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還曾害怕過樹精和野鬼，那些被人們傳說的無處不在的鬼怪總是悄無聲息地出現，吸食人的血液和陽氣，讓人不知不覺間便死掉了。更可怕的是這些鬼怪還會七十二般變化，他們會變化成你熟悉的人讓你放松警惕然后再悄無聲息殺掉你，正是這種無處不在的恐懼讓老人在十幾歲之前從來不敢在夜里出門。

那個時候人們還沒有聚集到一個村子里住，所有的人家都是選擇一處山谷建幾所房子，散居在各處，因此住的都很遠。所有住在這里的人都是逃荒而來的難民，最多的大約是民國七年的災荒，整個平原都沒有好的收成，于是人們成群結隊的上山來找吃的。時間長了人們就在這里住下了，在房子旁邊樹林里開荒，刀耕火種，不久之后就會開墾出一大片的田地。每個山谷都由他們的主家的名字或者栽種的莊稼來命名，像小三洼，麻地套，菜地溝什么的。

老人有的時候去找其他人家的孩子玩兒，總要翻過好幾道坡才能到。有的時候玩心太濃，回家晚了難免要擔驚受怕。那個時候的樹木長的都很粗壯高大，在稀疏的月光下影影重重，期間偶爾還有什么野物在活動，總讓人感覺是什么鬼怪的。他的膽子小，總會被各種的聲音和影子嚇到，然后就會緊緊地握住拳頭，雙腿篩糠一般地跑回家躲起來。

大約十幾歲的時候，他才開始不那么害怕鬼怪，因為那些傳說中的鬼怪似乎從來都沒有出現過。倒是常聽人講起聊齋的故事，聽說了很多女鬼和狐妖傳說之后，他反而興趣盎然，甚至故意大黑夜里拉上小六跑出去找女鬼和狐妖去。

這個時候老人又聽到了樹叢中似乎隱隱發出了什么聲音，該不會是狐妖吧？老人幾乎要被自己逗笑了，他心想著這個事情，嘴里還在喊著板牙的名字。夜已經很深了，怨鳥都似乎叫的困了，可是板牙還是沒有找到。

板牙到底去了哪里？老人有些失望，可是又不想就這么回去，于是索性找了一塊大白石坐了下來。白色的石頭在月光下閃著熒光，就像是一條銀絲做成的毯子，在黑夜里的微風下閃著耀目的冷光。老人背靠著斜坡漸漸地起了睡意，不知不覺間就睡著了。

睡夢里他看見了兩只神仙在打架，一個穿著綠衣的神仙正把他從白石頭上搬起來，想要帶他到東海去。黃衣神仙不依不饒地揪住綠衣神仙的領子不讓他走，兩個神仙打的不亦樂乎，猛然間把一只流星錘砸到了老人的腿上。

老人也感到了一絲襲人的涼意開始蔓延，不由得打了個哆嗦醒了過來，卻發現板牙正咬住一條蛇的頸部使勁地把它甩到一邊去。老人這才知道自己被蛇咬了，腿上的牙印正將空氣中的冷氣吸到自己的身體里。

這是閻羅爺來索命來了。老人發著呆，無精打采地看著板牙在月光下跟那條蛇纏斗。他心里想，或許真的該給自己準備后事了。

老人的身子很硬朗，他的爺爺是個醫生，大災荒的時候一路給人看病才到了這座山上，遠近山莊上的人們有了什么病都會來找他看病。爺爺死后，他的父親繼承了衣缽，老人打小就經常跟著父親跋山涉水到遠近的山莊上去給人治病。

父親死后，老人沒有再繼續行醫，大概是因為那個時候已經有了政府派來的赤腳醫生。那些赤腳醫生都是西醫，只會拿著針管子到處給人打針。老人看不慣，干脆就沒有端這碗飯。他從來不去找那些醫生看病，父親教給的東西，他也只拿來給自己看病。老人就這樣硬硬朗朗地活到了九十多歲，那些公家的醫生怕是也沒有能活到這個歲數的。

但是這個時候老人突然覺得似乎該給自己準備后事了，畢竟人還是熬不過歲月的折磨。自己都準備好了，也免得到時候鄉政府的人手忙腳亂，把自己胡亂打發了。

板牙正在哈哈地看著他，似乎有說不完的話。老人摸了摸板牙的頭說道，你真是玉皇大帝派下來陪我的呀，說完他就領著板牙往家里走。可是不知怎么的，他竟然迷路了。月亮此時已經下山了，整個村子里一片漆黑，樹精和野鬼正張牙舞爪地在黑暗的夜空下嬉笑。老人在河灘里轉了好多圈都沒找到回家的路，板牙也只是跟著他走，好像完全沒有想過要回家似的。

他們誰也沒有說話，就這么在河灘里跌跌撞撞地摸到了天蒙蒙亮的時候，老人在熹微的晨光下才隱隱約約地看到自家的屋子在樹精和野鬼的籠罩下孤零零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