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一提起周伯通,我就會就想起宋代無名氏的那首《九張機》——四張機,鴛鴦織就欲雙飛。可憐未老頭先白,春波碧草,曉寒深處,相對浴紅衣。
這幾句纏綿哀傷的詩詞,曾被周伯通在性命垂危之際低低的呢喃過,被瑛姑用深含綣綣愛意的針線繡在錦帕過,被南帝從詩詞看到周劉二人的深情而憎恨過,被郭靖癡癡傻傻的復述過,也被黃蓉嬌俏哀傷的曲調吟唱過…這首詞就像周伯通這個“老頑童”在《射雕英雄傳》與《神雕俠侶》中的地位一樣,反復出現,舉足輕重,成為整部小說的暗線。
可憐未老頭先白,說的是周伯通,是瑛姑,也是所有深陷情情愛愛里的可憐的人兒。
瑛姑真的是可憐,因為周伯通不是良人。
他是一個武癡,是很多人的“好兄弟”,是一個好玩兒伴,卻獨獨不是一個好的愛人,更不可能是一個好丈夫。因為在周伯通心里,武學為第一,兄弟為第二,情愛不知道要排到哪里去了。
周伯通首先是一個武癡。
他癡迷于天下所有的武學,在他的眼里,武學無正無邪,只有“好玩兒”與“不好玩兒”。是的,在學武方面,周伯通是一個好奇的永遠長不大的孩子。他是王重陽的俗家師弟,天資要高于常人,從他能夠自創“左右互搏術”就可以窺見一二。他在武學上的造詣,在王重陽之后,幾乎無人能及,第三次華山論劍,得到“中伯通”的稱號。最難得的是,周伯通對于武學的癡迷僅僅源于喜愛,這不同于金庸小說里的另一個武癡鳩摩智。鳩摩智對武功的癡迷源于他對名利的追求,他想獨步武林、稱霸天下,但周伯通從始至終都沒有想過這些東西。
我們不能說周伯通是個淡泊名利的人,因為他從不知名利為何物。
在《神雕》的最后,第三次華山論劍,黃蓉和黃藥師一起調侃周伯通,在選五絕的“中”這個位置上,提了很多人選,遲遲不提老頑童,希望他心癢難耐,想逗他發起急來,引為一樂。哪知道周伯通天真爛漫,胸中更是無半點心計,雖然天性好武,卻從無爭雄揚名的念頭,絕沒想到自己是否該列入五絕之一。黃藥師描述周伯通這一點非常精準,“老頑童啊老頑童,你當真了不起。我黃老邪對【名】淡薄,一燈大師視【名】為虛幻,只有你,卻是心中空空蕩蕩,本來便不存【名】之一念,可又比咱們高出一籌了。”
其次,周伯通是一個不拘于世俗禮法的“好兄弟”。
從他跟黃蓉、楊過、小龍女做朋友就可以看出來,他選擇朋友最重要的一個點就是“有趣”。這是他不拘于禮法很重要的一點,他選擇跟你做朋友,是不會看世人對你的評價是怎么樣的,是正還是邪,是逆子還是婊子,他僅僅以自己的眼光來評價一個人。周伯通不拘于禮法的另一點表現是在于他對江湖規矩的漠視。誰說輩分高的人一定要成熟穩重,他偏不,他整天上躥下跳,拉馬玨的胡子,捉小龍女的玉蜂;誰說為人一定要遵循輩分禮法,他管全真教的弟子叫“牛鼻子”,說他們最虛偽,收了耶律齊當弟子卻不讓他說出來,欣賞的是六指神丐洪幫主,因為他的豪情萬丈,更因為他的武功造詣。
他天生的胡鬧頑皮,人家罵他氣他,他并不著惱,愛他寵他,他也不放在心上,只要能夠干些作弄旁人的惡作劇玩意,那就再也開心不過。但如果有人要陷害自己的朋友,他絕對會挺身而出,就像洪七公被困大金皇宮的時候他到處奔波一般。
真是難得,但也可悲。因為周伯通雖然不講禮法,但是他講道義,這是瑛姑悲劇的開始。
如果說周伯通這一輩子還有一個人可以讓他畢恭畢敬的話,那么這個人就是王重陽。在老頑童心里,自己師兄是個英雄,武功既高,又有著非常人能企及的精神境界。但老頑童偏偏做了對不起師兄的事來。
周伯通為什么要選擇離開瑛姑,躲得遠遠地?是因為他不喜歡瑛姑了嗎?很顯然不是,從《神雕》結局他在瑛姑面前像個羞澀的孩子這一點,就否定的這種猜測。周伯通在桃花島上被毒蛇咬了昏死的時刻,嘴里還不停呢喃著那首:“四張機,鴛鴦織就欲雙飛,可憐未老頭先白。”是因為世俗禮法嗎?也不是,是因為道義。他覺得自己對不起南帝,才不是因為什么“奪人所愛非君子所為”,而僅僅因為南帝是他的朋友。最重要的一點是對不起自己的師兄王重陽。從下文可窺其心一二:
周伯通道:“當年我若不是失了童子之身,不能練師兄的幾門厲害功夫,黃老邪又怎能囚禁我在這鬼島之上?你瞧,你還只是想想老婆,就分了心,今日的功夫是必定練不好的了。若是真的娶了黃老邪的閨女,哎,可惜啦可惜!想當年,我只不過…哎,那也不用說了,總而言之,若是有女人纏上了你,你練不好武功,固然不好,還要對不起朋友,得罪了師哥,而且你自是忘不了她,不知道她現今…”
這不同于歐陽峰,歐陽鋒他不講道義,哪怕洪七公救了他,如果觸及到利益糾紛,歐陽鋒對洪七公下手絕不會絲毫手軟,但是周伯通絕不會。我說周伯通這點可悲,是因為他雖然不拘禮法,但是仍舊跳不出【義】的束縛活出一個徹底的絕對自私的自己。因為我個人是比較欣賞活的灑脫的人,但這些人在世俗看來往往是很壞很壞的,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可能也是因為這一點,在金庸小說里,我最欣賞的男主角才會是令狐沖吧。
最后,周伯通不是良人。
站在一個女性的角度來講,周伯通可以作為朋友,但絕不是丈夫好的選擇。要說他心中沒有情愛,那也不是,但是如果說他是一個重情的人,那更是天方夜譚。雖然他曾在生死關頭掛念起瑛姑,但我覺得那種掛念更像是一種愧疚,而非愛。我理解的愛,是追尋,是勇敢面對,是關注,是行動,而絕非是心里的那點念想。
關于金庸為什么要塑造周伯通這樣一個性格的人我們不得而知,可能是為了給射雕或者神雕的小說氛圍里加上一點讓人逗樂的情緒,但這樂里也是有苦和心酸的,也可能僅僅是因為他想把周伯通的故事作為正本小說的暗線,來推動情節的發展,無論是哪一種,我們都無法否認,周伯通這樣一個角色塑造,讓我們看到感受到了很多的快樂,同時也讓人揪心,為這樣一個心理年輕永遠在18歲的小老頭而笑著抹眼淚。
他不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英雄,雖然他武功高強,也不能被稱為俠,雖然他講道義。這不符合金庸【俠之大者,為國為民】的高尚追求,但是沒關系,我們恰好希望他永遠是那個,正打著架,忽然停下來拍手稱好,高呼“好玩兒,真是好玩兒”,一個可愛的,長不大的老頑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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