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畢業沒多久的表弟,在職場屢屢受挫,他郁悶地跟我說:姐,這個世界太不公平了。
我問他怎么了。
他說,被人欺負了,明明是一起入職的新人,有人每天早早就下班,他卻總要熬夜加班。
他的話想起若干年前剛剛畢業的自己,帶著名校的光環,踏入這個社會。那時候,我覺得這個世界真美好,不用再依靠父母,有了自己的生活和一些理想。卻突然之間,因為一個人都改變了:我的前老板Lu。
Lu是個ABC,在美國長大,已經快五十歲了,幾年前因為工作來到中國發展,她很聰明,也很能干,但都抵不過一個更響亮的名號:大齡單身女老板。
她對人嚴苛,說話也絲毫不留情面,她的同輩很討厭她,下屬很害怕她,沒人愿意跟她做項目。
她從來不帶新人,所以我們很少有交集。但有一次,我把她的文件送錯了,從此成了她的眼中釘。
在接下來的兩年的時間里,她開始了對我無休止的折磨。所有人都可以休假,只有我不能,包括春節、元旦和圣誕節。她跟我說,在這里,你不要想休假的事情,不想干可以離開。我當時暗暗發誓,要盡快離開。
她對我的工作從來不曾滿意過,我寫的文件每次都被她改的面目全非,還要數落我幾句。從沒把我當一個女生,我永遠是去最艱苦的地方做最難的項目。
那時的我對這份工作、這個行業、甚至整個人生都產生了深深的懷疑。我覺得這個世界都對不起我,天天找茬跟人吵架。有幾次,夜深人靜,我一個人坐在辦公桌前,崩潰地問自己,我到底在堅持什么。
終于,兩年之后,我辭職了。不過不是被Lu逼走的,而是被挖到了一個更好的公司。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在兩年里,我已經進步了這么多。同輩之中,沒有人能夠超過我的工作能力,更沒有人比我能吃苦。兩年后,當所有和我一起進入職場的人都還跟在別人身后的時候,我已經可以獨當一面。我用兩年的時間完成了別人五年才能做的事,薪水整整翻了一倍。
離開的那一天,Lu的秘書告訴我,我弄錯文件的那一次,本來沒有人肯去送。
離開之后,我再也沒見過Lu。
如今,我常常有點后悔:如果當時我沒那么恨她,或許可以學到更多。
回想和Lu共事的那兩年,她雖然是一個尖酸刻薄的人,也絕不是好老板,但她從沒有像我們一樣覺得這個世界充滿惡意。只不過那時,因為我的眼中只有憤怒,所以從未看見。
有一年,公司來了一個新老板,同事們都格外謹慎。不僅因為擔心摸不透新老板的脾氣,更多的是因為舊老板們都進入了警戒狀態。這個新老板,是個業內數一數二的人才,盛傳他所到之處,都是只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于是,很多人開始籌謀,如何緊守自己的界限。
或許是因為初來乍到,新老板收起了自己的鋒芒,表現得很謙遜。但這并不妨礙大家離他遠遠的。大部分人是因為害怕得罪自己的老板。一時之間,他有些孤掌難鳴的無奈。有時我會清晨看到他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出辦公室。也看到過他,晚上一個人站在復印機旁拿著厚厚的一疊文件發呆。我上前問他需不需要幫忙,他淡淡地說了句謝謝,然后苦笑著說,自己很久沒用復印機了。
Lu卻成了第一個向他伸手的人。沒有人相信她會主動去幫助別人,我也覺得她一定是有利可圖,但那時卻無力仔細地思考。
短短半年后,他們兩個人聯手拿下了業內公認的幾個大項目,新老板把最大的功勞給了Lu。而那些提防他的人,真的被淘汰了。
我一直不懂,為什么Lu脾氣和人緣都這么差,她卻在一個流動性這么大的行業里擁有一個如此穩固的團隊,甚至連她的秘書都從沒換過。
現在,我有點明白了,有一些人,強大到讓人們自然而然地會聚攏在她的周圍,強大到根本不需要擔心答案。
因為有一樣東西,足夠支撐她,對這個世界保持善意。
這種東西叫做,安全感。
心理學上,因為嚴重缺乏安全感,會出現一種病,叫做疑心病。生活在這個時代的人,或多或少都有點這種病。是不是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我們眼中的世界已經不安全了?
有一天,我在小區的花園里散步,遇上一個小女孩,長得很可愛,我想上前逗逗她,她卻突然防備地退后了幾步,急忙跑開。看著她的背影,我突然意識到在她眼里,我可能是個奇怪的陌生人,她的父母一定常跟她說,不要和陌生人說話,就像小時候,爸媽常跟我說的一樣。
這沒有錯,但有時候,善意的保護,卻在不知不覺之中,讓我們眼中的世界充滿惡意。
2013年圣誕節假期,我去芝加哥找一個朋友玩。芝加哥在我的印象中有幾個關鍵詞:大城市、密歇根湖、黑人、槍戰。有一天,我去朋友家附近的超市買東西,因為正值圣誕節,街上的人并不多,超市里也只有零零星星幾個人。我拿了滿滿兩個大袋子,從收銀臺走到門口,突然從后面沖出來一個黑人大叔,飛快地沖到我的前面,我下意識地驚叫了一聲,手里的東西散落一地,下意識地護住了身上的挎包。
大叔一邊俯身幫我撿東西,一邊急忙向我道歉,他說只是看我拿了太多的東西,想幫我開門。
那是我生命中為數不多的幾次有點痛恨自己的時刻。
保護,真的是一種戒備的理由還是我們一直都是懷著惡意在看待這個世界?
有人說,這個世界不安全、不公平、不友善。
但是,和一些人相比,我們沒有任何理由咒罵這個世界。
試下一下,如果你從出生開始就沒有手,沒有腳,你會怎樣看待這個世界。無奈?仇視?自暴自棄?
這個世界上的確有一個這樣的人。他的名字叫尼克·胡哲。我看不起那些褻瀆生命的人,但是我一直覺得如果有一個人有權利痛恨這個世界,那一定是他。
可是,他沒有,他瘋狂地愛著這個世界,想盡辦法要去看一看。于是,他選擇成為一個演說家,一個作家。他是幸運的,因為他不必絞盡腦汁地尋找故事,他自己的生命就是最好的故事。
他說過,上帝在我的生命中有個計劃,通過我的故事給予他人希望。
其實,上帝在每個人的生命中都有一個計劃,他給了我們選擇的能力,希望我們可以溫暖彼此,對這個世界貢獻善意。而我們會常常被匱乏和不安蒙蔽。
如果這個世界真的有一種殘疾,那一定是我們眼中的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