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艷陽天,天空瓦藍瓦藍的,幾乎看不到一絲云彩,金色的陽光穿過窗欞,照射在窯洞里的土炕上,暖融融的,讓人從心底里感到舒服。
七十八歲的老母親坐在土炕中央,她的眼前放著一堆花花綠綠的布頭。母親戴著老花鏡,正在用布頭縫門簾。我和妹妹俯身爬在暖和的土炕上,一邊看母親縫門簾,一邊跟母親聊家常。
忽然,母親像是想起了什么,放下手中的針線,顫巍巍地溜下了炕,走向放在窯掌里的紅木箱子。紅木箱子是母親的陪嫁,已經陪伴母親六十多年了。里面放著母親的一些貴重的物品。
母親在箱子里翻了一會兒,懷中抱著一個包袱,從窯掌里緩緩走出來。母親把包袱放在了炕頭上,對我和妹妹說道:“娃呀,包袱里面是兩對枕頭,你們姐妹倆一人拿一套回去。”
我一聽,連忙坐直身子,打開了包袱。妹妹也坐了起來,湊上前來看。只見兩套嶄新的繡花枕頭出現在我們眼前,一對枕頂是紅色的,另一對是白色的,每個枕頂上面都用彩色絲線繡上了花兒。翠綠的葉子中間掩映著各色鮮艷的花朵,花叢中還有展翅欲飛的鳥兒,栩栩如生的蝴蝶。
“真好看啊!”我和妹妹不約而同地發出了贊嘆聲。
妹妹吃驚地問道:“媽,這枕頭是你啥時候做的?我怎么一直沒有看到過?”
母親說:“做枕頭用的布,還是你大在世的時候,在集市上扯回來的。枕頭粘好之后,你小姨來家里看望我時,我讓她在枕頂上畫上了花。”
我把枕頭抱在懷里,一邊撫摸著枕頂上的花,一邊問:“媽,你眼睛不好,怎么能看得見繡花呀?”
“枕頂上的花,是在天氣晴朗的時候,我坐在院子里的樹蔭下繡的。你媽老了,手里不出活,每天只能繡一兩個花瓣。這兩對枕頭,我做了三年多,去年年底才做成。”母親接著又說,“你大走了都快一年了,媽也快八十了,說不定那天就離開你們了,這枕頭是大和媽留給你們姐妹倆的念想。”
聽了母親的話,我的心像被人忽然用手重重地揪了一把似的,痛得難受。為了不讓母親看見我流淚而心里難過,我趁著母親低著頭,往她事先準備好的兩個袋子裝枕頭,連忙擦去了奪眶而出的淚水。妹妹也很難過,背過臉去抹眼淚。
母親把裝著繡花枕頭的兩個袋子,分別放在我和妹妹的跟前,如釋重負地嘆了一口氣,說:“你們姐妹倆把枕頭拿回去,媽就了卻了一樁心事,再也沒有什么牽掛了。”
母親的話使我強忍住的的眼淚又止不住往下流。我和妹妹是父母的老生女,從我們出生到十二三歲,母親一直把我們當作手心里的寶,舍不得讓我們受一點委屈。可是在我十四歲,妹妹十二歲那年,母親得了一場大病,昏迷了五天五夜。在醫生的極力搶救下,母親的命總算保住了,。可蘇醒之后的母親,瞪著大大的眼睛,茫然地望著四周的一切,她甚至連我們姐妹倆都不認識了。整整七年時間,母親都是在懵懵懂懂中度過的。對于母親的病,父親和兩個哥哥從來都沒有放棄,他們千方百計地為母親尋醫問藥,七年之后,母親的腦子奇跡般的恢復了正常。
在母親生病期間,我們姐妹倆雖然得到了父親和哥嫂的照顧,但是,他們的愛無法代替母親的愛,我們姐妹倆是在淚水的浸泡下,一天天長大的。
母親恢復健康那年,我的兒子快滿2周歲,妹妹也剛剛成了家。在我們姐妹倆成長的最關鍵時期,母親卻缺席了。對此,母親一直感到十分內疚。
母親病好以后,似乎要把對我們缺失了七年的愛,都要補回來。盡管我們已經遠離她的身邊,可母親一心為我們著想。冬天,在每個屋子里,掛上母親親手縫的厚厚的門簾,我們從心底里感到溫暖。母親連我和妹妹的大孩子將來結婚用的枕頭,都代替我們準備好了。
在母親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時,她不顧自己虛弱的身體,還在給我們做繡花枕頭。
我淚眼朦朧地望著放在眼前繡花枕頭,母親做枕頭的情景就像放電影似的,一幕一幕地浮現我的眼前。
在門前用石頭搭起的臺桌上,母親彎下身子,用舊布頭和漿糊做“背子”。一陣疼痛襲來,母親緩緩直起腰來,用手捶打著腰部……
炕頭上,放著“背子”、漿糊、剪刀、紅白綢布。坐在炕上的母親忙個不停,一會兒剪裁,一會兒粘貼,兩個多小時過去了,八個枕頂終于粘好了,母親的額頭上沁滿了汗珠……
門前的樹蔭下,母親坐在小板凳上,眼睛上戴著老花鏡,正專心致志地用彩色絲線在枕頂上繡花。忽然,繡花針上的絲線掉了。母親抬起手臂,瞇著眼睛往針眼里穿絲線,一下,兩下……
我親愛的母親啊,生活給予您太多的磨難,使您到百病纏身。可您不顧自己的身體的病痛,不顧自己老眼昏花,把對女兒的愛融進了這千針萬線中,您的這份沉甸甸的愛,讓女兒如何能承受得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