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之章 死憶 終
她白發蒼蒼，牙齒掉得差不多，門鈴響了很久，她才撐起身子走過去。
門外面的男孩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一陣腐臭味隨風吹來，她早已捂住鼻子，嘴巴也不敢開。
「誒？老太婆？！」來客忘記了擦傷的右眼，表情動作太大，拉到了傷口肌肉。「痛痛痛——」
老太婆轉過身背對他才開口，「我本來應該請你沖個涼的，但是這樣的話，我的浴室在未來的這個星期里都會臭氣四熏，所以有什么事在這里說就好了。」

背后沒有回答。
老太婆揮揮手，「佘季回來我會轉告她的。」
那孩子也終于到了恢復記憶的時候了嗎？她想想，自己這副身體也差不多了。
「為什么你會是媽媽呢？」臭臭的問。
「誰知道呢，佘季出生沒多久父母就死了，他們說沒辦法就由我來領養這孩子了。」原來老太婆戴著假牙，所以說話不會漏氣，還咬字清晰。

「難怪。」說完，他坐在門前凸起的樓階上。
「喂你不要坐在這里啊！」老太婆大叫，不小心吸了一口臭氣。「咳咳——」
「佘季，剛才死了。」
老太婆呆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胡說，她早上還好好的，而且不是正要一點一點地想起以前的事嗎？」
「也是有一次過就恢復全部記憶的情況的。」他打電話給她時還活著，然后他往村子走了五分鐘，死訊降臨。

佘季在河畔，是時候帶她離開了。他沒有遲疑，他是死神，這只是他的工作之一。只是，好不容易它有了一個人類的身體外表，好不容易它可以和她面對面接觸。
好不容易，踏入12月。
他在公園找了個小毛孩問路，「你知道怪姐姐的家是哪一間嗎？」
「我知道我知道，這里一直走，有一個青色大鐵門的。」小孩指著他左邊的路。「門口還有好多輪椅的就是了，哥哥你為什么要找那個女的？」
「因為我要和他們借輪椅。」他笑笑，這個小孩是唯一一個見到他沒有捂著鼻子嘴巴的。

總不能說，因為姐姐死了，他要去她家銷毀所有她留下的東西吧？
爸爸媽媽這次沒有待到釋眠上小學，太早的離世，是為了要到下一輩子做準備嗎？所以釋眠什么時候迎接死亡也是冥界一開始就知道的事嗎？
「所以，記憶的事你都知道，你究竟是誰？」
「我只是一個普通人，這些事都是他們告訴我的，實際上，我只見過一個人，就是他來找我的，每個月他們匯錢過來，讓我們把佘季當親女兒一樣生活。」

是魔鬼。

茫然的老太婆背對著死神，所以她沒有看到他嘴角揚起的笑意。

毛茸茸手上拿著的是我的日記和死憶的手稿，還是那個中毒的發色，皮膚好像比之前的更黑了點。

其實還有很多是我沒寫上去的，老婆婆是一個普通人，是一個喪女的普通媽媽，一場意外帶走了她的孩子，年紀大了沒辦法再生育，原本就是高齡產婦，兩夫婦終日郁郁寡歡。

「你接她回家，你丈夫會認為這孩子是你們親生的。」所以當魔鬼提出交易時，她答應了，也不問對方是什么時候又是怎樣給她老公洗腦的。

她帶著老公和這個嬰兒，來到這里。

門前的那三臺輪椅是死去的老太公的，老太公的東西老太婆一個也沒有丟，反正屋子很大，反正老太公也才剛走，尸骨未寒就把他的東西丟掉好像也太絕情了點。

佘季沒說，爸爸已經離開好幾年了，恐怕佘季的東西也會一直這樣留著吧？不用說了，死神銷毀佘季遺物的事也被老太婆拼死阻撓。

「我要確保她沒有留下任何寫著有關前世和冥界的東西！」

「小季恢復記憶時不是立刻就死了嗎？怎么可能留下什么，不準帶走！」老太婆一把搶過死神手上的打火機。

最后，當然是死神投降了。

但是這些都無所謂，最重要的東西都在日記本上面了，有人說，每一本小說都是寫給一個人的信，我寫的這些手稿和日記，雖然一開始寫的動機不明，也沒想過這些事，但其實就是寫給一個人看的，盡管我當時還不認識這個人。

有誰會看完我廢話連篇的無聊日記？沒錯，就是在我死后要燒掉我全部東西的這個人，我的死神。

我趴在床上裝睡，偷偷開心，上面寫了圣誕，寫了項圈，寫了毛茸茸的生日，寫了以前的一些記憶。

寫了我想念家人。

我是膽小鬼，我知道他看我的日記，所以我把話寫在里面。

我沒忘記，在圣誕節之前，還有一個一家人團聚的日子。在那些我丟掉記憶的日子里，冬至和圣誕時，會有一個偷偷跟著我的腳步，沒有聲音。

我翻了翻身。那里剩下椅子，毛茸茸不在，我的日記放在原來的地方，旁邊多了一個塑料盒子。

湯圓。

不知道怎么開口的從來就不只是我一個人。

手機鈴響，是之前應征的地方打來的，我笑著說謝謝，請問什么時候開始上班呢。

工作，寫小說，累倒，就像古老時的人類那樣，一睡到天亮，沒有夢。

什么時候死是不是注定的又有什么關系，我想努力著讓自己活過來。

愿每個能睡覺的都有個好夢。愿每個無眠的可以陪星星閃爍一個晚上。

哥哥，你也在看星星嗎？不對呢，這個冬至一直在下雨，我倚在敞開的大門前，不聲不響，凝視滴落地面的雨點。

以前下雨的時候，無論多晚，你總會這樣陪著我，坐在一旁，看我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