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知秋第二天在床上睜開眼時,覺得昨晚的一切都仿若是個不真切的夢。
但右手的第三個指甲確實是斷了一截,頂端露出鋸齒狀的不平形狀,觸碰起來能清晰地感覺到被刺刮著的微弱痛感。
昨晚她到底是瘋了,為了證明自己還是原來的那個自己,竟朝一個說不清是變態還是騷擾者的男人沖了過去……真把自己當成是飛蛾撲火,英勇就義,怎么都死不了的啊?
現在想來,她簡直想把時間退回去,讓昨晚的自己早早就上床睡覺,聽到任何聲音都不要醒來,這樣好歹不至于在清醒時這么后悔和丟臉。
“瘋了!”葉知秋站在浴室的鏡子前,看向鏡中臉色疲憊的女人,長發雜亂,眼神耷拉著,目光無神。
她實在討厭這樣迷茫懦弱的自己,但她不知道有什么辦法拯救,她像是陷入了一個無底無盡的坑,怎么也掙脫不出來,渾身只剩下一種無力感和挫敗感。
所以,她照樣像平時一樣,掩飾住一切情緒,笑盈盈地重復每個一樣且單調的動作,至少在外人面前,她依舊是正常平靜的,看不出多余的破綻。
但心已支離破碎,分成了一塊塊,朝不同的方向逝去,再也拼不成一整塊,她開始承認自己心理上一直有一些問題,這個問題從她被重新送回孤兒院那天就被悄悄埋下了,她極度缺乏安全感,卻又拒絕別人的接近,把沐司深當作唯一能進門的客人。
但當這位客人也背叛、拋棄她時,她一度陷入絕望,將心門緊閉,但同時又矛盾地希望那位客人回頭,她終究是需要溫暖的,心靈的那片暗處也會希望有光芒照亮,所以,她對沐司深的愛最初也許是出于她的自私。
當葉知秋決定直面這個事實時,則說明她面臨著兩個不同的選擇,一是將那個人完全占有,二是徹底淡忘,既然她愛他是出于自私,那換了其他人也許也可以吧,只是時間的問題。
對,不管有沒有經歷過昨天一晚的瘋狂,葉知秋都顯然更偏向后者。她用了二十年的時間去愛他,結果說穿了不過是為了那個懦弱的自己,她把他當作一紙糖衣,將她的所有懦弱包裹其中,不為外人所知,這樣看來,她不應該恨沐司深的,她應該對他感到抱歉,因為她利用了他,以感情的名義糾纏了他那么久。
可,她為什么還是這么不甘心,一陣酸澀涌上心頭,她現在好想見到他,她想聽他的聲音,看他的模樣,哪怕他還是冷冰冰的都沒關系,她只是想見見他,為了心中的自私也好,為什么?難道這份感情這么難以割斷嗎?
還是那份源于自私的脈絡已像蔓藤一般攀覆著朝陽光生長而去,遠超過了她自己的預想,那生長于黑暗中的根莖滋養出的是一株瘋狂長向陽光的參天枝蔓,她愛他,起于自私,卻不終于此。
沐司深,我該拿你怎么辦?我又該怎么適應沒有你的生活,甚至想也不能再想你?
下午,葉知秋早早就去了面包店接班,反正她待在家里也只會胡思亂想,還不如出去外面透透氣,興許換了個環境能使自己從困惑中暫時脫離出來。
“葉子,我去幼兒園接小曦了,后面就麻煩你看店嘍!”唐姐從廚房走出來,抬頭看了看墻面上的藍色時鐘,忙把圍裙解了,稍加囑咐便匆匆拎著包和一盒手工曲奇餅干出去了,剛她們倆忙著在廚房發酵面粉制作餅干,都忘了注意時間,結果都超出幼兒園放學時間快十分鐘了,要再不去,孩子和老師估計要等急了。
“好,路上小心。”葉知秋笑著揮揮手,看著唐姐忙碌卻幸福的背影。
如果過去的那些意外都沒發生的話,她現在應該也是在按照這樣的正常軌跡生活吧,二十七歲,大概已經結婚有孩子了!
之后的一段時間里,客人斷斷續續的,來的并不多,所以葉知秋除了偶爾接待一下客人、算賬收錢之外,就是做在柜臺邊上的高椅上發呆出神,她視線瞥過柜臺,目光在柜臺上的彩色包裝盒上停留了一會,那是剛才她和唐姐一起制作的曲奇餅干,唐姐也給她留了一份,說是讓她帶給男朋友嘗嘗手藝。
唐姐還不知道她沒有男朋友呢……
在外人看來,她都二十七歲了,沒有固定工作,也沒有男朋友,肯定會很奇怪吧,就像住在孤兒院的那個少年說的一樣,可誰又知道背后的原因呢?
他們不懂,她自然也不會說。
“叮……”門口門鈴響起,葉知秋抬頭一看,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少年抱著那只小黃貓徑直在店內的一張桌前坐了下來。
“嗨,你來啦!”葉知秋會心一笑,走過去與他打招呼。
少年起初也是看著葉知秋的,見她走近了,故意做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將懷中的貓拎出放在桌上,將頭轉向一邊,有些別扭道:“是它要來的。”
“稀客光臨,歡迎歡迎,我去廚房給你們做點吃的。”葉知秋也不打算揭穿,干脆笑著掩蓋過去,這個年紀的小孩有些別扭、拉不下面子倒也正常,更何況她還不知道他是不是離家出走,偷偷一個人來a市的。
“鹵面怎么樣?愛吃嗎?貓咪就吃小魚干吧,我今天帶了過來!”葉知秋扭頭問少年,正好對上少年一雙亮亮的眼睛,他也正朝她看,但在對上葉知秋淺笑的目光后,少年的目光又迅速移開了,他應該不太習慣和陌生人打交道吧,畢竟他和她只見過兩三面。
“嗯,隨便。”男孩悶悶地答了一句,隨后便低下頭去逗小貓玩了,但視線時不時往廚房的方向望去。
“好了,開吃吧,嘗嘗味道如何!”十多分鐘后,葉知秋端著一碗冒著熱氣和香氣的面出來。
面條扁扁軟軟的,因為加了淀粉勾芡的緣故,所以入口滑滑的,還加了白菜和雞蛋,顯得香氣更濃、更入味了。
“我不吃香菇。”少年挑開碗里的面條,看一眼碗里零零散散的香菇碎,將手中的筷子一攤,嫌棄道。
“過敏?”葉知秋問。
“不是,就是不喜歡。”
“是嗎?”葉知秋思索片刻,男孩坐在對面等待著她的反應,卻沒想到葉知秋再次抬起頭來,語氣已經變了,像個教訓孩子的家長,命令道:“既然吃了沒問題,那就給我滿懷誠意地吃干凈,不許挑食!”
“哼”少年輕哼一聲,然后也沒表現出太多的不滿,低頭吃了起來。
吃了幾口之后,他才發現,原來香菇的味道也沒那么奇怪。
雖然嘴硬不想承認,但這個女人煮的面的確不算難吃。
吃到一半時,少年的額頭已經沁出一層汗珠了,但還是沒停止喝碗里湯,只是將兩只手的袖子擼起來兩截,露出相對白凈的手肘。
“諾,擦一下汗吧。”葉知秋看著少年吃東西的樣子,有些忍俊不禁,貼心地將桌上的抽紙遞過去。
少年一邊埋頭不停地吃著面,一邊用空下來的左手接過抽紙,而他手臂上的幾道清晰的抓痕也顯露在葉知秋的視線中。
“你手上的抓痕是怎么回事?”葉知秋的語氣突然嚴肅起來,因為她清楚地記得昨晚的那個黑衣人也是被她用指甲抓傷了左手,所以在看到少年手上相似的痕跡后,她不由得謹慎起來。
同時,身體也不自覺地微微向椅子后面傾,雖然只是一點點,但還是被少年敏感的觀察力注意到了。
少年起初也愣了一下,但注意到葉知秋莫名激烈的反應后,他收回左手,湊近不以為意地看了眼,然后輕蔑地笑了,朝邊上的貓兒指了指:“還不是這崽子抓的!”
雖然他這么解釋,但葉知秋還是瞥見了他目光里一閃而過的慌亂,他顯然是在掩飾。
“那就好,我以為你還跟人吵架。”葉知秋也意識到自己方才語氣不對,稍微平靜了一些,解釋過去。
“呵,誰打架還用指甲抓人,又不是瘋女人,現在都是直接掄酒瓶、上家伙……”說前面半句時,少年顯然不是很高興,眉頭皺起來,看上去很是懊惱,相比而言,他對后半句的話題更有興致,那些話都幾乎是脫口而出,但同時也泄露出不少信息。
“你經常去酒吧?”葉知秋審視道,雖然去酒吧對少年這年紀的人來說并沒有什么不妥,但聽到他后面半句時,她還是顯露出某種類似批評和排斥的神色。
“果然跟你合不來,你跟那些上了年紀的大媽一樣愛管閑事!”也許是被觸及了自尊心,少年憤憤地放下筷子,然后抱起一旁還在品嘗魚干的貓直接起身離開,門被哐的一聲關上。
“……”葉知秋注視著少年離開的背影,那黑夜街頭中的清瘦倔強背影慢慢和那些天小區樓道里出現的那個騷擾者重合,讓她覺得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