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梨花落盡成秋色
——阿聯酋落雨了
天空陰晴不定，云朵飄忽了一周，終于淅淅瀝瀝下足了白晝與黑夜的雨滴。剛來沙漠之國，曾感慨阿聯酋不下雨未免乏燥。下午去上寫作課，老師說“weare lucky cause it is raining”。我亦覺慶幸遇上難得的雨天。
小徑紅稀，芳郊綠遍的大地，值得歌頌的喜悅之風物常常如是。我在焦灼不堪的夏日沙漠里看棕櫚樹和仙人掌兼夾茂盛與干澀之態。我在阿聯酋的四季如夏，冬天確也像青島濱海的盛夏時光微涼。吟誦詩歌本身比起回憶往昔更令人心緒翻滾罷。我想念你的方式，是一遍遍謄寫詞句，一日日游走河畔。
異國他鄉的思緒如此通常，穿越古往今來，歷經秋冬春夏，無非皎月盈缺，無非似曾相識，無非夢回起落。一般情愫，兩聲閑情，拍打己心，隔岸共顫。我卻只怕物是人非，白駒過隙地匆匆而逝。方才有怕梨花落盡成秋色似的無限悵惘之意。惜此處無花可鑒，惜舊人無處可尋，惜只顧看年歲流淌而僅能等待一年一次的相見。
近來總會感慨時光匆匆，距離童年中記憶的雨天都已經去矣十幾個年歲了。童年那個燥熱夏日的雨天，還會在記憶中明明可見，猶記得那是剛放暑假的日子，7月10號，那時姥爺坐在我旁邊看著電視，而我看著水滴零落在窗幕。這樣的時刻就被記憶了下來，我想人們大概從小便會有敏銳的感知能力吧。我總會通過一些片段刻下對時光的記憶，然后復刻一遍遍相同的片段。但愿年老了也能通過重復復刻時光，因為失憶真是令人非常難過的事情?，F在姥爺年紀大了，記憶開始慢慢減退了，我覺得很可怕，可是轉而想想人老了這也便成了必然。仿佛這樣想，可以不必太傷心。成長的過程，也就是這樣慢慢把不能接受的事情都一件件變成了習慣自然。我們一面提高包容度，一面降低對于別人的要求。自我的個性仿佛也隨著年齡增長，先逐漸顯露，再一點點打磨得光滑些。
秋日原是天高楓葉搖墜的最好怡情季節，母親在這美麗的時節賦予我生命和未來。而它卻又常用作離別。我想念你的時節，是夜晚稍稍清涼的秋，是不見梨落與桃花逝的秋，是粼粼河畔揚起冷風的秋。我在碧玉鑲嵌金光的沙漠，看盡珠光壁彩與燈花闌珊，卻像路過一段海市蜃樓，淋一場雨便能回到夢鄉，只可惜沙漠少雨。仿佛昨日撫摸過的沙子游弋指尖，仿佛蒼白無力的我回到你的身邊，仿佛我寫過的故事就是未來。
甘甜的空氣中飄散著新煮開的茶水味道，父親偏愛滾燙的熱水配茶葉，清香而苦冽。猶記得孩提時的我湊近看茶葉在玻璃杯中蕩漾綻開，像花朵即要析出馨香。而母親甚愛五顏六色的香水，前調中調后調芳氛各異，像精致的千層蛋糕，每一層不同味道，輕而易舉得令人迷失。姥姥熱愛舞蹈和鮮艷霓裳，像翩躚飛舞的花蝴蝶，總葆有飽滿熱情與活力。姥爺的廚藝極佳，紅白相間的五花肉，朱紅薄繒仿若透出鮮肉香氣，亦或塊肉骨絡，粘滯不可刀刃。
我想念你的時候，是茶水間飄出葉子香氣，是琳瑯滿目的商場洋溢濃郁香水味，是我舉彩扇揚裾舞動，是烹飪時最為敏銳不過的嗅覺在念及姥爺做飯的場景。
我懷念落雨布塵的老舊檐墻，若把水滴潮濕粘稠的滋味和觸感封存在玻璃罐中可好？若把所有傾訴急切的情愫都蘊藏在剔透的光澤里，會否不再害怕失去，如這些想念與珍貴？一載又一載如何稍縱即逝，正如詩文不置可否地褪色，而況荒疏至一字未題的抒情文。眼看時光漫流，河岸連豐澤水蓄都不溢，像嘲笑我的庸閉乏味，直至無法自忍。只恐自是慍怒對文字的怠慢，但怕詩文凋落成秋而已。
阿聯酋下雨的樣子，真像極了潮濕的青島，風也會涼涼地吹，樹也會彎著腰駝著背。靜靜聽雨聲隔著屋頂叮叮咚咚。“斜風細雨，亂愁如織”，古人總是善辭，可惜情感過于豐富，傷春悲秋不適合現代的生活方式。躲在屋檐下，看看落雨集簇，蜂擁而下便好，權當賞景。
秋天呀，還是要來。帶來雨水與故鄉風土，帶來潮濕的記憶味道，帶來疊復卻久不來的詩文。細雨濕衣，思念濕心。遍身淋透，為之所困。心甘情愿，不敢獨活。
阿聯酋落雨了，像誰的淚水，梨花帶雨。
2017．2.27初稿
2017．3.11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