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9.1 攝于江南貢院）
夜讀西湖
夜幕，因風而動
向西延伸。起初，很柔軟
接著，一陣緊似一陣
同時被吹動的
還有水袖和雷聲
眼神，止于鼓面
只是江山的
一種裝扮
雨滴依然古老，像唱詞
不緊不慢。一點一點
落下來
落在宮殿上，落在斷橋上
青衣人，懷抱油布傘
自舞臺西邊入場
跌跌撞撞。一聲鑼響
他開始收拾殘局，潦草的樣子
像許仙，也像你我的
前世
2017.8.24 杭州西湖
斷橋
對西湖來說
塔是道具，橋是道具
壞了，可以修
傳說中的蛇
傷感，稀世，易碎
似瓷。年輕的念經人
不諳世事
一走神，敲碎了
另一片瓷
一棵古樹
身體微微前傾
像那個念經人
放下木魚，脫下袈裟
正用湖水，一遍一遍擦洗
臺詞和偽證
斷橋上，不見
殘雪。它們，正飄在心里
或是落在
橋的另一頭
一千位工匠
修補橋面
其中一位
端詳著青磚
不急于砌上去
他喜歡青色
他喜歡殘缺
2017.8.27 杭州西湖
再讀西湖
離開西湖
離開現場
雷聲。烏云。閃電
故事，還在糾纏
緊握油布傘
緊握湖面
我確信，一個人
并未走遠
2017.8.28 上海外灘
過秦淮河
隔著河
人們相互張望
儒生看到了
堆粉，看到了江南
佳人看到了
疊翠，看到了江山
在河邊
男人和女人話別
在岸邊
女人和江山道別
夜泊秦淮
憂傷盛開，幽香入骨
如后庭之花
向南，是一條退路
帝國選擇了退
男人選擇了退
他們退到了船上。女人們
無路可退，只好退回男人手里
退回桃花扇里
將自己和江山一起折疊
一起，隱藏起來
寒山寺
月光，沉入江底
冷，浮上來
深入姑蘇
深入骨髓
黑夜泊在寺前
烏鴉拓于石上
唯有那聲啼，在殘缺中
繼續漂泊
詩碑上
不是一個人的愁
所有人的愁
都被做了
隱喻
寺門洞開，將軍們
從天而降
他們俯視腳下，怒氣沖沖
但很快，又恢復了神仙的尊嚴
置身度外，一言不發
寒山寺后院
紅魚在水邊停留
來來去去
去去來來
起初只有一條
后來越來越多
它們急于上岸，急于洗去
身上的紅塵
2017·8.31 蘇州姑蘇城
忠王府感懷
天國在傾斜
王的身體在傾斜
他的下半身，陷入江南
陷入廝殺和傾軋
上半身清瘦，僵硬
眼神冰冷，迷亂
望著故鄉
望著爹娘
他貴為忠王
卻未必知道
究竟該忠于自己，還是忠于
另一個王
阿炳舊居
舊城區，一切都照舊:
舊薄衫
舊稻草
舊二胡
月光也舊，照著舊居
照著舊傷，照著
舊日子
雷，是舊居的唯一訪客
每次聽阿炳傾訴
總會與瞎子
相擁而泣
這時，淚水是新的
泉水是新的
夜訪南社詩人
聽濤軒，詩人的故居
深邃，虛幻
靜止在西塘
白墻，黑瓦，紅魚
依次浮現。夜風，經行天井
穿過閣樓，穿過聽濤軒
詩人，坐在我的對面
心潮起伏。我什么也聽不見
在江南，在巨大的留白里
我正在被時光銅鑄，緩慢而持續
2017.8.29，蘇州姑蘇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