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單身播客第238期。沈戒,我依然在找你,在等你,你能聽到嗎?
與許多的播客一樣,真真的播客也有這么一句萬年不變的開場白。不同的是,她的開場白,只念給一個人,而這個人,天知道能不能聽到她的播客。
真真是淹沒在每日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中的不起眼的一員。她供職于一家掛著文化傳播的名頭,卻干著糟蹋文化事業的旅游公司。作為一個小小的文案,她想,電腦桌前的那一畝三分地,大概是她能夠捍衛作為一名中文系畢業生尊嚴的最后的領土了。這是她的事業,而不僅僅是工作。她盡心盡力地做著自己的工作,對突如其來的加班毫無怨言,只求對得起自己手底下出來的每一個方塊字,盡管她那位只有小學文憑的老板毫不在意她的這種認真。
事業帶給人的,往往不僅是薪水和經驗。對于真真,她的事業帶給了她一個叫做沈戒的男人。
沈戒是一名攝影師兼美工,來自她公司旁邊的軟件公司。那天,真真的公司斷網,她又急著要找一篇文案的材料,便跑到樓下果汁吧里去蹭網。龜速的網頁加載讓心急如焚的真真分外焦急。主管再三催促,定稿一定要在中午之前交上。她不是不能湊合糊弄一篇,但她覺得良心上過不去,她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
十一點一刻,主管來電催促。
真真一面打字,一面解釋:“再給我二十分鐘,一定搞定……不行,我得對我寫的東西負責任……真的不能湊合……就算沒人看我也要寫好……您幫我跟運營那邊說一下,他們午休之前,我的文案一定到位……這種半生不熟的東西我決不能發出去!”
主管摔了電話。
真真猜想,若不是她的工作態度好,又沒有真正耽誤過任務,大概她早就被炒魷魚了。可笑,被炒魷魚就因為她對文字太認真。
但這時,她顧不上想這些,只全神貫注分秒必爭地完善這篇文案。
十七分鐘后,點下發送鍵,真真終于松了口氣,露出笑容:可以踏踏實實吃頓午飯了,她想。
沒想到,身后一個男子的聲音:“完成了?”
真真嚇了一跳,一回頭,有些面善,卻并不認識。
“我叫沈戒,蔣沈韓楊的沈,戒煙戒酒的戒。”他露出整齊的牙齒,“我特別喜歡你的工作作風。”
真真紅了臉,她已經許久沒聽到過這種直白而坦率的贊揚了,尤其是在工作上。她只好小聲嘟囔著:“謝謝,我叫真真,真真假假的真真。”
“如果你工作結束了,我請你吃午飯怎么樣?”那個沈戒又說,目光里透著渴望,“附近地方你隨便挑。”
真真這次才睜大了眼睛。若是說剛才只是一個熱情友好又有些奇葩的陌生人的搭話,那么現在邀約午飯的行為,簡直就欲說還休的追求了啊!
沈戒見真真瞪著眼睛不知所措的樣子,又笑道:“別擔心,我也是在這樓里上班的。”說著,給真真展示了自己的工牌,“我就是覺得你對文字的態度讓我非常欣賞和敬佩,所以不由自主地想認識你。”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真真只好就范。在沈戒的陪同下,她將筆記本送回公司,并與幾個飯友打了招呼,說自己另有約會。沈戒就那樣單手插著兜,站在真真公司門口的電梯間等她。真真出來看到他的一瞬間,仿佛整個世界都改變了。沈戒沖她一笑,說:“走吧。”
于是,真真就在同事們八卦的目光中,跟著沈戒走了。
他們很快地就順理成章地在一起了。工作時間各自上班,中午一起吃飯,晚上一個人加班另一個人就陪著,順便還能吃個宵夜。
他們不太談通常戀人之間會說的情話。他們的濃情蜜意,全都蘊含在每一次的交流之中。比如,沈戒說:
“單身的時候,我一直想做個播客,就叫單身播客,在里面呼喊不知在哪兒的另一半,直到找到她。”
真真一邊吃面,一邊回應:“呼喊的內容,可以是詩歌,可以是情歌,也可以是你個人的絮叨。”
沈戒說:“不必在乎聽眾的想法,是我的人,即便是我嘶聲吶喊,也會懂的。”
真真喝掉最后一點面條湯,說:“這本來就是一個人的事情。”
沈戒笑著為真真擦掉嘴臉的湯汁,說:“你最懂我。所以,我現在不用做這播客了。”
真真說道:“但愿永遠都不必做。”
一年之后,真真26歲,她想要結婚了。
她與沈戒第一次發生了分歧。
沈戒也26歲,他還不想結婚,他覺得自己還沒有給真真一輩子幸福承諾的能力,他認為婚姻會毀掉他們恰到好處的默契。
真真第一次說不。
他們第一次大吵一架。
說來說去,還是沈戒覺得自己事業有成之前,不能娶真真。貧賤夫妻百事哀,他們這么完美的感情,若是要三天兩頭為錢發愁,只怕就要失去這種美好了。
但這話他不能明說。
不明說真真也懂,她不在乎。
可沈戒在乎,非常在乎。
冷戰。
冷戰。
還是冷戰。
真真不相信沈戒不想娶她,她對這個男人有絕對的信心。
可沈戒走了。
辭職,換號,人間蒸發,只留一封短信給真真:若我成功,你還未嫁,鳳冠霞帔,迎卿回家。戒。
真真一瞬間心中五味雜陳。她怪沈戒,不,她理解他,卻還是怪他,怪他不夠了解她。
消沉了兩日,試過許多方法聯系沈戒,卻是徒勞。沈戒徹底消失。
真真請了所有的年假,在家蒙頭大睡兩天之后,在一個清晨登上西山山頂,嘶聲吶喊,仿佛用盡所有的力氣。吶喊的聲音仿佛從她身體最深處直沖而出。
當晚,她開始做單身播客。
這里是單身播客第一期,沈戒,我在找你,在等你,你能聽到嗎?
第一期,她的聲音由于吶喊,而略顯沙啞。
她讀了惠特曼,I sound myself barbaric yawp at the roof of the world.
她不給任何人讀,只給自己,給沈戒。
單身播客占據了她除去工作之外的所有的時間和精力,她有時兩三天一更新,最忙的時候也不會超過一周。她讀詩,讀文,讀一切打動她的東西,或者是她自己寫的東西。
還有,一遍一遍的“這里是單身播客第幾期,沈戒,我依然在找你,在等你,你能聽到嗎?”
人生就是這樣無心插柳柳成蔭。她的播客漸漸地火了起來,關注者日漸增多。甚至有一位傳媒界的大牛,挖了她去一家很好的傳媒公司,讓她真正做了自己夢想中的文字傳媒工作。
單身播客仍在繼續,沈戒,我依然在找你,在等你,你能聽到嗎?
越來越多的聽眾來聯系她,詢問她,關心她,甚至向她求愛。真真從未與任何人分享她與沈戒的故事,只是真誠地向每個人表示感謝。
然后,繼續她的單身,她的播客,她的找尋。
時常,在寂靜的夜里錄完音后,真真會坐在黑暗中,抱著肩膀,強忍著淚水,內心中吶喊著:沈戒,我在找你,在等你,你能聽到嗎?
兩年的時間轉瞬即逝。真真已經從一個內向的姑娘蛻變成了一個敢于在選題會上直言己見的主管。她的生活似乎由內而外地發生了許多變化,從朋友,到心態。唯一沒有改變的,就是她的單身播客,以及,尋找沈戒的心。
周末,她提前結束了一周的工作,準備回家錄制單身播客。她正琢磨著,今天要讀《簡愛》里,她最喜歡的那一段,簡愛對羅切斯特先生的那一席話。正當她邊走出樓門邊醞釀情緒的時候,迎面走來一個人,與她撞了個滿懷。她說著對不起,抬起頭,還來不及將嘴張大,已被那個身軀緊緊抱住。
沈戒。
“兩年了,你依然在找我,依然在等我,我都聽得到。”
“你居然盜用我的創意,單身播客。是確保我能找到嗎?”
“我開了家公司,還沒開始賺錢,但我忍不住要來找你了。”
“我實在忍不住隔三差五聽你那么落寞的聲音。”
“你不會在乎我是不是能永遠讓你衣食無憂,我了解了。”
“我們結婚吧。”
與第一次相遇時一樣,真真幾乎沒能說出話來,只能貼在沈戒的胸前,不自主地笑了。
單身播客就此停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