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最近這段時間,比較喜歡讀余華的書。與別的作家不同,余華的文字讀起來,顯然更加樸素;就好像小時候經(jīng)常被沒收的小小說和故事會里面的風(fēng)格那樣。但也正是這樣的平易的口吻,讓人忍不住聯(lián)想到自己的生活。
《許三觀賣血記》,大抵是他的書中,除了《活著》以外,最為人所樂道的故事了。
許三觀是城里絲廠的送繭工。他一生中經(jīng)歷了多次大風(fēng)波,都被他用賣血的方式解決。每次賣血之前,他都要強忍著喝下8碗水,以求讓自己的血更加稀釋,從而更容易地換取那35塊錢。年輕的時候,為了證明自己身體健壯,他去賣血;后來為了贖回家當(dāng),給情人買補品,他也去賣血;再后來,為了兒子們的生活,他三番五次地往供血室里跑;最后,為了不知是不是自己親兒子的一樂,他一路賣血去上海為兒子湊錢治病,險些死在醫(yī)院里。
說來好笑。當(dāng)許三觀年老以后,想再去體驗一把賣血的感覺時,卻被罵做是豬血;當(dāng)他為自己一生所依仗的人生法寶而痛哭流涕時,卻被兒子們說:“別給我在這兒丟人現(xiàn)眼。”
書讀完以后,感觸最深的不是許三觀面對滄桑變遷時,那種樂觀與逆來順受的心理,反而是他為了兒子一路賣血去上海的情節(jié)。在冬日的黃河邊上,為了多賣點錢,他咬著牙,喝著冰冷的河水。
別人問他:“你喝涼水干什么?”
“我要去賣血。”
“賣血為什么要喝涼水?”
“這樣血就沒那么黏稠,我就能少抽一點血了。”
“我要存錢去上海給兒子治病。”
“我前幾天剛剛在林浦賣了血,我怕我會死掉。”
不知道你們是不是和我一樣,我在讀到這種情節(jié)的時候,總是會在不經(jīng)意間將主人公的形象想象成我的父親。于是在這種無厘頭的想象中,便成了我的父親在冬日的黃河邊,捧著河水的樣子。
02
前段時間很流行的一首歌,李健的,父親寫的散文詩。其中有一句是我印象非常深刻:
明天我要去鄰居家,再借點錢。
回想起來,我的小時候,可以算是這短短的二十幾年來最苦難的歲月。父親生意失敗,母親又是全職主婦。那時候,躲債幾乎是我記憶的全部。在剛剛吃完午飯的時候,那些人就會來了。有時候會搬走家當(dāng),有時候會罵罵咧咧,也有時候會帶上一群打手。我的母親便緊緊將我和姐姐擋在身后,苦苦哀求他們再寬限幾日。
而當(dāng)我和姐姐的新學(xué)期開始的時候,我的父親便會在燈下坐著,考慮明天,還能去哪家借點錢。
有一天我聽到父親和母親說:“難道真的要到了去賣血的地步嗎?”
多年以后,我在讀完《許三觀賣血記》之后,突然想起了父親曾經(jīng)說過的這句話。雖然那時候已經(jīng)是20世紀末,但在邊隅的小縣城里,賣血求生仍舊不是一件已經(jīng)作古的事。但好在這樣的事情最終還是不曾在我的家庭里發(fā)生;95年這部小說發(fā)表之后,媒體曝光了無數(shù)賣血染病的事例,中國的醫(yī)用血庫便有了規(guī)范化的管理。
03
時隔多年,我的父親像小說中年老的許三觀一樣,也早已經(jīng)不再為溫飽和子女發(fā)愁。他開始逐漸享受這樣平靜的生活,下班之后就在沙發(fā)上看看電視,睡覺前用熱水泡一泡腳。生活日復(fù)一日溫柔的重復(fù)著,只有他的白頭發(fā)和皺紋還在爭先恐后地生長。
小說到最后,許三觀老了。他突發(fā)奇想,要再去體驗一把賣血之后,喝黃酒,吃豬肝的舒爽,卻被告知他的血,只能被賣給木匠。
“為什么木匠愿意收你的血?哈哈,因為木匠做好了新家具,都要在上面先刷一遍豬血,再刷油漆……”
許三觀終于是老了。像大多數(shù)人的父親一樣,他逐漸變成了別人眼中,最沒用的人。最終只有他的妻子,那個年輕時給他戴綠帽,讓他當(dāng)烏龜?shù)哪莻€女人,帶他去吃豬肝,喝黃酒。玉蘭說:“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豬肝,喝黃酒。”
玉蘭叫了一份豬肝,二兩黃酒:“你還想吃什么?”
“我還想吃豬肝,喝黃酒。”
玉蘭又叫了一份豬肝,二兩黃酒:“這里你隨便吃,你還想吃什么?”
“我就想吃豬肝,喝黃酒。”
玉蘭又叫了一份豬肝,黃酒要了一瓶。
你看,和所有的父親一樣,這個曾經(jīng)為了兒子五天買了三次血,險些死在醫(yī)院里的漢子,最終,也變得像小孩子一般。
他曾經(jīng)是父親,如今卻只是老人。
微信公眾號:枕邊告白。我是阿北,每晚十點,和你說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