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季氏獨霸權(quán)? 公室謀三桓
孔子不能不苦惱。
回顧曾經(jīng)的過往,最值得自豪的莫過于十年前自己代理魯國相國的那一段時光。
那時的魯國政權(quán)實際掌握在三桓手中,三桓,是指春秋魯國卿大夫孟氏(亦稱仲氏)、叔孫氏、季氏三家的合稱。因為三家出自魯桓公,也就是魯桓公的后代,故史稱“三桓”。
魯桓公生有四個兒子,分別是慶父、同、牙和友。
古代十分注重出身,國君之位是傳貴不傳長,傳長不傳賢。
慶父,是兄弟中年紀最大的,但他是庶出,與君位無緣。
同,年紀排行老二,但他是嫡出的老大,所以接了魯桓公的班,也就是后來的魯莊公。
牙,排行老三,稱為叔牙。
友,為最小,稱為季友。
公子慶父、公子叔牙、公子季友三人,雖然與國君之位無緣,但他們畢竟都是王室,他們都是貴族,他們的后代分別被稱作孟孫桓、叔孫桓、季孫桓。因他們都是桓公的后代,故合稱“三桓”。
魯國公室自魯宣公起,就開始日益衰弱,國政被操縱在以季氏為首的三桓手中,就這么一代一代往下傳,“三桓勝,魯如小侯,卑于三桓之家。”
魯定公繼位之后,他雄心勃勃,決定招攬人才,希望在賢臣良將的輔佐下,來提升魯國公室的力量,說的通俗一點,就是把自己的權(quán)力從“三桓”那里給搶奪回來,讓自己不再做別人的提線木偶。
于是,魯定公從一上臺就開始留心魯國的人才。
有人說了,為什么是從上臺后才開始留意人才,為什么不是上臺前就關(guān)心政治,為自己招攬和儲備一些人才呢?如果未雨綢繆,那么一登上諸侯職位,就可以放開手腳大干一場了。畢竟,過去很多人可是從一當上太子,就開始用心這樣地做了。
要想弄清楚這個問題,可得先從當時的社會形勢說起。
話說那個時候,在魯國的南方,有兩個國家,分別是吳國和越國,這兩個國家怨恨情仇交錯,盤根錯節(jié)的,一會兒越國打敗了吳國,一會兒吳國又打敗了越國……
總之,我是風兒你是沙,纏纏綿綿的,說起來比較費勁兒。單說這一年,越國被打敗,越王勾踐的故事開始瘋傳于世。
說勾踐被吳王闔閭給圍困在了會稽山上,他下令給手下人說:“凡父兄昆弟以及國之姓,能獻計退吳兵者,我愿與他共知國政。”
大夫子種聽到了這個命令,他沒有興奮,反而有點憤憤然。
按理說,成為了一名大夫,官職也算不低了,可這與子種的理想相差甚遠。不是說現(xiàn)實官職與理想之中的官職差距大,子種不是那種媚俗之人,他的理想可不是慕權(quán)貴。他是為自己治國安民的理想目標與現(xiàn)實生活反差有點大。
子種,可不能說是一名昏聵庸碌之輩,他有自己的理想和信念,他想要通過自己的努力,讓國家強盛、人們安居樂業(yè)。做一個如管仲那樣的人。先帝在時,自己人卑言微,就算是想進言,也夠不到說話的份兒。
好不容易熬到勾踐此新君立,自己的資格也熬了上去,原以為可以放開手腳大展一下宏圖了,可誰知勾踐這貨,心卻不在政務(wù)之上,整天游手好閑,聲色犬馬的,明顯一副浪蕩子的形象。
想想可以理解,凡沒有經(jīng)歷過苦難挫折的王孫貴胄,守成之主,要想讓他艱苦奮斗、勵精圖治,的確有點不太現(xiàn)實,畢竟自小在蜜罐中長大。再加上勾踐新登王位,有點眼高手低,有點好高騖遠,當然也可能是有點心猿意馬,玩心太大,就不免放蕩不羈。
總之,這種人,或者是他內(nèi)心里有治國的理想,但還沒有完全把摸住王道的脈搏;或者根本就是一個真正的浪蕩子,專為享受敗家而來。
子種自恃學(xué)問有點孤高自傲,縱然是面對皇室貴胄。曾經(jīng)嘔心瀝血的幾篇諫言,如泥牛入海之后,他逐漸冷卻了曾經(jīng)的熱血沸騰。
如今大王的納諫令,又勾起了他曾經(jīng)的痛苦回憶,所以他不免有一些憤憤然。
但很快他就忘記了痛苦,重又燃起了希望。
讀書人可能都是如此的迂吧。不管以前經(jīng)歷了怎樣的黑暗,遭遇了怎樣的不平,受到了怎樣的冷落,一旦執(zhí)政者給他那么一星點的和顏悅色,那他很快就又重新滿血復(fù)活,心潮澎湃。
所以,文種還是旋風般飛到了越王身邊。
看到文種趨步而入,勾踐卻坐在席上并沒有動身。
被圍數(shù)日,勾踐的心情未免有點低落,他也認真反思了執(zhí)政以來的所做所為,為自己的荒唐而悔恨,他發(fā)誓如果此次能全身而退的話,他一定要發(fā)奮圖強。
納諫令初下,有不少人為共知國政而心動,紛紛跑來獻策,這種熱鬧的進諫最初也曾激起了勾踐內(nèi)心的激動和喜悅,他自以為有國人如此的熱情和努力,敵人何愁不能戰(zhàn)勝?
但聽來聽去,勾踐很快就發(fā)現(xiàn)前來進諫的人,莫不是為了榮華富貴,他們都抱著僥幸的心理,以為在越國落難的時刻,只要隨便為大王提一些不疼不癢的建議,也許就可以獲得不菲的賞賜。
這些諫言,或無關(guān)痛癢,或南轅北轍,或子虛烏有,或無稽之談,令勾踐將要滾燙起來的內(nèi)心又被潑了一盆冷水,不免泛起一陣悲哀:一個缺乏有勇有謀有長遠見地之人的國家,恐怕只能茍延殘喘吧!
他有點絕望!
所以當文種進來的時候,勾踐只是不冷不熱地看著。
見此,文種的心里也不禁一涼,但執(zhí)拗的他還是開了口,口氣未免帶著一點冷:“臣聞之,賈人夏則資皮,冬則資絺,旱則資舟,水則資車,以待乏也。夫雖無四方之憂,然謀臣與爪牙之士,不可不養(yǎng)而擇也。譬如蓑笠,時雨既至,必求之。今君王既棲于會稽之上,然后乃求謀臣,無乃后乎?”
勾踐的臉由白而紅,火辣辣地發(fā)燙!
能指出如此尖銳的問題的人,一定有高深淵博的學(xué)問,那他今天來獻出的策,絕非以前那些沽名釣譽之徒所能相提并論的。“看來我勾踐有救了!”勾踐心中突然有點莫名地激動。
終于,他站起來,大步流星來到了文種的身邊,先拱起手向子種深施一禮,然后伸出雙手,一下子抱住了文種的右手,慚愧的連聲說著:“否也,否也,能聽到文大夫如此的肺腑之言,寡人乃醍醐灌頂,受教頗多,何晚之有!”
文種一下子淚流滿面,他掙開被抱著的右手,跪下去,匍匐在地,痛苦流涕,斷斷續(xù)續(xù)地問說:“本來我們就不應(yīng)該打這一仗,吳有伍子胥那樣的大將,可以說攻城略地,戰(zhàn)無不勝。鬧到如此地步,唯有向吳求和了!”
見文種如此,勾踐也不由得心生悲涼,他淚如雨下長嘆一聲:“唉!我越國還有可能強大嗎?恐怕沒有希望了!”
“大王,你怎么能如此灰心喪氣呢?常言說得好,勝敗乃兵家常事,何必因一時的失敗而一蹶不振呢?商湯也曾被圍夏臺,周文王也曾被困羑里,如今,你派一個能說會道之士,去游說吳王,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最后,勾踐接受文種的建議,派諸稽郢去楚國進行了游說,會稽山之難不僅得到了圓滿的解決,而且他這種禮賢下士求賢若渴的做法,很快就風靡于大江南北。
魯定公希望像勾踐那樣,不僅可以留名青史,還可以擺脫當前尷尬的境遇——被三桓操縱,恢復(fù)魯國宮室的輝煌。
再次回到先前的話題,既然想要恢復(fù)魯國宮室的曾經(jīng)輝煌,那為什么不提前留心人才?
其實任何事情都有它自己的來龍去脈!
按周禮來說,魯定公不可能成為魯定公,他究其一生也可能就是一個花花公子而已。他姓姬名封,他的哥哥是魯昭公姬稠,只比他大4歲,身體強健,19歲就子承父業(yè)做了魯國國君,用腳指頭想想也能明白,在那個社會,有這樣的哥哥存在,他姬封怎么也不可能有機會接觸國君之位了。按規(guī)矩,就算是他哥哥半路死了,那國君之位也只能傳給他哥哥姬稠的兒子,這就是現(xiàn)實,也是魯國最早的祖先周公姬旦制定的禮法——君位嫡長子繼承法。
既然沒有機會成為國君,那就吃喝玩樂,使勁兒花天酒地,越放蕩,越混蛋,生命才會越安全,這就是姬封的生存空間。
這樣的現(xiàn)實,哪里容得他去招賢納士!他也想不到去招募,招那些人干嘛,不要說樹大招風,就算哥哥不產(chǎn)生歧義,自己要這些人干嘛,自己又不需要打仗,又不栽贓陷害誰,當然更不需要有人給自己出謀劃策什么的,多那一事兒干嘛。
作為一個王子,最安全的生活,就是花天酒地,浪蕩不羈!
姬封在那胡思亂想的時候,他哥哥魯昭公也沒有閑著。年輕氣盛的昭公,接替王位后雄心勃勃,想要干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yè)。可惜,當時的魯國國政把持者三桓家,正是鼎盛的時候,特別是三桓的頭頭大執(zhí)政官季平子,他幾乎完全把持了國政,他的兩個哥哥,也不被他放在眼里,別說魯昭公了,魯昭公做什么都必須征得他的同意,否則什么都別想弄成,魯昭公其實就是他季平子手中的一個提線木偶。
為此,魯昭公特別苦惱,隨著年齡的增長,苦惱也與日俱增。
魯昭公期待著有機會能掀翻三桓。
這樣一等,一等就是25年,終于讓他等到了一個機會。
25年,已經(jīng)足夠讓一個毛頭小伙子,花白了頭發(fā),頹唐了斗志。就在魯昭公覺得自己這一生就這樣要蹉跎下去了的時候,事情卻突然發(fā)生了轉(zhuǎn)機。
因為斗雞,季平子得罪了兩個大家族的族長。因為季平子在自己的斗雞身上撒上了芥末粉,以至于迷瞎了郈氏族長郈昭伯斗雞的眼,郈昭伯也是一個不肯吃虧的主,他在斗雞腳上綁上了刀片兒,把季平子的心肝兒斗雞劃拉成了血雞。
于是兩家族鬧翻。
同時,季氏家族和臧氏家族也發(fā)生了矛盾。臧昭伯的弟弟想巴結(jié)季平子,借助季氏權(quán)勢來謀取臧氏家族的族長,事情敗露后,臧昭伯的弟弟躲進了季平子的家中,臧昭伯也是氣憤昏了頭,直接闖進了季平子的府中,抓走了弟弟。
臧氏這是將老虎屁股給踹了一腳。
季平子很是不爽,他要收拾兩個家族的族長,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作為一個諸侯的最大執(zhí)政官,想要治理一下一個小小家族,那還不是小菜一碟。
不用季平子直接說話,只要一個眼神兒,就會有人獻上計來。
郈氏和臧氏也明白這一點,于是他們開始聯(lián)合起來,抱團取暖,防止被團滅,但很快他們就發(fā)現(xiàn)即使他們聯(lián)合起來也抗衡不了季氏,于是,他們想到了魯昭公,這也正中魯昭公的下懷。
因此三股勢力聯(lián)合,開始了對季氏的反擊,最后竟然把季平子的相府給圍困了起來。
秋高氣爽,藍藍的天空中,悠閑地飄浮著幾朵白云。相府的城墻高大寬厚,幾乎可以和國都的外城墻相媲美。
“主公啊,看在我季平子這幾年為國出過力的份兒上,請允許我為您牽馬墜蹬,可乎?”季平子站在高高的城墻上,看著黑壓壓的那么一大群人,他的心里感到了一絲恐懼,他手扶垛口向魯昭公哀求道。
坐在馬車上的昭公看到哀求的季平子,再想想他先前的飛揚跋扈,不由得怒從心頭起,他呵斥道:“飛揚跋扈,初,爾飛揚跋扈,著實可惡可恨,早知今日事,悔不慎當初!不可恕!”
“對——,不——不——不可——不可恕——”郈氏有點結(jié)巴,這個時候看到季平子的狼狽樣,他有點激動,就越發(fā)結(jié)巴了。
“主公啊,那我請求您給我十輛,不五輛戰(zhàn)車,讓我離開魯國吧,我再也不回來了,好吧!”
“不能啊,主公,這等于縱虎歸山,后患無窮啊!千萬不能答應(yīng)!”不等魯昭公說話,臧氏就趕緊壓低了聲音提醒到。
魯昭公扭頭看了一眼臧氏,他本來認為季平子這個要求不過分,如果他自動離開了魯國,可以省卻自己好多麻煩。但還未等他說話,臧氏已經(jīng)大聲吆喝開了:“季平子,你就死了心吧,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別再玩什么花樣了,國君知道你的花花腸子多,你今天一旦脫了困,一定會卷土重來,趕緊以死謝罪,可以給你個全尸,否則,一會兒讓你碎尸萬段!”
季平子一聽,仰天長嘆一聲,大罵郈、臧二氏:“郈臧二狗,你們挾私報復(fù),不得好死,我如果脫了此困,一定饒不得你們,我發(fā)誓,誅殺你們九族!”
郈氏和臧氏一聽,也大聲罵起了季平子,罵他飛揚跋扈,罵他欺君罔上,罵他手伸的太長,罵他做事心太黑,罵他祖先八輩……
總之,把他們內(nèi)心的那種憤怒統(tǒng)統(tǒng)發(fā)泄了出來。
突然郈氏一回頭,看見自己的人都呆望著他和臧氏,他舉起手中的馬鞭,“啪”地一聲,就抽在了自己馬頭右前方的一個家兵背上,并大罵道:“還愣著干嘛,趕緊給我攻城啊!”那個小兵嚇了一大跳,扭頭看了郈氏一眼,見郈氏又舉起了鞭子,他下意識猛地一縮脖子,舉起自己的長矛,就往前跑,并喊著:“沖啊,沖啊!”其他的家兵,一看,也趕緊跟他一起吼叫著,沖向季平子府墻……
季平子徹底放棄了求生的幻想,他指揮著家丁做起了死命的抵抗。
箭如飛蝗,血腥飛揚,不斷有人因中了箭而慘叫著,一時間,怒吼聲、慘叫聲、呻吟聲、撞擊聲交織在一起。
不一會兒,藍磚與土混雜的墻上、地面上,就濺滿了血痕。
郈氏和臧氏讓人保護著他兩個和魯昭公,迅速撤退到了安全地帶。
號角如泣,殘陽如血。一天的廝殺,雙方都已經(jīng)精疲力盡,可季平子家的府墻太高了,雖然季平子家丁人數(shù)不多,但他們拼死一搏,所以雖然魯昭公這邊人數(shù)占絕對優(yōu)勢,但一天下來,也基本上沒有占到什么便宜。
魯昭公和郈氏、臧氏坐在樹蔭下的馬鞍上,商量了大半天,也沒商量出個子午卯酉。
魯昭公的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他咬牙看看郈氏那大胖臉,胖臉下那層層褶子的粗脖子,魯昭公就有點生氣,他真想拿一把刀猛地捅進那多褶的粗脖子里去,看看那里面究竟是怎樣的血,是不是黏糊糊的黑血,“要不咋就這樣蠢,連個像樣的計謀都拿不出來呢!”
魯昭公又扭臉去看臧氏,臧氏長了一張黑瘦的臉,腮上無肉,尖下巴,三角眼不停眨巴著,一付尖嘴猴腮的樣子。“要不是為了弄倒季氏,我才不愿意和這兩個笨蛋攪和在一起呢?蠢豬蠢豬,死鼠死鼠!”魯昭公在心里很恨地罵著,一股悲涼之感忽悄然而至。
“嗚——”似乎有幽咽的喇叭聲傳來,血紅色的太陽已經(jīng)掉到了山尖兒上,天地之間忽然出奇的寧靜。
“殺啊,有人要誅殺我們?nèi)福覀儾荒茏源龜溃瑳_啊,殺啊!”遠處突然傳來陣陣喊殺聲,伴隨而至的是震耳的馬蹄聲,一下子就撕破了寧靜。
“怎么回事?”本坐在馬鞍上正悲愴的魯昭公,聽見喊殺聲,猛地跳了起來,郈氏臧氏也緊跟而起,其他的人也都猛扭頭看向路口。
季平子的府邸坐落在臨淄城內(nèi)城的偏東南,坐北朝南,大門開在東西向的廣陽大街上,這廣陽大街是臨淄最寬闊也最繁華的大街,它向西穿過宮城正門直抵外城廣陽門,向東經(jīng)一系列的官府,直達外城龍蒼門。
如疾風暴雨般,從東邊街道口卷進來一大隊人馬,他們個個頂盔摜甲,手中刀槍劍戟斧鉞鉤叉,黑壓壓地一大片,隊伍前面兩桿大旗隨風飄揚,紅底白字,即使在慘淡的夕陽中也火辣辣地耀眼,左邊旗幟上大書“孟孫”,右邊“叔孫”。
魯昭公心中一緊,但他強壓慌張,厲聲對郈氏和臧氏說:“去,看看他們要干嘛?”
郈氏與臧氏對望了一眼,搬鞍上馬,迎著了上去,老遠就厲聲喊道:“國君在此,你們兩家來干什么?”
最前面沖來的兵丁聽說國君在,他們也不由得勒馬停止了喧嘩,就連城上的季平子也手扶垛口凝神張望著。
頓時,夕陽下死寂一片。
魯昭公卻覺得腦子嗡地一聲,瞬間空白。
孟孫氏提馬上前,冷笑一聲,怒聲呵斥道:“我以為是誰呢,你們兩個見了我們?nèi)笧槭裁床贿蛋荩珱]有王法了!”
叔孫氏沒有動,卻大喝一聲:“不知道禮儀的東西,給我拿下!”
有幾個士兵喝聲是,嘩啦一下就圍了上來,舉長槍就要動手。
“慢!”臧氏也大喝一聲,“我奉的是國君的詔命,來討賊的,看誰敢抗旨?”這一下,還真唬住了那些當兵的,他們不敢動了。
這時魯昭公在太監(jiān)的幫助下,把地上的馬鞍搬上馬背,扶他上了馬,提著馬緩緩走了過來。
“大王在此,休的無禮!”昭公的黃門太監(jiān)侯伏,也騎著一匹馬,本跟在昭公身后,臨到眾人跟前,他一提馬韁,雙腿一夾馬肚,先昭公跑上來,尖著嗓子喊道。
孟孫氏和叔孫氏其實早就看到了魯昭公,但昭公在遠遠的樹下,他們干脆裝聾賣啞,假裝沒看見,此時看到昭公過來,也只是拱雙手于額前,大聲喊了一句:“大王,吉祥!”根本就沒有滾鞍下馬磕頭行拜的意思。
“你們來干嘛?”魯昭公強裝鎮(zhèn)靜地問,他自己都覺得有點底氣不足,腿肚子都有點打顫。
“聽說有人造反,我們清君側(cè)來了!”叔孫氏歷來以蠻勇著稱,干什么都喜歡竹筒倒豆子——直來直去的,他不等孟孫氏說話,就用手中大鐵棍一指郈氏和臧氏說。
“混蛋!”魯昭公心中惡狠狠地罵了一句,但他并沒有敢罵出聲來,畢竟現(xiàn)在還是人家三桓的天下,但如果今天弄死了季平子,那么接下來,這兩個王八蛋,就成了甕中之鱉,不愁收拾不掉。在這個時候,他不希望節(jié)外生枝,只求這兩桓能安安生生待在家里,于是他是用低沉的嗓音說:“這里沒有壞人,你們請回吧!”
“主公,你被蒙蔽了,這兩個狗奴才真的是在挑撥離間,你帶著您的手下回到宮城去,我們幫您解決這樣的奸賊!”雖然聲音不高,但孟孫氏的話冷冰冰地。
“你們……不需要你們來……”還未等魯昭公說完,孟孫對叔孫一個努嘴,叔孫立刻就提馬上來,大聲說道:“主公,你退后,我替你解決這兩個逆賊!”
未等昭公說什么,叔孫氏提棍就沖向了郈氏。
這個叔孫氏乃是三桓里面最為勇猛的人,但頭腦簡單,季平子平時其實很看不起這個二哥,總嫌他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但同時也處處提防著那個比較陰險的大哥孟孫氏。
所以他們?nèi)咧g罅隙是很深的!
孟孫氏倒和老二叔孫走的很近,他也總喜歡讓叔孫氏打頭陣,縱然惹出點什么過錯,他也好推脫:“老二脾氣暴躁,魯莽了,多擔待!”
叔孫氏最初聽說季平子被昭公包圍的時候,他還有點幸災(zāi)樂禍,他屁顛屁顛就跑到大哥府上去了,一進門就高興地喊起來:“大哥,大哥,好消息啊,老三那個家伙被姓魯?shù)慕o包圍了,讓他那么囂張跋扈,如今有報應(yīng)了吧,呸,活該!”
叔孫氏私底下就喜歡叫魯昭公為姓魯?shù)模员硎緦︳斦压目床黄稹?br>
孟孫氏雖然臉上沒有表現(xiàn)出如二弟那樣的激動,但他心里也是暗暗長出了一口氣的,長期被季平子壓著的頭終于可以抬起來了。
”來人,吩咐下去,弄幾個菜,我和二老爺要好好高興一下。”管家轉(zhuǎn)身往外走的瞬間,他又吩咐道,“再溫點酒!”
很快,他們兩個就猜拳行令,慶祝上了。
從未時一直到酉時,太陽西斜,兩人喝的有點多,正迷迷糊糊坐著。
突然外面一陣喧嘩。
“讓開,這是三夫人!”
“管你是誰,我家老爺說了,誰也不見!”
“真是狗眼不識金鑲玉,讓開!”
緊接著就是一陣噼里啪啦,撲通哎吆的慘叫聲。
很快一位三十歲左右的女人,哀嚎著就闖進了孟孫氏的第二道門。后面緊隨著一個高大健碩的漢子,他面朝后,倒退著,擺著搏斗的架勢,隨時防備著后面追擊的人。
孟孫氏的幾個門人,幾乎清一色的鼻青臉腫,渾身塵土,亦步亦趨追擊著健碩的漢子,但明顯不敢近身,看來他們的那身狼狽相顯然拜漢子所賜。
孟孫氏門人眼看無法與漢子對抗,他們只好哀求著女人:“夫人,你讓我們……我們通報一下,好不好,夫人……”
孟孫和叔孫都認識這女人,她是季平子的三夫人。此時,她對門人的話理都不理,一直闖到孟孫氏和叔孫氏喝酒的大廳,盤腿就坐上了幾案之上,嚎啕大哭:“桓公先祖吆,你馬上就要斷子絕孫了,白瞎了這么多子孫吆,一個個的糊涂蛋,竟然還有臉喝酒……”
女人的這一頓搶白,弄的哥兒兩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臉紅一陣兒的,白一陣兒的。
不錯,女人正是季平子的小姨太,而那個跟隨的健碩漢子,正是季氏的家將陽虎。這陽虎原名陽貨,因為他身高兩米,膀大腰圓,膂力驚人,沖鋒陷陣勇猛如虎,深得季平子喜愛,賜其虎字,于是陽虎的名聲就傳播開來了。
這一次,季平子被圍時,陽虎正保護季平子的三夫人去祭拜天地之神呢。因為前幾天,她老做惡夢,不是夢見她和季平子被兩只惡犬追咬,就是夢見季平子從懸崖上墜落下去,撲哧一聲,被半空中的一棵樹的樹枝給扎破了腰子。每次她都嚇醒了,渾身冷汗。
接連幾天,噩夢不斷,攪的她心神不寧的。第四天頭上,她再也受不了了。經(jīng)過幾次三番地和季平子交涉,季平子最初并不放在心上,可架不住她的幾次三番,聽的煩了,就讓陽虎帶著幾個家丁和丫鬟保護著她,出城到天神廟祭拜去了。
誰知今天回來,一進城門,就聽說了魯昭公帶兵攻打季府的事兒。陽虎把三夫人安排進旅店,獨自一人去觀察了一下形勢,看魯昭公攻打甚緊,回到旅店,就和三夫人進行了密謀,他提出了到孟孫家去搬救兵的建議。
“都是王八蛋,你愿意去你去,我才不去!”三夫人可沒少聽季平子咒罵孟孫和叔孫的話,潛意識中,她對孟孫和叔孫這哥兒兩個就沒有什么好印象。如今,季平子遭遇如此磨難,這哥倆竟然沒有想方設(shè)法救人,使她愈加惱怒。她再也壓不住內(nèi)心的怒火,不管矜持不矜持了,對倆人好一通祖宗十八代的問候。
等三夫人發(fā)泄一陣兒,平靜下來了,陽虎說:“既然你這么恨他哥倆,那我就給你出個主意,既可以讓你出口惡氣,也可以救主人,怎么樣?”
“你趕緊說!”
陽虎壓低聲音,這么一嘀咕,三夫人聽的臉紅一陣白一陣的,但她最終還是咬牙點了頭,于是,他們沖進了孟孫府中,撒潑打滾起來。
這么大動靜的折騰,孟孫氏一門全都跑來了,孟氏大娘子也被攙扶著來了,她能說會道,也比較公正,三桓一族都比較尊重她。
孟氏大娘子先是大聲呵斥著手下丫鬟:“看看三夫人都哭成啥樣了,你們也不知道勸勸,一群廢物!”丫鬟們涌上來,齊聲勸著季氏三夫人:“三嬸啊,您這樣哭會哭壞身體的,起來吧,我們跟您搬來了干凈的坐凳,您趕緊起來吧,這幾案上太臟了,哪是您坐的地方啊,來,我們扶您!”在眾人的連哄帶架之下,在孟氏大娘子巧舌如簧的安慰之下,季氏三夫人只能站起來給孟氏大娘子道了萬福。
孟氏又好一陣安慰:“看看,臉都哭花了,可惜了一朵桃花啊,你說說,有什么委屈地,說出來,大娘我為你做主,又哭又鬧的,太有失體統(tǒng)了!”
孟氏雖軟聲細語,但是哄中帶斥,讓季氏不能不安靜了下來,其實她哪里是存心來鬧的,她無非是想借此來引起孟孫和叔孫的重視,既然都驚動了這整個孟府,那自己的目的已經(jīng)達到,有什么理由不停止撒潑打滾的?只是怕他們不聽自己,哭鬧只是她采取的非常手段而已。
季氏看看孟氏和叔孫氏哥倆,已經(jīng)老老實實地坐著了,她走過去,對著他們道個萬福說:“最后給你們有禮了,我們不久就會在地底下相見了,那個時候……”
孟氏大娘子臉都氣白了:“有什么你就直說出來,別故弄玄虛了!”
季氏挺直了身子,提高了嗓門:“昭公最為忌憚的就是咱們?nèi)福瑴绲艏酒阶右蛔澹偷扔诖虻袅巳傅囊灰恚酉聛砟銈冋f,咱們一族的命運會怎么樣呢?”
孟孫氏和叔孫氏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酒徹底醒了,他們兩個可都不是笨人,是啊,魯昭公的意圖很明顯,他最恨的就是我們?nèi)福缃袼绻麥缌思酒阶樱墙酉聛砦覀儍蓚€就失去了屏障,他可以隨時對我們動手,差點誤了大事,多虧季氏一語點破夢中人。
他們趕緊爬起來,向季氏深施一禮:“多謝弟妹點醒,我們這就起兵去救相國!”
兩人不再多言,立刻召集了所有人馬,殺奔相國季府而來。
陽虎和三夫人相視一笑,趁亂退出孟府,暫閉旅館去了。
真是世事無常啊!
叔孫氏躍馬揮刀,直沖過來,說時遲那時快,未等郈氏反應(yīng),一刀就將其砍落于馬下。
孟氏長槍一揮:“殺啊!”他們手下人一看,主人都開了殺戒了,那還等什么,殺吧!
一場混戰(zhàn)開始了!
季平子一看,也馬上把手一揮:“各位聽令,奮力殺敵者,我重重有賞!”于是季府眾人他們頓時來了精神,他們鼓噪著沖下府墻,打開府門沖殺出來。
黃門太監(jiān)侯伏拉拉昭公的衣服,大聲說:“主公,大事不妙,趕緊跑吧!”
箭如飛蝗,昭公的兵死的死,傷的傷,很多人一看,氣勢已去,逃吧,紛紛丟下武器,四散而逃。
魯昭公仰天長嘆一聲:“唉,天不助我啊!”于是他撥馬就走。
這邊叔孫氏殺了郈氏,一眼就瞧見昭公撥馬欲逃,他一提韁繩,就準備追趕過去,可剛轉(zhuǎn)過馬頭,還未等他踹蹬呢,孟孫氏就提馬沖了過來,擋住了他的去路。
“大哥,你看,姓……”叔孫焦急地喊道。
“姓什么姓,你給我殺臧氏去!”孟孫臉冷的如同一塊冰,聲音低沉卻堅硬,根本不容叔孫說下去。
叔孫焦急地說不出話來,他只能從馬背上直起身來,眼睛越過孟孫的肩頭,用手指向昭公,嘴里呀呀地叫著:“哎呀,跑了,跑……”
擋在叔孫馬前的孟孫心里說:“趕緊跑回宮里去吧!”
可季平子可不這樣想,殺出府門的他,正好看到陽虎提棍殺出。原來陽虎把三夫人送回內(nèi)宅后,他順手提了一根木棍就殺到了季平子面前。
“去,給我殺了姓魯?shù)模欤 奔酒阶狱c過陽虎,咬牙切齒地手指魯昭公奔跑的方向,命令著,“殺不了他,你,你們也不用回來了!”
季平子說完,帶著其他幾個心腹,迎孟孫和叔孫他們而去。
季平子的心腹里面,有個人回頭來看陽虎,眼光里滿是焦急。陽虎一擰眉,然后一努嘴,目光堅定地看向他。
看到陽虎的這種眼光,那個人似乎明白了什么,臉色立馬舒展開來,扭回頭,高高興興地追隨著季平子走了。
兩個人的一系列眼神兒交流,也就是二十秒的事兒,外人根本沒有注意到。
其實和陽虎進行眼神兒交流的,正是陽虎同父異母的兄弟陽豹,但他卻是以顏皋的身份進入季府的,他們沒有向任何人透露過他們的兄弟關(guān)系。經(jīng)過陽虎巧妙的運作,顏皋成了季平子的貼身心腹,當然也成了陽虎安插在季平子身邊的眼線。
看季平子走了,陽虎一揮手,一群家兵圍過來,牽馬的牽馬,墜蹬的墜蹬。平時,頭腦靈活的陽虎深得季平子的器重,他這個人不僅武功出眾,而且腦子也轉(zhuǎn)的快,特別體貼照顧府中這些當差的人,大家對他十分的感激和擁護。
“各位,對我有信心的話,就大膽地跟我走,否則,可以退出!”
“肝腦涂地,在所不辭,愿惟將軍您馬首是瞻!”大家低聲但語氣堅定。
“好!”陽虎搶過馬韁繩,飛身上馬,大喝一聲:“有愿意跟我陽虎沖鋒陷陣報效國家的,出發(fā)!”
說罷,雙腿一夾馬肚子,用腳一踹馬蹬,手中棍子一敲馬屁股,就飛奔而出。
“沖啊,殺啊!”一大批家兵不甘落后,吆喝著,也紛紛上馬追趕下去。
此時,季府前面,除了臧氏還被圍困之外,其他的兵,要么戰(zhàn)死,要么投降,要么撒丫子跑了。
被孟孫阻擋的叔孫惱怒不已,見陽虎已經(jīng)追去,自己只好折回來拿臧氏出氣。殺的臧氏家兵哭爹喊娘、血流成河,最后把臧氏也殺了。
季平子對兩位哥哥跪拜致謝,一時之間,三人也親熱的不得了,隨后三人一拍即合,將臧氏、郈氏兩族全部誅滅,一時間,都城內(nèi)陰風凄慘,鬼哭狼嚎。
單說陽虎,追出一大段距離后,就看見了魯昭公和隨身太監(jiān),倆人急急如喪家之犬,帽也歪了,衣衫也不整了。
他們似乎被追的懵了,繞來繞去,如掉進網(wǎng)里的蒼蠅,亂飛亂撞,似乎是找不到回宮的路了。
“吁”疾馳的陽虎,忽然把手一揮,一拉馬韁繩,疾馳的馬驟然停下。后面追隨的家丁,也迅速地來了一個急剎車。
“怎么了,老大?”這些追隨陽虎的家丁,平時可沒少得陽虎的好處,這陽虎不僅出手闊綽,凡從季平子那里得到的獎賞,陽虎一定會傾囊而出,公平公正合理地獎賞給相關(guān)的的人員。
所以,大家佩服陽虎,都拿陽虎當老大,都喜歡跟他干活。
剛才出發(fā)時,他們也聽到了季平子的話,他們愿意為了老大肝腦涂地。
再說了,現(xiàn)在的魯昭公就是喪家之犬,身邊只剩下了一個小黃門,拿捏他倆就跟弄死一個小螞蟻一樣容易,如此可以立功的機會,千載難逢啊!
他們的想法很簡單,既然相國已經(jīng)說的明明白白:不殺了魯昭公,就別回來。那殺了魯昭公,我們不就奇功一件,到那時候,相國不得好好犒勞我們?一想到能替老大出力,還能輕松地獲得功名利祿,他們一個比一個興奮。
可陽虎不同他們,他太明白季平子的心理了。
“你季平子可真他媽的不算人,拿我當傻子嗎?我如果真聽你的,下手去殺了魯昭公,那這事兒傳出去,我以后還怎么做人?”
從季府一路追過來,陽虎把事情想了個透徹:“季平子其實就是扔給了自己一個燙手山芋,現(xiàn)在我陽虎無非就是人家季平子放出來的一只狗,如果真的咬死了魯昭公,那就是幫季平子除掉了心腹大患,可是我就成了弒君的始作俑者,惹了眾怒,最后會被季平子無情地送上斷頭臺,甚至極有可能還會被他誅了九族,以安天下。季平子借我陽虎的手除掉魯昭公,而我也就順理成章地成為了他季氏弒君的替死鬼,真是一箭雙雕的好計策!”
想到這里,陽虎心里恨的咬牙切齒:“這狗娘養(yǎng)的季平子,平時替你出力賣命,想不到你卻處心積慮的總想把我置于死地,既然你不仁,那也別怪我不義!”
怎么辦?怎么辦?停下來不動的陽虎,內(nèi)心卻洶涌澎湃著,他也明白自己絕對不能明目張膽地違抗季平子的命令,那一旦傳出去,他陽虎也同樣是自掘墳?zāi)梗院笞约焊送緹o緣是小事兒,恐怕也一樣被誅殺。
殺,不殺,這兩種矛盾想法交織在陽虎的腦子里,捉對兒反復(fù)廝殺,他現(xiàn)在必須馬上拿出一個可行又可信的方案,既放跑了魯昭公,又能瞞過了季平子。
魯昭公身邊現(xiàn)在只有一個小黃門,頗有喪家之犬的味道。他想趕緊逃回宮里去,似乎逃到了宮里,就有了護身符似的,因此他千方百計地往皇宮那邊繞。
這也讓陽虎有了主意,如果把魯昭公逼的進不了宮,讓魯昭公自己離開國都,那我陽虎不就可以撇清弒君的嫌疑了。
怎么辦?陽虎腦子迅速轉(zhuǎn)動,最后他有了主意。自己去把住宮門,制造一個布好口袋等人鉆的強烈印象,這樣就可以讓魯昭公明白進宮是死路一條,他自己主動逃出城去,那我陽虎不就可以免去殺死昭公的罪責了嗎?季平子無法借我手除掉魯昭公,當然也無法歸罪于我了。
想到這里,陽虎主意一定,他大聲對手下人說:“昭公會逃回宮里去,傳令下去,我們?nèi)m門守株待兔!大聲傳我的命令,大聲傳,讓每個人都明白我的命令!”
說完這些,陽虎手一揮,棍子狠狠抽在了馬屁股上,馬向?qū)m門飛奔而去,只留下一聲震天動地的叫:“去宮門守株待兔,放走魯公者,違令者殺!”馬蹄聲絕,聲震云霄。人人震悚,剩余的人一個接一個大聲吆喝著,縱馬疾馳隨著陽虎抄近路直奔宮門而去。
“我這打草驚蛇,希望魯昭公能明白,趕緊逃往其他地方,別回宮來!”邊跑,陽虎邊在心里祈禱。
被追的暈頭暈?zāi)X的魯昭公和侯伏兩個,正像沒頭蒼蠅一樣,奪路而跑,早已經(jīng)是云里霧里了。正慌張之際,忽聽的后面一陣陣吆喝聲起:去宮門守株待兔!
然后,喊殺聲突然消失,馬蹄疾馳而逝。兩個人驚劇回頭,見追兵拐了彎兒。
倆人眼神兒交流,不自覺地用衣袖擦一下額頭。才覺秋風微起,一陣陣寒意襲來,魯昭公不由得仰頭長嘆,侯伏小聲說:“主公,我們?nèi)ツ睦铮俊濒斦压闹芸纯矗哉Z:“去哪里,能去哪里,還是回宮吧!”
侯伏遲疑一下:“可是他們喊的……”他沒有再說下去,他也弄不清楚,這些人完全可以輕易地追上他們,可為什么卻突然放棄,而要去宮門守株待兔呢,“究竟是聲東擊西,還是另有隱情?”
按說,這些東西對侯伏來說,其實也不應(yīng)該成為問題,他如果好好想一下,應(yīng)該可以想清楚,畢竟能被魯昭公選做貼身小黃門,他還是學(xué)過不少經(jīng)略和書籍的,只是驚慌失措之下,他有點無暇集中思想。
沉默幾分鐘,聽的更聲一下,侯伏忽然渾身一震,說:“主公,咱偷偷回宮門窺一眼,我估計……”
說到這兒,侯伏頓了頓,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魯昭公,魯昭公正無精打采地坐在馬上,垂頭喪氣的。
侯伏一提馬韁,靠近魯昭公,低聲細語說道:“咱先回宮門窺視一眼吧,防止他們聲東擊西!”
連說兩遍,魯昭公這才醒悟似的抬起頭來,迷茫地點了點頭:“對,回去看一眼!”
既然有了目標,行動起來就快了。很快他們就確定了路徑,很快就抄了近路回到宮門前,遠遠地在黑影里站定。幾個小黃門被殺死在了宮門口,尸體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個黑衣殺手在宮門前鬼鬼祟祟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宮門城頭陽虎正虎視眈眈地持刀指揮著手下人,并大聲吆喝著:“給我把嚴實了,如果看到侯伏回來,不用回報,格殺勿論!”那真是撒下漁網(wǎng)等魚鉆,撅了陷阱待獸攬,魯昭公仰天長嘆一聲:“天亡我也!”
侯伏趕緊低聲說道:“主公,看來已經(jīng)在這里安排好了,就等我們自投羅網(wǎng)了!”
這個時候的昭公也已經(jīng)冷靜下來,他低聲詢問侯伏:“他們?yōu)槭裁床恢苯幼飞衔覀儯炊窃谶@里等著我們呢?”
侯伏沉吟了好一會兒,才終于說了這樣一段話:“這一定是陽虎的主意,他不敢擔上公開弒君的罪名,又不能違背了季平子的命令,所以故意放出這樣的信號,讓我們不敢回宮……”侯伏再次頓了一下,然后鼓足勇氣說,“現(xiàn)在國內(nèi)恐怕已經(jīng)不適合我們待下去了!”
魯昭公看一眼侯伏,眼神兒忽然一下子迷茫起來,他驚惶地回頭看一眼宮門,雖近在咫尺,似乎有無數(shù)雙手召喚著他,可他明白,這里他已經(jīng)無法進去了,最起碼今天晚上已經(jīng)進不去了。
一步三回頭,在無限悲哀與留戀之中,魯昭公帶著侯伏,飛奔出城,逃到齊國去了……
陽虎復(fù)命,這個結(jié)果多少讓季平子有點失落,但他又不能表現(xiàn)出來,他對魯昭公恨之入骨,希望能借陽虎的手殺了魯昭公,這樣方解他心頭只恨,但他又何嘗不明白,不管是誰殺了魯昭公,他季平子都免不了弒君的惡名,那些如糞坑里的石頭硬一樣的史官們,絕對不會放棄展示他們正直剛正的特性,一定會大寫特寫。現(xiàn)在,好了,昭公自己跑了,可不能再歸罪于我季平子頭上了吧。
國不可一日無主,三桓商量來商量去,最后選定了浪蕩子姬封,他們覺得這樣的浪蕩子好掌控。
于是姬封就成了魯定公。
同時,季平子也招來了史官左丘星,他認為成王敗寇,既然自己已經(jīng)把控了魯國政權(quán),那么他就必須讓自己在歷史上留下相對比較準確的正面的形象,沒有人不希望自己流名青史!
三、左官秉史直? 孔丘司禮薦
左丘星走進相府大廳的時候,季平子并沒有說話,而是故意盯著左丘星,看他走進門,走過大廳,一直走到看了好一陣子,足有一分鐘,他希望用這種方式給史官一種壓力和某種暗示。
氣氛有點壓抑,這也正是季平子想要的效果。他盯著左丘星那肉球的脊背,不錯,這個左丘星是個身殘之人,右肩胛骨后方長著一個碗大似的肉球,使得他右肩高聳,同時,脊柱后彎,讓他整個人又身體微微后仰。這樣的姿勢讓季平子覺得很可笑,牽一下嘴角,季平子終于說了話:“左史,今天請你來,就是想和你探討一下昭公這個事情,你看看怎么寫,比較適合。”
左丘星一拱手:“這有什么好探討的,如實記載,季平子逼昭公亡。”聲音冰冷如同三九寒天房檐上垂下來的冰溜子。
季平子很惱火,他真想讓人立馬把左丘星一陣亂棍打?qū)⒊鋈ァ?伤塘巳蹋莺菅柿丝谒统恋貑柕溃骸皩嵼d?那你就如實記載,什么是實?昭公的逃亡,和我季平子沒有關(guān)系吧?”
“昭公逃亡,是你一手造成的!”左丘星語氣堅決,沒有絲毫商量的余地。
其實,季平子早已經(jīng)料到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但他還是希望給左丘星一點壓力后,這肉球能改變一下說法,也不至于他季平子過于難堪,可是……
“還真是死腦筋,不開化的肉疙瘩!”季平子極其不悅。他心里罵著,瞇縫起眼,直直盯住了左丘明,眼里透出了寒意。
可左丘星并不看他,站著,雙手相搭,高舉于前,寬大的衣袖正好擋在額前,頭垂著,根本看不見眼。
季平子也只能看著左丘星油亮的腦門,生氣。可生氣也是白生氣,其實他也知道,也不用看,左丘星的雙眼是微微閉著的,就算沒有長袍寬袖擋著,這個可惡的肉球也不會正眼看他季平子的。
惡向膽邊生,逆我者亡!
“你說說怎么是我造成的?”一陣尷尬的沉默之后,季平子還是忍不住了,冷冷地問道。
“不錯,昭公不是你直接動手給趕走的,但一切均因你而起,所以史書上必須要寫清楚,季平子逼亡昭公!”左丘星身殘志堅,他回答的不卑不亢,依然保持著《周禮》給予他該有的姿勢。
“你……”季平子一時語塞,但他歷經(jīng)了一次生死劫難之后,心境發(fā)生了一些微妙變化,他現(xiàn)在信奉血能給人警醒!
“我現(xiàn)在是魯國的執(zhí)政官,有生殺予奪之權(quán)!”聽似輕飄飄地說出了這句話,但其殺傷力之大,季平子堅信,這句話的份量,夠左丘星吃一壺的。
“自古以來,史官就是直筆書史,不懼死生!”左丘星也說的同樣輕描淡寫。
左丘星的漠視,一下子讓季平子惱羞成怒,他不相信,還有人不怕死的!
“來人!”季平子厲聲吆喝。
“大人,吩咐!”幾個帶甲武士闖進來,兇神惡煞地站在門口。
“拖出去,砍了!”季平子一擺手。
嘩啦往上,幾個惡神架起左丘星就走,孱弱的左丘星就像一只小雞仔兒,被咬在了虎口。
大廳不小,武士們拖著左丘星往外走,季平子很自信地站著,閉上了眼,等著那聲殺豬般的嚎叫聲響起。
一時,整個大堂靜的瘆人!
雖然閉著眼,但季平子依然能特別清晰地感受到武士們所處的位置。
武士已經(jīng)走到了大廳門口,馬上就要轉(zhuǎn)出大門前面的影壁墻,可季平子并沒有聽到自己期待的嚎叫聲。
“好你個肉球,是不是嚇傻了,怎么連個嚎叫都不會了!”季平子心里也不知道是慶幸還是解恨。
最后一個武士的身影將要被影壁遮住了,季平子心里起了莫名的煩惱,他猛地睜開了眼。
“來,讓他們拖回來!”季平子忽然想知道這個肉球究竟怕不怕,他對身邊的陽虎擺擺了手,說道。
“拖回來,拖回來!”陽虎高聲連叫兩聲。
放下左丘星,幾個惡神退后一步,面無表情地站到離左丘星身后五六步遠的地方,他們見慣了血腥殺伐,對什么都冷漠。
“左史官,人的生命很珍貴啊!”季平子冷笑著說。
“生命是珍貴,但史官的名譽更重要!”不擅言辭的左丘星,倔強地站著,眼盯著地面。
“你的意思是史書不能修改了!”
“不能,季平子逼亡昭公!”
“砍了!”季平子臉色慘白,他轉(zhuǎn)過身,右手往后揮了揮,冷冷地說了句。
左家有兄弟四個,分別是星、月、陽、丘。
老大被殺,激怒了老三左丘陽。正在劈柴的他,一把丟了,高聲咒罵著季氏,邊往外沖。
他個頭不高,但身體健碩,性格急躁。
“老三,你干嘛去?”左丘月在后面喊他。
“去找季氏狗東西理論!”左丘陽頭也不回地說。
“唉!”左丘月無奈地搖了搖頭,他拉過老四左丘明,想要說什么,卻又欲言又止。
“二哥,你別傷心,季平子絕不了我們的后,更不能篡改了他弒君的賊名!”左丘明雖然年輕,但他性格沉穩(wěn),頗有一種少年老成的大將風度。堅挺的鼻子下,是長而深闊的人中,一層淡淡的絨毛長出來,預(yù)示著生命的年輕與活力。
老二左丘月身材高大,國字形的臉頰如同刀削般,線條剛毅。父母去世的早,哥哥又有先天殘疾,老二左丘月就成了家里的頂梁柱。
從十幾代左史家族血緣中汲取到的正直基因,讓左家四個孩子,個個鐵骨錚錚,“史官秉書直筆”的信念,已經(jīng)深深滲進他們的血液。
“四弟啊,史官可真不是人干的,沒有任何的好處啊!”左丘月將老四拉到南窗底下,很感傷地說。
“二哥,你看,臘梅開花了!”左丘明突然指著窗外喊道。
窗外是一株臘梅,在凜冽的寒風里潑灑開了身形,嘩啦啦開的正艷。
“又到年終歲尾了,過幾天一場雪后,也許會有更多的臘梅開放吧!”
左丘月眼光迷離,喃喃自語。
軟硬不吃的左家三兄弟都被季平子砍了頭,最后,季平子依然怒氣沖沖派人去宣左丘明來見。
在等待最后一名左史的時間里,季平子腦海里忽然走馬燈似的閃現(xiàn)著左家三兄弟凌然赴死的慷慨畫面,他的心忽然有點虛。
等左丘明真的站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忽然不知道要說什么了。
寒風吹過,左丘明衣服隨風飄揚,頗有一種道骨仙風之感覺。
季平子心忽的一凜,他似乎悟出了點什么。
但他依然不死心,眼不敢直視左丘明,而是飄移在地面與天空之間。
天空上烏云沉沉,地面上風塵仆仆,天地間冷氣嗖嗖。陰沉沉的天地,似乎在迎接著一場暴風雪。
“左史何載昭公之亡也?”后面幾個字幾乎是提足了氣,才吐出來的。
左丘明并沒有說話。
季平子驚懼回首。
左丘明身材高大,雙目炯如烈火,雖然他的左目失明,那是他練習(xí)騎馬摔下來的結(jié)果,但一點也不影響他的凜然,他渾身散發(fā)著青春之朝氣。
雖然倆人對面而站,但左丘明卻將如炬的目光,緊緊地鎖定在他季平子中堂的那副對聯(lián)之上。
這副對聯(lián)可不簡單,單材質(zhì)就讓人唏噓不已——一大塊兒上好的鵝黃細絲棉絹,吸墨但不發(fā)散,極易形成力透絹背的效果。
字當然出自著名書法廖子然的手。這廖家,可是書法世家,祖上就練字,傳到現(xiàn)在,廖子然專攻毛筆字,多在木板上練,當然他想在絹布上寫,家里也沒有那種財力。弟弟廖子歆專攻刀刻,功力了得。
對聯(lián)的內(nèi)容是:操存正固稱完璞,陶鑄含弘始渾金。
季平子也撇一眼自己的對聯(lián),立刻羞臊的臉紅發(fā)燙。
他擺了擺手,意思是讓那群兇神惡煞們退下去,但這些兇神們明顯已經(jīng)殺順了手,還以為季平子又下了殺掉這個左史的命令,畢竟前面三個左史就是這樣被他們拖出去殺掉的。
于是他們嘩啦一下闖上來,拖起左丘明就走。
這一切完全出乎了季平子的預(yù)料,還未等他反應(yīng)過來。府門外就起了一陣喧嘩,緊接著,就闖進五六個手持竹簡的人。他們呼喊著,潮水一樣,勢不可擋,他們闖過看守,邊走還邊呼喊著:“季氏,聽說你殺盡了魯國史官,今天我們齊國的、宋國的史官來替你寫史!”
轉(zhuǎn)過影壁,正與兇神們相撞個滿懷,看到左丘明被拖,這一群人越發(fā)地惱怒起來,他們一連聲高喊著:
“好啊,你季平子屈逆事實,濫殺史官,證據(jù)確鑿,與你迫昭公亡同載史冊!”史官們臉色鐵青。
猛地回過神兒來的季平子,臉都氣白了,他氣急敗壞地怒斥那群兇神惡煞:“誰讓你們架左史的,一群廢物,還不放下左史,滾——滾——”
左丘明被放下,兇神們灰溜溜地退出去了。
季平子換了一副笑臉:“煩請諸位史官,還是回到自己的國家去吧,我們的左史,會鞠躬盡瘁的!”
“哼,告訴你,就算你殺盡了魯國史官,殺了我們,天下所有的史官也不會退縮,依然直筆記載!”
季平子苦笑!
自己的名聲一下子就毀盡了!
頭嗡地一聲,哇的一口血噴出來,眼前一黑,他差點就摔倒了,要不是邊上的陽虎趕緊扶住了他!
眾史官們冷笑著離開了季府。
天地變色,風雪交加之中,魯定公的繼位大典如期而至。
即位大典當天,季平子就給姬封擺了一道坎兒。
按說,所有的流程都是設(shè)計好的,姬封就像是個提線木偶一般,提過來,溜過去。這倒無所謂,本來即位的所有步驟都是《周禮》中制定好的,三桓也只是全員照搬而已,這個理,別說他姬封,凡登寶座者無一能挑出些什么來。
不過,在祭拜祖廟的時候,三桓卻生生整出了一個幺蛾子,讓魯定公姬封的心里憋了一肚子的恨。
登基大典的第三個環(huán)節(jié)就是祭拜祖廟,祭天拜地祭祖廟。前兩個環(huán)節(jié)倒完全是按照祖制來進行的。畢竟魯定公姬封也參加過哥哥魯昭公的登基大禮,對所有程序也可以說是了如指掌的。
當儀仗隊聲勢浩大地開到了祖廟廟門,大門緩緩打開,祖廟從外到內(nèi),早幾天前就已經(jīng)捯飭一新了。姬封邁步就要帶頭邁入,卻被季平子一把給拉住了:“主公,你先等一下,讓我們這些叔叔輩的先進!”聲音不大,可相當?shù)乩淇帷?br>
不等姬封說話,季平子立馬回頭對他兩個哥哥叫道:“兩位哥哥,祭拜祖廟,咱們做叔叔輩的應(yīng)該先進入,好提前告知一下祖宗!”
孟孫和叔孫本來是跟在季平子身后的,彼時,孟孫看著季平子幾乎和魯昭公齊平的背影,他有點懊惱,當然他并不是懊惱季平子的飛揚跋扈,而是惱自己,按說是自己和老二救了季平子,但這卻沒有給自己帶來什么實質(zhì)性的權(quán)力改變,這個季平子開始幾天還客客氣氣的,但轉(zhuǎn)眼就又和以前沒有什么兩樣了,從根本上來說,這老三除了看不起老二,就是時刻提防著自己這個老大。
“真是手賤,干嘛要救他,他就是一只吃骨頭不吐渣子的狼!”
孟孫正恨的咬牙切齒,忽然就聽到了季平子的問話,孟孫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對,對,還是三弟說的對,祖廟這個地方長輩應(yīng)該先進!”還未等孟孫說話,叔孫就得意地吆喝著,同時一拉大哥衣袖,“走,大哥,我們先進!”
孟孫冷冷地白了一眼叔孫,并沒有說話,也沒有抬腿,而是把臉轉(zhuǎn)向魯定公,一拱手說:“今天是登基大典,還是國君先進的好,符合禮儀!”不等魯定公有什么反應(yīng),他就側(cè)臉看一眼季平子:“卿大夫你說呢?”
季平子臉一下子火辣辣地疼,心底忽然升起一口腥臊的東西,想竄上來,但被他死死地壓了下去。
他知道孟孫已經(jīng)看透了自己的心思,還真沒有想到這個孟孫氏真的如此難以對付。
他心里恨的牙癢癢:“媽的,竟然不上當,本來想讓你們兩個背個越禮的黑鍋,可就算你猜透了我的想法,那又能怎樣,你既然不上鉤,那我也就坡下驢就是了,看你們能耐我何?”
季平子心里雖咬牙切齒,可臉上卻是云淡風輕的,他看了一眼孟孫,笑了笑:“孟大夫說的似乎也在理啊,對了,姬執(zhí)事!”他轉(zhuǎn)過臉來對著一個執(zhí)事禮官說:“姬執(zhí)事,這個禮儀到底是什么呢,你來給大家好好介紹一下吧!”
這是一個那個叫姬存希的執(zhí)事禮官此時臉色煞白,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大……大夫,您說……說究竟……究是……是什么,那就……就……就是什么……什么!”
“怎么我說什么,就是什么,要你這個執(zhí)事禮官是喝咸湯的嗎?來人,把他給我拖出去,亂棍打死!”
武士嘩啦一下,七手八腳把姬存希給捆翻在地,拖起來就走。
姬存希嚇的屎尿都出來了,瀝瀝拉拉的一地,臭不可聞。他聲嘶力竭地哭喊著求饒:“大夫,你饒了我吧,我知道錯了,您大人有大量,饒了我吧……”
當噼啪聲響起,姬存希徹底瘋了,他歇斯底里地咒罵起來:“季平子你不得好死,你讓我……就算是做了……做了……鬼,我……我也會向你索……索……”
眾人皆驚,面面相覷后,不少人低頭顫栗起來。
此時,輪到季平子的臉色煞白,外面的寒冷也無法阻擋內(nèi)心的燥熱,心口一熱,一種腥氣只竄上來,他僅僅咬住了嘴唇,依然把那口腥臊之物生生給咽了回去。
關(guān)鍵時刻,他絕對不能出丑。
他一招手,陽虎馬上就過來了,他的右手四指并攏,大拇指彎曲,在小腹那做了個刀狀,然后四指猛地一收,陽虎心領(lǐng)神會,匆匆轉(zhuǎn)身而去。
姬存希喊叫聲戛然而止,只剩下了嗚哩哇啦的掙扎聲,看來是被什么堵了口鼻,很快就沒有了聲息。
一切都靜了下來,大家都盡量控制住呼吸的氣量,魯定公卻粗聲粗氣地呼吸了好幾大口。
“姚司禮,查一下祭拜的禮儀。”季平子從袖子里摸出條布帕,慢慢地撣一下嘴、額頭,慢條斯理地命令道。
季平子身后站著一個官員,右手握著一卷帛書,那個時候這帛書可不常見,大多是竹簡,挺笨重的。就是他點名的姚司禮姚仁句。
聽到季平子的吩咐,姚仁句趕緊把手中的帛書一展,往上一抬,頭稍稍往下一勾,朗聲說道:“祭天祀祖,國君乃先……”
季平子不耐煩地一揮手,沉聲怒斥道:“停,退下吧!”然后他又對另外一個執(zhí)事禮官揮了下手,然后就退到魯定公身后了。
這個執(zhí)事禮官名叫姬飛,他當然明白剛才發(fā)生的一幕,那個姬存希只不過是個替罪羊而已,因為姬存希最近頻繁被魯定公召見,所以今天就……唉,沒有想到這個季平子竟然如此心黑手辣,在這樣的場合,用這樣的借口,把姬存希給活活仗殺了,“很明顯地殺雞駭猴啊!”這樣的操作,看的他姬飛心怦怦亂跳,他也偷偷瞄過幾眼魯昭公,他發(fā)現(xiàn)魯昭公最初也曾表現(xiàn)出了一點憤怒,但很快就平和了臉色,低下頭去,木木訥訥地站著,任由季平子肆意妄為了。
“唉,看來還只能順著三桓了,人家是掌管魯國的卿大夫,魯定公也只是木偶,以后可得慎之又慎!”不錯,本來姬飛想著等魯定公即位之后,他要棄暗投明,離開殘暴不仁的三桓,助魯公宮室振興,看來現(xiàn)在機不成熟,他姬飛只能愈加謹慎,先保護好自己的小命才是最重要的。
他深吸一口氣,壓一下心慌,閉一下眼再睜開,然后清晰而大聲喊道:“國君入廟,祭拜列祖!”
魯定公被剛才的一幕一驚,還惶惶然沒有回過神兒呢,突然被姬飛的一嗓子一驚,才從驚惶中清醒過來,他趕緊正了臉色,整理一下冠帶,很平靜抬腿進了廟門……
接下來就是三桓,隨即,其他大臣也魚貫而入。
儀式結(jié)束,一踏進宮門,魯定公就憤怒地把頭上的鎏冕冠給扯下來,重重地摔到了地上,猛烈地撞擊,讓一些穗子折斷,上面的玉珠四散蹦跳,叮鈴作響。嚇的后面跟著的兩個小黃門趕緊撲過去,手忙腳亂地抓珠子。
姬封余怒未消,他大踏步跨進東廂房,幾個丫鬟和小黃門正垂頭端著幾個調(diào)盤,點心、茶水一應(yīng)俱全,伺候在門邊呢。
跨過門檻,姬封隨手抓起一只已經(jīng)斟好茶的白玉碗,一抬手,白玉碗兒就直直地撞向墻壁,“啪”地一聲,隨著水花四濺,玉碗兒裂成了碎塊,四下里飛散。丫鬟和小黃門們哪里見過定公發(fā)怒,他們嚇的噤若寒蟬。“滾,你們都給我滾出去,滾出去!”一陣歇斯底里的叫喊,所有的人都被魯定公給攆出了東廂房。
一陣歇斯底里地發(fā)泄過后,魯定公逐漸冷靜了下來,越想越不是滋味兒,他已經(jīng)嗅到了季平子赤裸裸的血腥挑釁,他渴望奪權(quán)的欲望愈加強烈了,他對人才的渴望也愈加強烈,“我該從何下手,有個人指點迷津一下多好啊!”
但很快魯定公也想清楚了自己目前的處境,在沒有搜羅到輔助自己的奇才之前,最好還是繼續(xù)裝瘋賣傻比較好一點,一想到這點,就讓他懊惱不已。
魯定公頹然地倒在榻上,腦子里昏昏沉沉地。
“啟稟國君,左史官求見。”魯定公的貼身小黃門,也是黃門總管彌度在簾外低聲地喊道,“啟稟國君,左史官求見。”似乎是怕魯昭公沒有聽到,同時彌度也清楚魯昭公和左史官的關(guān)系,他稍微提高了一點聲音,再次稟告。
“請進書房里去吧!”魯定公悶聲地回了一句,然后站起來,整理了一下衣服,邁步朝書房走去。
魯定公一走進書房,就看到了史官左丘明,他正站在書房南墻前面,抬頭看墻上掛著的條幅,那是一幅書法,內(nèi)容是老子的《道德經(jīng)》中的幾句話:“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那正是魯國著名的刀刻書法家廖子歆的手筆,字形灑脫飄逸,刻功厚重沉穩(wěn),一筆一劃都顯示著端莊大氣,與這段文字的內(nèi)容搭配的渾然天成。
聽見腳步聲,左丘明趕緊俯身低頭去跪拜。魯定公趕緊以手相攙,并說:“這里又不是朝堂,還是免了跪拜吧!”
左丘明趕緊拱手低頭,朗聲說道:“謝大王!”
“來,左史請坐!”
定公的書房,也曾經(jīng)是昭公的書房,左丘明來過很多次了,他知道應(yīng)該坐哪里。
魯定公踱到面南的大長條桌后面,屈腿跪坐下來,等左丘明在對面的條案后面長跪坐定,他揮手讓所有的下人都退下,并厲聲對他們說:“你們都出去吧,關(guān)好門,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能進來!”
等人退盡,門關(guān)閉,魯定公深吸一下口氣,沉聲對左丘明說:“我聽說季氏對你們家做的事兒了,還希望左史能節(jié)哀!”
左丘明臉色一暗,一種憤恨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于色,他一咬牙:“我與季氏勢不兩立,他欠我家的血債,終究要報的!”
“唉,可惜我現(xiàn)在無能為力!”
“謝大王恩德!”
靜默了一會兒,魯定公姬封憤然站起來,踱了一會兒,最后,他站到了左丘明面前,彎下腰,附耳低聲說道:“左史官,孤知道你剛正不阿,所以咱倆談話也就沒有必要遮遮掩掩,也希望史官不負孤的信任。”說這些的時候,定公在仔細地觀察著左丘明。他希望能從左丘明的神態(tài)變化中窺察到左丘明真實的內(nèi)心,畢竟現(xiàn)在的魯國,是三桓的天下,他只是魯國名義上的王,不能不謹慎小心地從事,如果一旦被三桓嗅到氣味兒,可不是好玩的。
魯國的左史官,身材高大,也相當?shù)膹妷眩苏眙攪臍v史,當然也需要記載平時發(fā)生的大事,以及國君或者那些大夫以及貴族們的日常生活。
除了寫史,左丘明還特別喜歡練武強身,以適應(yīng)比較繁重的史書記載工作,但長期的伏案,他的右眼視力下降很多,機會接近失明。上帝給你關(guān)閉了一扇門,比然為你打開一扇窗,左丘明的左眼視力特別好,由于飽讀史書,左丘明的腦子里裝進了無盡的寶藏。
左丘明臉色一正說:“國君您不覺得今天的登基大典有點太憋屈了嗎?”
“是啊,這個季平子真是欺人太甚了,可是……”對于今天的祭祀活動,魯定公本不想再說什么。
可左丘明卻站了起來,快言快語:“國君您應(yīng)該找一個精通周禮的人來當司禮,以后什么事都讓其合禮和規(guī),讓他季氏翻不了浪!”
魯定公抬頭看了一眼左丘明,他并沒有說話,但內(nèi)心對于人才的急切渴求,比任何時候都強烈。
“你有這方面的人才嗎?”魯定公壓抑著自己的激動心情,卻只淡淡說了一句。
“我有個朋友,叫孔丘,他精通各種禮儀。”
“人品如何?”
“絕對正直,沒有這種品質(zhì),我們也不可能成為朋友,近朱者赤!”
魯定公想招攬人才的心估計是按捺不住了,他捋著頜下短須,在左丘明面前來來回回踱了好幾圈兒。
可他忽然臉色一暗,刷地一下停在了左丘明面前。
“讓人做大司禮,須和季平子商量一下吧!畢竟,這大司禮可屬于公卿級別。”
左丘明抬頭,清澈的眼光里泛著一點漣漪。
“我有個故事,想講給您聽。有個人在寒冬,找到一只狐貍,對它說,天這么冷,我想借你的狐皮一用,你看如何?狐貍一聽,話都不說,呼啦一下就跑的無影蹤了;又冷又餓的他,回家的途中又看到了幾只羊,他趕緊迎上去,很有禮貌地對著羊,深鞠一躬,說,親愛的羊先生,我能吃點您的肉嗎?羊先是一愣,異常怪異地盯了他一眼,然后一轉(zhuǎn)身,呲溜,也跑的沒有了蹤影。”
說到這里,左丘明忽然停了下來,房間里一片靜寂。
陽光燦爛,從窗欞間擠進來,從地板上跳到幾案上,越過幾案,一下子躍上了左丘明的左肩,魯定公的右肩,好奇地打量著兩個人。
左丘明低眉,魯定公瞇眼,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兒。
良久,魯定公緩緩睜開眼,笑了一下,然后開了口,沉聲卻堅決地說道。
“好,好,說的真好,讓人醍醐灌頂。我明白了,你什么時候把孔丘帶進宮來……”頓了一下,魯定公又說,“這樣吧,我現(xiàn)在給你擬一道旨意,直接宣孔丘為大司禮,讓他明天早朝點卯!”
就這樣,喜劇般的,孔丘成了大司禮。
其實,回想起來,連孔子自己都唏噓感嘆。
見罷魯定公,左丘明隨即就拜見了他孔丘,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訴了他,當時他為好友家庭的遭遇抱不平,也為季氏的弄權(quán)深惡痛疾,他當即表態(tài),一定盡力輔佐定公,強大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