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年九十歲。她說,她可以活到一百歲。她說,她沒什么大病,身體很硬朗。我豎起大拇指稱贊:“您老高壽!好福氣好幸福!”
她梳著齊耳的短頭發(fā),頭發(fā)飄飄揚揚的,有點略微彎曲的樣子。她的臉長長的,白干白凈的,下巴往下低垂,好像長出了雙下巴的感覺。她拄著一根粗大的拐杖,手柄彎彎的,上面有一些不起眼的小節(jié)疤。她穿一件深紅色的外套,非常寬松的樣子,體態(tài)有些臃腫肥胖。
她早年在飯店里上班,當(dāng)接待登記人員。
有一天,她早早出門,走在大街上,看見地上有一個鼓鼓囊囊的蛇皮口袋。她順手撿起來,打開一看,是很多現(xiàn)錢,十元的,五元的,二元的,一元的,一捆一捆的,一匝一匝的。整整齊齊,象從銀行里剛?cè)〕鰜硪粯拥摹?/p>
她想:”這是誰丟的錢哪?他心里一定很著急吧?他也許帶著這么多錢有急用吧?我不能昧著良心把這筆錢據(jù)為己有,我還是趕緊把它,交給派出所去吧!”
她經(jīng)過了激烈的思想斗爭,一點都沒有猶豫,立刻撿起了蛇皮口袋,一路小跑,來到了附近的派出所,把一大包錢悉數(shù)交到了警察手里。警察紛紛夸獎她:”你真是個拾金不昧的好人!好人一枚哇!我們要到小區(qū)門口去張貼表揚信呢!”
后來,一個農(nóng)場里的干部來認領(lǐng)了這筆錢。他說,帶著這些錢,到街上來采購必需的生活物資。一不小心,把錢弄丟了。失主千恩萬謝,老婆婆什么也不要。
是自己的就要,不是自己的就要交給公家。她有四個孩子,兩兒兩女,全靠她和老伴微薄的工咨生活。日子過得也是緊緊巴巴的。她一輩子過著非常節(jié)約儉省的日子。
有一年,她家分了一套新房子,她們要搬新居了,全家人有說不出的高興,喜悅,激動。她的老伴兒搬了一架木梯,爬到屋頂上去收拾東西。突然,他腳下一滑,在梯子上踏了個空,他重重地摔倒在地,半天都爬不起來。
老婆婆和她的兒女急忙把他送到醫(yī)院去搶救,插氧氣,做手術(shù),打吊針。老婆婆眼淚不停地往下流,她一次次呼喚著老伴的名字,一次次緊緊地抓住老伴的手。十幾天后,老伴閉上眼睛休息時,一覺睡過去了。老伴兒那年六十歲。
老婆婆逢人就講她的老伴兒,她的眼淚像下大雨時屋檐下的水珠,滴答滴答地往下淌。她一哭就是兩年。
時間是治療心靈傷口最好的良藥。在別人的耐心細致的開導(dǎo)下,老婆婆終于從喪失愛侶的心痛中慢慢走出來了。
去年,我常常碰到老婆婆出來玩。她有時到廣場周圍走一走,有時到餐館門口坐一坐。有兩三天,她突然沒出來玩了,我心里想:她是怎么了?咋不出來玩呢?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房子里多寂寞呀!
三天之后,她的女兒攙扶著她,一步一頓的,十分艱難地走過來了。一群婆婆們都圍攏來問長問短,她什么也沒說。等別人散去之后,她悄悄地告訴我,她的大兒子死了,今年六十八歲。
這簡直是晴天里的一個霹靂,夏天里的一聲驚雷。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的眼淚都在眼眶里打著轉(zhuǎn)轉(zhuǎn),差點就要順著臉頰往下奔流了。我得忍住,我要是哭了,她該怎么辦呢?
她的大兒子生病多年了,嚴(yán)重的時候坐上了兩三年的輪椅。現(xiàn)在突然就撒手西去了。老婆婆跟她的兒媳婦交代:即便人死了,也不要告訴任何人,怕別人欺負她家沒男人了。
她兒子臨死前一個月,和媳婦一起給她大包小包地買來好多零食送給她,一遍又一遍地叮囑:”媽媽,你一定要多吃一些,要舍得吃。你不吃就是傻瓜呀!你都這么一大把年紀(jì)了!”
每當(dāng)電話響起滴鈴鈴,滴鈴鈴的清脆聲音時,她總是拄著拐棍,急急忙忙地趕到電話機邊,看看是不是她親愛的大兒子給她打來了電話。每一次,她都撲了個空。
當(dāng)她打開衣柜時,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大兒子參軍時穿過的軍裝。想起大兒子穿上一身軍裝時那么威武挺拔,那么帥氣陽剛的樣子,老婆婆的眼淚一顆一顆順著她白皙的臉龐滾落下來,象下了一陣急雨似的。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我叫老婆婆快快地把這些衣服全扔掉,扔到垃圾箱中去,再也不要看見它了。
老婆婆雖然九十歲高齡,但她走路還方便。坐公交車去買菜,走一小段路,都不是難事。她自己會燒火做飯,會洗衣服,會拖地,是一個非常愛干凈的人,也是一個自理能力非常強的人。
她的兒女經(jīng)常把煮熟的大鍋大鍋的葷菜用保溫筒給她提來,還經(jīng)常帶她去上餐館,怕她一個人舍不得去大吃一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希望她早點走出喪子之痛,不要再去多想她的大兒子。你再想,你再哭,他也越走越遠了。生活還得繼續(xù),曰子還得繼續(xù),忘掉過去的悲傷,擦干所有的眼淚,讓時光撫平我們心中所有的傷口吧!
九十歲的老婆婆,愿您堅強!愿您挺住!愿君能活一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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