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沒在簡書上寫文章了，誰料，再提筆竟是這樣的文字。
上周一，剛剛過完30歲生日的珊珊突發急病，猝然離世，拋下了家人和年僅5歲的孩子。她是我和妻子在美國認識的最好的朋友之一，我們的震驚與悲痛不想再提。
追悼會來了一百五十多人，我沒有機會發言。回來以后，萬語千言堵在胸口。總覺得這樣一個美好的生命，除了生平介紹和朋友們的追憶，特別她公司里那個到了美國多年、還擺出一副中國式官腔的傻逼上司又臭又長、冰冷空洞的悼詞之外，太需要一篇更好的文字來祭奠。于是我不自量力，寫下一點最后的話。愿她一路走好。
這篇文章早就貼到了我們的悼念群，也發了朋友圈。再發在簡書上，并不是指望與珊珊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能和我感同身受。只是想讓更多的人知道，這世上曾經來過那么一個美好的姑娘，那么一個如夏花般絢爛的生命。
上周六，在波士頓最后送別了珊珊。這座城從此成了傷心地。
追悼會上，我坐在很靠前的位置。反復端詳著不遠處珊珊安靜的遺容，再看看旁邊笑靨如花的遺像，心中還是覺得充滿了一種不真實感。我實在無法把靜靜躺在那里的珊珊，和印象中跟那個開朗愛笑的姑娘聯系起來。
最后的最后，要將珊珊的遺體送入火化爐的時候，原本大家只是各自抽泣，不知是誰在人群中大喊了一聲：“再見了，珊珊！”頓時，大家的情緒徹底失控，慟哭一片。
下午，我們從波士頓往回開。一路上，兩旁的草木雖還沒有抽芽，但畢竟陽光明媚，已是春意融融。可是，春天剛來，珊珊卻走了。
沿途路牌上那幾個尋常的地名挑動起我脆弱的神經。開出沒多遠，就看到珊珊住的小鎮Natick；再開一會兒，看到了她與死神最后搏斗的地方Worcester；再遠一些，到了康州小鎮Willington，我又一眼看到那個熟悉的路牌：
Exit 71
320
Ruby Road
從這個出口下去沒多遠，便是珊珊曾經住過的公寓。在那里，她由戀愛、訂婚到結婚，從懷孕、生子到畢業。我們數不清多少次去拜訪，去聚餐，去給她送我們釣上來的魚，去看她的孩子……一一回想起來，教人怎能不悲傷。
這一段幾十英里的高速公路串起了珊珊生命中最后幾個重要的落腳點。可恨汽車能在這路上來來往往，時間卻無法選擇前進的方向。
正如我之前在朋友圈里說的，珊珊的離去讓我聽懂了那首《生如夏花》。開車行駛在這段路上，我又忍不住聽了起來。兒子問：“這是什么歌？”我說，這是一首傷心的歌。結果他聽了以后不停地說：“爸爸，我想聽‘傷心的歌’。”這話正合我意。于是我便單曲循環，一路上不知聽了多少遍，跟著唱了多少遍，眼眶濕了多少遍。
車子一路前行，太陽漸漸西斜。只聽樸樹唱道：
我從遠方趕來
恰巧你們也在
執迷流連人間
我為它而狂野
不論是讀大學還是念研究生，珊珊幾乎總是同一級的同學里年紀最小的一個。我猜想一定是我們這些人幸運地和她有著命中注定的緣分，所以她才一定要趕上我們，來赴這一生的約會。
于是她來了，用她對生命的熱忱與活力感染了我們每一個人。她是一個去游樂場要把所有過山車都坐個遍的姑娘；一個跟我妻子約好去圖書館看書，結果看著看著就開始得意地傳授奶昔做法的姑娘；一個嚷嚷著要跟我們去釣魚，結果到了湖邊就把魚竿扔給她丈夫，自己掇把椅子坐下等魚吃的姑娘；一個生完小孩想著要自己做點桂圓煮雞蛋補一補，結果把新鮮桂圓放進鍋里煮的姑娘；一個一時心血來潮就會跟遇到的每一個人說自己突然喜歡上了蠢萌的斗牛犬，一說就笑得合不攏嘴，還把網上搞笑的斗牛犬視頻都看了個遍的姑娘……
然而，在人生真正的挑戰面前，這個從小備受寵愛的姑娘又永遠是那么地堅韌而不服輸。好幾次，面對生活的不如意，她來我家找我妻子哭訴心事。但每次擦干眼淚之后，她又總是堅強到近乎執拗地繼續前行。
我是這耀眼的瞬間
是劃過天邊的剎那火焰
這不就是珊珊的真實寫照么？她16歲就上了大學，20歲只身赴美，25歲當上母親，26歲成為博士，30歲匆匆而別。這么優秀的姑娘，來到這世上那么努力地生活，似乎就是為了要急著完成這些任務。風風火火，做完就走，片刻也不多留。
昨天，珊珊一定會很開心，因為那么多好久沒見的同學朋友都趕來送她，那么多大男人都哭腫了雙眼。畢業以后，大家各奔東西，好多人借此機會又重新取得了聯系。大家見面的第一句話，都是好久不見。緊接著便是同樣的感慨：誰知道重聚竟是在這樣的場合！冥冥中，似乎是珊珊太留戀那些年的相聚時光，不舍得大家漸行漸遠，聯絡日疏，于是竟用這種最殘酷的方式把大家重新找回來。這不也正像歌里唱的那樣么：
我為你來看我不顧一切
我將熄滅永不能再回來
樸樹莫不是因為也有過和我們失去珊珊類似的經歷，才能寫出這樣的歌詞？
逝者已矣，時間前行。從初聞噩耗到最后送別，震驚和悲痛終將漸漸沉淀。這不是遺忘，而是在內心深處將我們對珊珊的懷念醞釀成一壺香醇的美酒。那酒的芬芳，是珊珊定格在我們腦海中的一幕幕美好記憶；入口時的酸澀，是她在最美的年華驟然逝去給我們帶來的長久痛惜；余韻悠遠，則是我們關于人生，關于命運始終無法參透的淡淡無奈與憂傷。珊珊，下次回國，我們一定會到你長眠的地方去看你，將這壺酒灑在你的碑前。
車離開康州的時候，晚霞染紅了天空。耳邊依然是樸樹的吟唱：
這是一個多美麗又遺憾的世界
……
一路春光啊
一路荊棘啊
驚鴻一般短暫
如夏花一樣絢爛
珊珊，這世界，正是因為有像你這樣充滿熱情、努力綻放的生命而美麗；也正是因為你這樣的好姑娘偏要被命運無情捉弄而遺憾。
哦，對了。珊珊，剛才看到新聞，你最愛看的日本搞笑節目《猩猩和斗牛犬》里的那只蠢萌的斗牛犬去世了。就在日本時間3月8日上午8點，也就是美東時間3月7日下午6點，跟你的離開幾乎同時。我終于相信了，你肯定是上天派到人間的天使，把美好與歡樂送給我們這些幸運的人，然后你就帶著最喜歡的寵物回去了。
珊珊，能在人生路上與你結識，是我們這些人的幸運。你的生命雖然短暫，但卻明媚得勝似這三月的陽光。我們自己的人生道路，也因為有了你這片陽光，而變得更加不虛此行。
珊珊，若我們有幸活到白發蒼蒼、耳聾眼花的年紀，在我們的記憶里，你還會是三十歲上如夏花般絢爛的模樣。
多好呀！
你精彩亮相
無需華麗盛裝
嘴角上揚
就是天使的模樣
你驕傲踏出輕盈舞步
轉眼就匆匆退場
你向往遠方
倔強背起行囊
哭過笑過
一路上奮力成長
你欣喜流連煙火人間
剎那卻迷失方向
相聚開始的地方
不再有歡笑融化雪霜
只有公路仍寂寞綿延
只有湖水倒映著夕陽
旅途結束的地方
只留下滿地遺憾心傷
可恨春風竟吹落夏花
可嘆挽歌如夜色冰涼
握緊手，怕時光消散
到頭來，仍敗給無常
再見了，姑娘。
