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請把你的名字改成自己

分離課題

如果成為媽媽需要考試,我想我肯定不及格;不,我甚至不會有不及格的機會,因為如果可以倒播回十年前,我會選擇棄權。

媽媽,如果我可以替你選擇,我也會為你選擇棄權,這樣便不會有現在的我,也就不會有我自己現在所承擔的媽媽的角色,諸多痛苦,皆可免去。

是的,我把這個角色叫做“承擔”,非我發心,非我所愿。由此可見,我對自己的這個角色有多不滿意,不甘愿,不喜歡,他帶給我的體驗遠不是幸福這么單純美好。

我出生的那一年,你正好24歲——我也是在同樣的年齡有了自己的孩子。做了媽媽,你快樂嗎?

在現實中,我從沒有問過你類似的問題,因為我能猜到你會用怎樣的語調怎樣的語言來回答我這樣的提問,甚至哪里會有語氣的變化都能想象得到。想象一下就夠了,我們的親密早就停留在很早很早直至我還沒有記憶的時候,現在的交流只限于日常問候,再深一點點都不能進。

我幾乎沒有和你親密互動的記憶,所以直到現在,牽你的手,給你揉肩掏耳朵,這些別人看來很平常的身體觸碰,對我來說都有些尷尬和生硬。

你愛我嗎?每一個母親都必須愛自己的孩子嗎?并不是這樣的吧。我們被從小到大耳提面命,環境和道德調教,教會我們的就是:母親是最偉大的,每個媽媽都愛自己的孩子。

實際上,并沒有。沒有規定讓每個母親都必須愛自己的孩子,必須為孩子付出一切,也有母親并不是真的愛孩子。這沒什么可恥,也沒有錯,每個媽媽都不必給自己綁上道德批判的枷鎖。

每一個媽媽對待孩子的情緒都是復雜的,你也不例外。你的生活環境是你躲不開的底色,也是你之所以成為現在的你的原因,如果再加上一些執念,那一生的基調基本就定了。

你和爸爸的結合,是典型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兩家都很窮,五個兄妹,你是家中老大,父親家三個兒子娶哪家姑娘都出不起彩禮錢。正好兩家離得也近,可以互相幫襯,各取所需。你們是鄰居,卻不是青梅竹馬,反而是你們的一輩子就這樣被草草定下,哪來的什么自己,哪里容的下想自己。

以后的人生,你都再沒找回自己。

沒有感情的婚姻,貧窮的家境,父親的暴烈。現在想來,那時的父親之所以如此,一半是年少氣盛,一半是賭氣抗爭。你們吵架打架,他酗酒鬧事,你隱忍沉默。即使做了父親母親之后,這種情況也并沒有改善,因為我的記憶就是這個印象開始的,你們那時應該也不會知道這對孩子來說,意味著什么。

有的人需要用漫長的時光去和既定的所謂“命運”對抗,不去接受現實,不去珍惜和真正的進入生活和角色本身,直到垂垂老矣才發現傷人傷己,卻沒有重來的機會;有的人隱忍沉默半生,以為這就是她的“命中注定”,她根本沒想過去反抗,她以為只能接著,卻不甘不愿不愛它,痛苦卻無奈,她也沒有真正進入生活和角色本身。

這兩種人表面來看都是浮于生活表面,實際上都已臣服于所謂命運,卻又把自己抽離以此來減輕痛苦。他們在又不在,他們是父母又不是,他們是自己又不是。我無意抱怨和責備求全,我只是在成為母親,經歷生活之后,才深深理解了他們。

有誰不渴望幸福,有誰不渴望在自己的角色里全心全意地擔當,有誰不渴望甘心情愿地活一場?可是活著本來就是一件復雜的事,你把心放在這里多一點,放在別處的就只能少一點,如果你一直忙于應對abcd,那么最后,你一樣都沒做好。

媽媽,其實我是多么渴望,如果可以,你把對于我的那份心拿走,用在你自己身上,找回你自己。因為,從我有記憶起,你一直在操勞,為家,為父親,為孩子,為娘家,直到現在為孫子輩...你去過最遠的地方是鄰市,是為治病,半生時光,你就沒出過那個小村莊方圓百里。

我身上有無法抹去的你們的痕跡,生活的痕跡,命運的痕跡。我曾經因為自己沒有得到你們充分的愛而哭過,抱怨過,恨過;我曾經把自己的失敗和痛苦都歸咎給你們;我曾經用你們曾對待我的方式對待我的孩子;我想證明我和你們不一樣,卻不自覺重復著你們走過的路...

是在無聲的倔強的反抗,還是這就是我自己真實的樣子?

直到我經歷種種,走過諸多的彎路和坑洼,到現在,我想對你說:你錯了,但你的錯只在于你沒有活成你自己,也不對,也許這就是你甘愿的生活的模樣,誰知道呢?而我成為今天的我,不是你的錯,你沒有責任。我不只是從心底放下了我對父母之愛的執念,我也放下了我對過往自己的譴責。

沒有規定說父母一定要為孩子負責一生,也不該這樣做。未成年之前,養育孩子是應該的,但并不妨礙他是他自己;成年之后,每個人就該為自己的人生負責了。如果非要把自己的不如意推給父母,那只是因為自己不想擔責,而父母是唯一一個默默擔責卻不去追究的人。

做父母最大的責任就是做一個麥田里的守望者,守在懸崖邊,看著那些孩子不要掉到那該死的懸崖下。你做的已經夠了。

我知道生命自打一出生,就只屬于他自己,所以,不管當初這個生命以各種因由來到世間,他就是他自己。后悔也好,焦慮也罷,你的身份就必須再加一重——母親。可是,不要再神話母親了好嗎?那是對她的壓迫和綁架,她不該為孩子而失去自己,母親不單單是母親,她首先是她自己,別的任何角色可以加持在她身上,她卻不應該被這些覆蓋。

錯過了考前學習,卻渾渾噩噩的的進入了角色,所以現在的我只能盡力去補習有關這個角色的功課,可我更是我自己,做好我自己才是貫穿我人生始終的最重要的功課。這一點我不會再忘,所有人也都不要忘了。

我答應你們,媽媽和小孩,盡我所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帶著你們一起去外面看世界。我們需要分離成為各自,卻并不妨礙彼此相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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