,才忍住就要往下掉的眼淚,沒好氣地給了他一拳:“她不會感動的。”
趙清野歪著頭,邪邪地笑著說:“可是我樂意啊。”我后來想,“我樂意”這三個字一定是帶著魔性,任何道理和感情都拿它沒有辦法。人家趙清野樂意,所以我能說什么呢?趙清野去的是北京。
電話里,他說:“包鮮花,這里才是江湖啊,我覺得自己正被這座城市推著在風中奔跑。”
趙清野說這些的時候,一字一句都帶著熱乎乎的希望。
可一年后,當趙清野聽說王月月失戀的消息時,立馬就忘了自己的江湖,馬不停蹄回了蘇州。是的,我沒有告訴趙清野,他去北京不久,王月月就有男朋友了。我只是不忍心讓他的生活少了盼頭。
去火車站接趙清野的時候,我有些心慌意亂。那時已是深秋,空氣里有薄薄的涼意。趙清野穿著冒牌的皮革上衣耍帥,他甩了甩頭發,朝我拋了個媚眼:“怎么樣,本少爺有沒有帥出新高度?”
我笑著附和:“是是是,人模狗樣。”
趙清野一臉得意,于是很自然地將手搭在我的肩上,故作驚呼狀:“哇,你也變漂亮了呢。”然后又欠揍地補了句:“當然,還是我家月月最好看。”
我不屑地撇撇嘴,男生真是膚淺啊。可后來又想,十八九的年紀,哪個男生眼里裝的不是長得好看的姑娘呢?然后,我就原諒了他。
趙清野很是風光了一段時間。和校園里乳臭未干的小男生比起來,去大城市鍍了一層金的他,魅力指數直接上升。就連王月月,也會在人群中多看上他一眼。
那段時間,我看著趙清野當上學生會主席,看著他帶領一幫人為文學社拉來贊助,看著他意氣風發地一點點發光,心里既高興又難過。而當他牽著王月月去食堂吃飯的那天,我給他發短信:“恭喜你抱得美人歸。”
趙清野回我:“嘿,軍功章里有你的一半。”
我躲在角落里,溫柔的秋風吹起額前的碎發,眼淚嘩啦啦地往下掉。這個世界上,有些感情真的只能藏在心底,連痛一下,都要很小心。大四下學期,趙清野和王月月在平江路租了套小公寓,開始忙著找單位實習。我升了本校的研究生,日子過得有點閑。
沒事的時候,我就去平江路瞎逛上一圈。坐在貓空概念店里,和門口的貓一起曬太陽。或者點杯咖啡,在留言簿上寫些別人看不懂的情話。到了夜幕時分,再假裝路過趙清野他們的小公寓,抬頭看一眼屋里橘黃色的燈,心里又溫暖又惆悵。
我一直記得2009年的最后一天,趙清野說,包鮮花,和我們一起跨年唄。
在他們的小公寓,王月月像個賢惠的小媳婦。她準備了火鍋,啤酒,還有一籮筐的祝福。我在那種太平盛世的熱鬧里,告訴自己,2010年會是一個新的
在北京念書的第二年,趙清野來京城出差。
我們約在南羅鼓巷,各自點一份紅豆雙皮奶,埋頭吃得很甜蜜,讓我恍然有戀愛的錯覺。而片刻的錯覺后,心底卻只剩密密麻麻的憂傷。
25歲之后,我將日子過得平淡喜悅,一派欣欣向榮。可見到趙清野的時候,那種叫憂傷的情緒又不聲不響地冒了出來。華燈初上的時候,我和趙清野打車去簋街吃飯。人聲鼎沸的喧囂里,他幾度欲言又止。直到三杯酒下肚,才支支吾吾地說:“包鮮花,我能求你一件事嗎?”
這些年,趙清野什么時候求過我?我當然一個勁地點頭說“好”。
趙清野眉頭緊鎖,開始訴說外鄉人的心酸。王月月想去市重點中學教書,但考了幾年的編制都沒有下文。然后,趙清野攤攤手:“你知道的,這個社會,沒有關系什么都是白搭。”再然后,他終于說到了正題:“包鮮花……能不能讓你爸幫幫我們?”
趙清野看起來可真是落寞,我很心疼他,所以去求了我爸。
不過遺憾的是,我爸并沒有幫上忙。因為月月發揮失常,連筆試成績沒有過關。而我們誰也沒有想到,這一次,趙清野徹底失去了他十九歲那年愛上的姑娘。我在北京城籠罩的霧霾里,接到趙清野的電話。他說:“包鮮花,我是不是特別沒用?”
王月月考編失敗后,迅速嫁給了一個有車有房,能幫她在事業單位謀得一份閑差的本地人。趙清野的世界,一夜之間山河破碎。
我請了假回蘇州,陪趙清野去參加王月月的婚禮。酒店門口,趙清野說,你能挽著我的手嗎?我答應了他,和他像模像樣地假裝情侶。
婚禮上,趙清野喝多了,他死命地拽著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說,不要離開我。我怎么就那么不爭氣地想要哭了呢?明明趙清野說的那個人不是我。
但很多時候,生活有點像是反轉劇。我大概永遠也不會想到,有一天,趙清野會對我說,如果我現在說,我想和你在一起,還來得及嗎?
夢想成真的感覺可真是好啊,像是突然之間擁有了全世界。可為什么我說出口的,卻是“對不起”?
我記得以前在言情小說里看過一句話,“她的英雄之所以蓋世,是因為她的世界太小了”。后來,我見過大大的世界,仍然覺得趙清野是我心里的英雄。而再到后來,我的英雄不再蓋世,并不是我的世界變大了,而是他的格局變小了。要如何告訴你這種感覺呢?我的整個青春,都用來愛趙清野了。那種一路追逐他的磅礴激情,一直找不到出口,憋得太久,慢慢也就淡了,冷了。而當我最后一次因為趙清野去求我爸的時候,心里的那把火,大概也就徹底地滅了吧。
回北京后,我和趙清野,心照不宣地失去聯絡。
偶爾我也會抽兩口芙蓉王,回蘇州也總要去貓空小座。
借著某種感覺,想念一下永遠不會回來的青春,那年住在平江路上的趙清野,以及在我心底燃燒過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